“没事了,这里冷,血止得快。”
解彼安搀扶着他站了起来:“若是退回去,就要面对苍羽门的人,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恐怕不敌,若是往前走……”往前走,就是未知。正面交锋,飞翎使必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在这里她们占据天时地利的优势,谁也不知道前面要面对什么。
“只能往前走了。”范无慑捂着下肋的伤,深吸一口气,“那两个妖女再狡猾,也毕竟只有两个人。”
俩人谨慎地往灵宫深处走去。灵宫原本不大,但在祁梦笙操控冰灵,冻结凤鸣湖的时候,灵宫被急冻的湖水破坏,此时已经与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重塑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冰窟。隔着又深又厚的冰层,连天光都无法抵达湖底,这是一个黑暗、寒冷、危险、绝望的世界。
“我怎么都想不通。”解彼安说,“七星灯便罢了,活物是不能放进乾坤袋的,她们是怎么把那个冰棺带回风麟洲的?”
范无慑斟酌地说:“我听说,苍羽门有一种法宝,我猜可能是用了那个法宝。”
“什么法宝能运那么大、那么重的东西还不被人发现?”解彼安好奇道。
“公输矩。”
解彼安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听说过吗?”
“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是早在宗氏兄弟还是皇子时,有一伙叫狮盟的窃丹贼,他们的首领是苍羽门的叛徒,杀了自己的师父夺走了法宝,那法宝就是公输矩。”
“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好像姓陈,魔尊的生父闫枢正是与他勾结,害了不少修士。”
听到闫枢这个名字,范无慑的目光一沉。
“那公输矩据说可以丈量世间万物,但苍羽门不曾将它拿出来过,也没人知道具体有何厉害?”
“公输矩不仅可以丈量万物,还可以缩地、改变东西的大小形态,甚至能缩放活物。”
解彼安惊愕道:“活物?这么厉害?你的意思是,她们是把那冰棺缩小了带回来的?”
“嗯,你想想,她们确实修为不俗,但也没有厉害到那个程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纯阳教结界,潜入许之南寝殿,放雷火石,盗走七星灯后再逃走,而纯阳教几乎倾巢出动追捕她们,都没逮着。”
“原来如此……”解彼安唏嘘道,“公输矩虽然称不上顶级法宝,但却是大有妙用。”他眨了眨眼睛,“无慑,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多?”
“我从前的师父告诉我的。”
解彼安若有所思地看了范无慑两眼:“你那师父真的是宗氏后裔。”
“既然我使的是正宗的宗玄剑法,那他必然就是宗氏后裔了。”
“你这个年纪,却好像对宗天子时代的事了若指掌,有些连师尊都不知道。你那位师父,都教了你什么?”
解彼安并非没有怀疑过范无慑的身世。范无慑说自己自小被抛弃,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被那位青城山的神秘宗氏后裔养大,为了生计流连市井,在酒肆、客栈、乐坊都做过零工。可他身上疑点很多,他没有市井气,为人既不谦卑也不圆滑,反而傲慢不羁,好像目空一切,他对琴棋书画、舞乐古玩都有见识,且见识不低,甚至可能在自己之上,他举手投足、行立坐卧、吃喝茶酒无一不从容雅致,他说自己还要为生计发愁,但那一身修为和剑法,除了绝顶天资,后天的功夫更不可或缺。
总之,范无慑像个自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可以不用操心任何生活琐碎,文武兼修。
解彼安是被钟馗这个大大咧咧的师父带大的,而崔珏教他读书识字,他文武皆承袭最好的老师,但他的老师诸事繁忙,他很小的时候就得反过来照顾师尊,不可能心无旁骛一念向学。他见过兰吹寒这样的世家公子是怎么学的,兰吹寒除了真正的师父外,还有三个武师和三个文师,只教一个人,教出了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
所以,依范无慑所说的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不如的经历,却有远超年龄的修为和学识,怎么能不引人怀疑。
但解彼安天性不愿把人往坏处想,他觉得自己能想到的,师尊肯定也想过了,师尊表面上看着糊涂,心中自有明镜,敢收为徒弟的,自然是疑人不用。也许范无慑是碍于青城山那位师父的身份,也许是别的什么难处,对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瞒。
见范无慑没有说话,解彼安也并不打算刨根问底,他只是有些失望,范无慑说着喜欢他,其实并不完全信任他。
范无慑一眼就看穿了解彼安的心思,他不知道是这一世的解彼安太单纯,还是自己活了两辈子眼睛太好使,他觉得这个人傻到把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他握住解彼安的手,十指相扣:“师兄,你现在也开始学宗玄剑法了,且小有成效,那也勉强算我师父的外室弟子。改日我带你回青城山,从前的事,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解彼安心中顿时一暖,他微笑道:“好。”顿了顿,又道,“你可以相信我,万一有一天宋春归去青城山查你的身世,我也可以帮你掩护,总不能叫外人欺负你。”
范无慑握紧了解彼安的手,低笑道:“师兄对我真好,又想亲你了。”
“闭嘴!”
