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问道:“你是来找师傅的吗?”问完又觉得小女孩听不懂,便指着房间的方向道:“赵吼,赵猎户正在睡觉,你找他有事吗?”
小女孩点头,又摇头。
“婆婆在干活,都不理我,我来找赵叔叔玩。”
两人正说着话,忽的听到后头传来了赵吼的声音。
“花花,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婆婆出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紧,带着初醒时的暗哑。
小女孩原来叫花花啊。
程宴平暗暗记下,站起身回头的时候恰巧撞进了疾步走来的赵吼的怀里,他的鼻尖撞在了男人坚硬的胸肌上,疼的当时就落了泪。
花花见程宴平哭了,连忙跑了过来,嘟着小嘴道。
“神仙哥哥,花花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从前花花摔倒,婆婆也是这样给花花呼呼的,花花就不疼了。”
带着松子糖味道的气息拂面而来。
程宴平忽然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赵吼有些不放心,抱起花花就往外走去。
花花的小胳膊攀着赵吼的脖子,对着程宴平挥了挥手。
“神仙哥哥,回头我来找你玩啊。”
跟着又趴在赵吼的肩上奶声奶气道:“赵叔叔你家里什么时候住进来一个神仙哥哥,你都没跟我说,赵叔叔真是小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你的新娘子了。”
“神仙哥哥真好,他还给花花糖吃,我留了两颗给婆婆,婆婆最喜欢吃甜的了。”
“赵叔叔,神仙哥哥是你新娶的媳妇吗?”
花花跟赵吼很亲近,一路上话就没断过,赵吼听了这话,便逗她,“那要是他是赵叔叔的媳妇,你不生气吗?”
这下可难倒她了。
她跟婆婆的日子过得辛苦,唯有赵吼对她最好,还给她做花裙子,她可喜欢赵叔叔了,跟小朋友玩过家家的时候总说长大了要当赵吼的媳妇。
可是眼下来了个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不光长的好看,而且还会给她糖吃。
“那...那好吧......”
她纠结了一路,两道眉毛都拧成了毛毛虫,才在回到家的时候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这门婚事。
孙婆婆的家就在赵吼家的斜对面。
赵吼将花花放了下来,她迈着小短腿扑进了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的孙婆婆怀里。
“婆婆,给你吃。”
她剥了颗松子糖送到孙婆婆嘴里,急切道:“婆婆。赵叔叔要跟神仙哥哥成亲了!”
随后而来的赵吼,“????”
第12章
赵吼几乎是从孙婆婆家里逃出来的。
只因花花的一句话,孙婆婆便对着他说了一通的大道理,什么身为男子要有担当,不能不负责任,更不能做龙门镇的陈世美诸如此类的话。
赵吼虽没正经上过学,可戏文还是知道些的。
陈世美那是抛妻弃子,攀高枝去的。可怜他如今还是黄花大闺男呢,怎的就成了陈世美那样忘恩负义之流呢?
孙婆婆瞧着他梗着脖子不说话,便也知他烦了,便也不再说了。
赵吼略站了站,便转身回家去了。
刚进院子里,就瞧见程宴平蹲在井水边的木盆边,他拿了根野草拨弄着水里的田螺,还念念有词道:“小田螺啊,小田螺你可得加把劲,等你将泥吐干净了,我便可以让师傅做香辣田螺了,我虽先前没吃过,可师傅都说好吃,那一定很美味。”
况且赵吼的手艺那么好,定是做什么都好吃。
赵吼抱臂立在门边等了会儿,见程宴平自娱自乐结束之后,才咳了一声走了进来,将田螺换了水之后,又去厨房拿了些盐和油放进了盆里。
“师傅,你放这些做什么?”
程宴平看着水面上晕开的油花,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吃香辣田螺吗?这田螺已经吐了一夜的泥,眼下放入盐和油,等晚间回来就可以吃了。”
赵吼说着又去杂物间里抱出来一捆竹竿,竹竿约莫一人多高,参差不齐的捆在了一起。
闻言,程宴平就红了脸。
敢情刚才他自言自语的话赵吼是听到了,继而心里头又觉得有丝丝的甜意蔓延而开。
少倾,他指着那捆竹竿问道:“师傅,你拿这些竿子做什么?”
“现在天暖和的很,地里的菜长的也快,有些菜需要搭架子,否则风一吹雨一打就歪了。”
赵吼给了个简短的解释。
程宴平倒也不再问了,一来他本就没什么好奇心,二来左右下午无事,他跟着赵吼一道去菜地里,到时亲眼见了便都什么都明白了。
“师傅,我们中午吃什么啊?”