第99章
尽管湖底的冰层十分厚,但它们本身毕竟是半透明的,无法完全遮住光,尤其是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放的七盏长明灯,只要离得不太远,就在昏暗之中无所遁形。
所以,他们很快又找到了那具冰棺。
这一回,飞翎使将冰棺封在了冰层后面。但二人刚刚遭过暗算,不敢轻易靠近。
解彼安环视四周:“飞翎使,我知道你们就在附近,这人你们想藏也藏不了,除非把七星灯灭了,不如站出来,一决高下。”
“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范无慑道,“祁梦笙命你们保守这个秘密,为什么?我们已经猜到了此人的身份,若今天你们封不了我们的口,明天,凤麟洲发生的一切就会被昭告天下。”
四周的冰面散发出一股股灵压,范无慑警觉道:“小心。”
冰刺从四面八方、包括脚底下凶狠地钻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朝二人袭去。
俩人同时翻身而起,身体在半空中利落地旋拧,手中长剑将冰刺一一斩断,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脆生生地响,明明是凶器,这声音竟有几分悦耳。
落地时,解彼安稳稳当当,范无慑则一手撑住了冰壁,脸色更加煞白。
“无慑,没事吧?”
范无慑摇头:“抓活的。”他一步窜了出来。
飞翎使发动寒冰术法,灵压也在那瞬间暴露了她们的位置。
解彼安紧随其后,朝她们藏身的暗处袭去。
冰矢飞射而来,暂时阻住了他们。
两道冰凌灰色的倩影往两边逃去。
解彼安追向离自己近的花想容,花想容一挥手,一排冰刺袭来,解彼安挥剑斩落。
她前方的冰壁突然发生诡异的变化,好像在瞬间变得柔韧如缎,却又不似要化成水,解彼安知道她要融进冰里,马上祭出无穷碧,用力朝那处掷了出去。
无穷碧狠狠插进了冰层,青色符咒闪现。
花想容刹住了脚步,转而往另一个方向逃,同时冰矢不停歇地射向解彼安。她的箭法狠辣精准,解彼安疲于闪避,一时无法靠近。
一只冰矢擦过解彼安的脸颊,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稍有大意,他就可能被射出个血窟窿。
花想容将他逼退后,再次想要藏进冰里。
解彼安一伸手,无穷碧将自己从冰层里拽了出来,飞射向花想容,与她身前寸余之处,再次刺入了冰壁之中。
花想容恶狠狠地瞪了解彼安一眼,解彼安趁机再次欺近,沛雪凌空划出数道剑弧。
花想容闪躲得有些狼狈,苍羽门的修士最忌被近身。
“飞翎使,别逼我伤你!”解彼安高喝一声,长剑刺向花想容的要害。
花想容手中幻化出一支冰枪,挡住了解彼安的剑,她纵身一跃,跳到了解彼安身后,解彼安早有防备,回手格挡,俩人过了三招,花想容的手臂被沛雪划了一剑,身形一滞。
解彼安终于将花想容逼到了墙角,沛雪抵住了她的喉咙。
花想容瞪着解彼安:“不愧是钟天师的徒弟,小瞧你了。”
“飞翎使也名不虚传。”
花想容突然冷冷一笑,解彼安心中一惊,只听噗嗤一声,剧痛袭来,两支又尖又细的冰刺同时刺穿了他的脚掌。
解彼安一下子跌坐在地,冰刺被扯断的瞬间他疼得低吼一声,他用臀擦着地面狼狈地往后退,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可惜你还太年轻了。”花想容嘲弄地说,同时弯弓拉弦,三支冰矢齐齐射出。
解彼安只得就地翻滚,滚了数圈才躲开冰矢。两只脚像是被人齐腕斩断般,痛到麻木。
他听到身后的打斗声也越来越激烈,不知道范无慑怎么样了。云想衣的修为更在花想容之,而范无慑还受了伤,他本想速战速决去帮范无慑,哪知道这妖女这么难对付,他现在根本自身难保。
解彼安一咬牙,召回无穷碧,犀利地目光锁住花想容,口中诵念咒语。
花想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灵压,她后退半步:“你想干什么?”