赵吼斜睨了他一眼,这哪儿像是生病的人了?早饭吃的也不少,这会子又想着午饭了,也不知是谁说的往后再也不贪嘴了。
......
时近正午,走在街上时不时就有菜香味飘了过来。
程宴平皱着鼻子,贪婪的吸着空气里的香味,那满足的表情,就像是闻了就跟吃了似的。
“哟,带着相好的一起来买豆腐啊?”
赵吼刚走到豆腐摊前,就听许嫂子娇声打了招呼,眼神更是毫不避讳的越过他的肩头直盯在住了程宴平,末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懂的。
可赵吼哪里懂她的心思,丢下几个铜板,冷声道:“来两块老豆腐。”
许嫂子麻利的将豆腐装进赵吼带过来的碟子里,又递了回去,“赵猎户真是好福气啊。我说那些个媒婆说的人你怎么一个都不瞧不上,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程宴平追过来的时候,正见到许嫂子娇笑连连,满面含春,那一双眼睛只恨不得长在赵吼的身上。他也不知是怎么了,上前就勾住了赵吼的胳膊。
“师傅,我饿了。”
许嫂子早年间是跟过人的,可她性子耿直刚烈,受不了公婆的磋磨,再加上男人中了秀才后又娶了两房小的,她就什么都没要,只求了一封和离书,然后就独自一人来了龙门镇。
后来便靠着一手做豆腐的本事在镇上立了足,她年纪原也不大,人长的也漂亮,眼角眉梢里透着几分妩媚妖娆,私下里说玩笑话便称她为豆腐西施。
她将将来到龙门镇的时候,那可是整个龙门镇女人的大敌。
只后来有一回镇上有个无赖,趁着夜色摸进了她的家里,被她拿着棒槌给打了出来,闹的整个龙门镇的人都知道了。
自此龙门镇的人便知许寡妇只是惯会嘴上厉害的,可人却正派的很,慢慢的也就放心让自家男人们来买豆腐了。
许嫂子眉梢一挑,轻轻的“哦”了一声,尾音拉的极长。
“□□的这就腻歪上,也不嫌臊的慌。”
程宴平涨红了脸,“你,你胡说......”跟着就挽着赵吼的胳膊就往回走。
许嫂子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豆腐摊,扬声道:“小书生别怪嫂子没提醒你,可悠着点吧,赵猎户这种闷不做声的男人最是厉害的,小心回头把你全身骨头都给拆咯......”
说完又是一阵娇笑声。
两人便在许嫂子的笑声里回了家。
关上院门后,赵吼耳朵尖莫名有些烫,偏头看程宴平也是如此,脸红的都能滴血了。他咳了一声,闷头往厨房走去。
“你别听她瞎说,她素日里最爱拿镇上的男人玩笑,整个镇上谁没被她说过,就连......”
话说到这忽然止住了,赵吼反应了过来,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说这么多做什么?
程宴平暗自松了口气。
赵吼先是淘米下锅,跟着又拿出了两个鸡蛋打进瓷盆里,用筷子搅散直至均匀,然后倒入清水,放进了饭锅里。
“这个锅可以烧了。”
程宴平闷闷的“嗯”了一声,生了火。
这头赵吼将豆腐拿水淋了一下,菜刀改为斜切,片出了一块又一块三角形的厚片状,切好之后装进了碟子里,准备切作料的时候,忽的想起昨儿何常明叮嘱过少吃辛辣,便菜刀一拨,将干红椒给撇到了一旁。
冷油下锅,待烧至七八成热后,放入豆腐,炸至两面金黄后捞出。
就着热油,放入事先切好的调料,葱姜蒜等撩一下锅,厨房里登时就弥漫起浓郁的香味。
午饭很快就好了。
一道鸡蛋羹,一道家常豆腐。
揭开饭锅的时候,赵吼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一个冰裂纹碧青色的圆钵,揭开褐色的盖子,里头盛着的是雪白的猪油。
赵吼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猪油放进了鸡蛋羹里。
“端到堂屋去吧。”
程宴平看着美食,两眼放光,喜滋滋的便将饭菜都端了过去。
两人坐在八仙桌旁皆都低头吃饭,并无交谈。
鸡蛋羹又嫩又滑,用来泡米饭吃最是下饭。
豆腐做的也极为入味,鲜香可口。
赵吼看着满嘴是油的程宴平,唇角勾出了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
许是昨夜未眠,赵吼午睡的时间比之平日里要长了些,醒来的时候已是申时二刻,他在床边略坐了坐,便去井边洗脸。
刚一出了堂屋又见到程宴平蹲在了盛着田螺的木盆前,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连他到了近前都未发觉。