“我本是不用无穷碧对付活人。”解彼安忍着痛,沉声道,“是你逼我的。”
“大言不惭!”
无穷碧青芒大作,朝花想容飞去,在刹那间幻化出数只一模一样的青玉仗,将花想容围困在了阵中。
花想容想要冲出围阵,却被无穷碧挡了回来,她尝试几次都无法逃脱,无穷碧之间形成一面面符咒屏障,包围越缩越小。
解彼安额上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这是他新练的术法,还不能很好地操控,且所耗灵力巨大,他撑不了太久,但若不能尽快拿下花想容,他就输了。
花想容怒喝一声,掌心散发出雾白的寒气,那寒气袭向无穷碧,冰霜迅速爬上屏障,试图将整个阵法冻结。
解彼安低吼一声,倾注更多灵力。
两股灵力拼命地压制着对方,都想将敌人蚕食殆尽,最终是解彼安胜了一筹,将冰霜尽数震碎,阵法快速收缩,如紧箍咒般缚住了花想容。
花想容惨叫一声。
无穷碧不是普通的法宝,而是具有北阴大帝灵识的魂兵器,专职用来对付魂魄,用在活人身上,可以伤及对方的魂魄,极为痛苦。
用魂兵器攻击活人已经触及了解彼安的原则,他收回了阵法,用捆现绳将她绑了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灵压爆发,整个灵宫地动山摇,大小冰块从头顶雨落,解彼安不得不再次用无穷碧撑起结界,俩人才不至于被砸个头破血流。
解彼安伏在地上,用前肢撑着地面,弓着身体,试图站起来,但脚掌钻心地痛,他将嘴唇咬出了血来,才勉强敢用脚踩实了地面,然而身体重量压下去的时候,他还是疼得叫了出来。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拖着花想容,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向范无慑,仿佛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只见一整面厚厚的冰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深达丈余的剑痕,像是被盘古之斧凿下,令人心惊不已。
两个一身是血的人,一站一卧。
云想衣倒在地上,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范无慑虽然站着,但血已经在脚边淤积成洼。
“无慑!”
“姐姐!”
解彼安扔下花想容,一瘸一拐的跑过去,扶住范无慑摇摇欲坠的身体,拼命给他渡入灵力:“无慑,你流了好多血。”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有气无力地说:“你、你受伤了。”他看着解彼安的白靴已经被血浸透,这比身上的伤还要伤他。
解彼安摇摇头,急得眼睛都红了。
云想衣是祁梦笙的大弟子,修为已经趋近宗师级,就算灵宫空间狭窄,对她略有限制,但她的能力依然很可怕,范无慑究竟是如何险胜的,冰壁上那触目惊心的剑痕,是他打出来的?
“这是……什么剑法?”云想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咬着牙,“你……怎么会有这般修为。”
解彼安用剑抵住花想容的喉咙,厉声道:“你们已经输了,束手就擒吧!”他与云想衣一样,为范无慑的修为而心惊,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战斗力?但他知道范无慑也到了极限,不能再打下去了。
“放了她。”云想衣咬牙道。
范无慑寒声道:“把那个人和公输矩交给我们。”
二女皆是一惊,花想容寒声道:“你是怎么知道公输矩的?”
“别废话,交出来。”范无慑咳了两下,嘴角再次逸出血来。
花想容叫道:“姐姐,不要管我,绝对不能给他们。”
云想衣眯起眼睛,瞪着解彼安:“白仙君,你剑下的可是活人,你身为冥将,最明白生死自有天命,因果业力,报应不爽,你插手管人间之事,已经僭越,如今还要夺走一个人的阳寿?!”
解彼安深吸一口气,执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是专职收人魂的冥将,并不想在人间乱造因果,生死簿上花想容也许还有很长很长的阳寿,他不能轻易夺取,不用云想衣说,他也没动过杀心。
可被云想衣看穿这一点,对他们却很不利。
范无慑一把抢过了解彼安的剑,他的目光凶残狠厉:“我师兄容易心软,性格还优柔寡断,但我却没有这样那样的诸多顾虑。”他手腕一抖,花想容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解彼安的伤,让他恨得想剁了这两个女人,因此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