赵吼弯腰鞠了一把水往脸上一泼,水星四溅。
程宴平忙不迭的躲开,“师傅,你何时醒的,吓我一跳。”
“你若是无聊,可以出去走走,龙门镇很安全。”
赵吼有些纳罕,程宴平除了跟他出去之外,整日里都缩在他家中,从不单独外出。
程宴平见他去抱那些竹竿,有意想要搭把手,可是还没挨着东西,便被赵吼给挡开了,“你现在病着,不适宜干活。回头要是让镇长瞧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
程宴平跟他身后出了门,嘴角高高扬起。
出了镇子便看到不远处有人扬着农具似乎在打什么东西,地上铺着一层层金黄色的秸秆,等走近了些便可以听到农具转悠起来时吱吱呀呀的声响,随着农户挥手的动作很有节奏的响着。
程宴平贪看住了。
赵吼走了一截见身后没人,便又寻了回来。
“这东西叫连枷,用来打各种谷物的,他们现在打的是油菜。”
程宴平讶然,早些年他跟着哥哥出去踏春也曾见京郊的农田里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只没想到油菜花谢了之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正在干活的农户显然是认识赵吼的,对着他点了点头,笑道:“去菜地呢!”
赵吼点头。
程宴平蹲下仔细观察了起来,那些被打下来的菜籽颗粒很小,黑色的,圆形,捧在手心里像是捧着沙子似的,放在鼻端细闻,有淡淡的香味。
赵吼又道:“家里吃的菜籽油便是用这些菜籽压榨出来的,我嫌种油菜麻烦,所以今年没种,吃的菜籽油都是从镇西头的油铺里买的。”
程宴平看够了,对着农户挥了挥手。
农户的媳妇杵着连枷对着赵吼揶揄道:“新娶的小夫郎还挺热情,一点都不怕生哩......”
打趣的话听多了,程宴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两人来到了镇外的菜地,赵吼的菜地有四五垄,上头长满了绿色的植物,可惜程宴平一种也不认识。
赵吼边给蔬菜搭架子,边给他解释。
“龙门镇虽靠着边地,可来往的商人却多,带来了许多新奇的种子,有很会攀藤的大南瓜,还有又酸又甜的西红柿等等。”
这一番介绍下来,程宴平头都大了。
赵吼种了不少菜,有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豆角等等。
“师傅,这么多种菜,你怎么分辨得出来的啊?”
赵吼用力将竹竿插|进泥土里,“熟能生巧,等你在这待上一两年,你也能认出来。”说着又指着不远处的一丛青绿。
“那也是我的田,种了些甜瓜和西瓜,等......”
话还没说完便被程宴平给打断了,他兴奋的跟什么似的,拍着手道:“我最爱吃西瓜了,往日在府里下人们总会将西瓜去了籽,然后放进冰里,冰镇过再吃,暑热天里吃冰西瓜最舒服了,可惜我身体弱,娘总不让我多吃。”
正在干活的赵吼愣了一下,定定的看着程宴平。
府里,下人,冰。
再一瞧,日头下的程宴平神采飞扬,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其风姿。
他垂下眼眸,不愧是京城里来的大家的公子哥,与他压根就不是同类人,与龙门镇也是格格不入。
第13章
赵吼做事利索,不过眨眼的功夫架子便都搭好了。
又见一些植株似不是很强健,又细心的用绳子将植株固定在了竹竿子上,这样即使风雨来了,也不会因此断了根茎。
赵吼不允许他插手,程宴平在一旁待的有些无聊,便顺着田埂溜达了起来。
这一大片都是菜地。
远处的坡上郁郁葱葱的爬满了绿叶,藤蔓上布满了细小的刺一样的东西,摸上去有些扎手,叶子边缘也是锯齿状,绿叶间有稀疏的几朵即将凋零的黄花,也有花落了的,于藤蔓间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实。
果实颜色翠绿,皮厚。
他像是探险寻宝似的,寻到了个大宝贝,站起身来对着远处的赵吼大喊道:“师傅,我找到南瓜了!”
远处是水田漠漠,偶有鹭鸶停在田里觅食,近处是程宴平那张因为过度兴奋而涨红的脸,他的手里拿着一朵野花,不停的挥着,眉眼弯弯,有细碎的日光自他的身后照来,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片柔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