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钱进斗随手将赵吼递过来的铜板扔进了抽屉里。
......
程宴平这一觉睡的格外的好。
起床后喊了几声“师傅”,没听到应答,便知道他肯定下地干活去了。路过堂屋的时候,见桌子上有个罩子,他记得之前是没有的,走过去掀开一瞧,唇角便弯了起来。
豆浆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包子的香味也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迫不及待伸手拿了个包子,张嘴就要咬下去,这才想起来还未洗漱,又满脸失望的将包子放了回去,小跑着去井边洗漱了。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什么样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他没吃过,可总觉得都淡淡的,没甚滋味,自打来了这里,遇到了赵吼,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想下一顿吃什么。
龙门镇的一切都那么的新奇,这里的人也很善良可爱,从打算在这里落户到现在,程宴平觉得他真的喜欢这里了。
定国公府的事情已成定局,任凭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现下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活着,只要他在一日,陛下顾念往日的情谊,总会给程家余下的人一条生路。
至于其他的事,多思也无益,徒增烦恼与伤悲罢了。
龙门镇,于他是终点,也是开始。
一个崭新的开始。
吃完早饭后,他又扫了地,喂了鸡,鸡棚里的那只大公鸡约莫认得他了,也不再追着他跑了。做完这一切又去了隔壁自己家里看了看。
工匠们的动作倒是快,不过几日的功夫屋顶已经修好了,只剩下收尾的细小活计了。
“东家来啦。你瞧瞧这手艺,可还满意?”
正在屋子里忙活的工匠听到脚步声,探出了半颗脑袋,热情的打了招呼。
程宴平点头,“满意,怎么不满意,我瞧着你们的手艺比京城里的工匠还好呢。”他四下一看见只有一人,便道:“今儿怎么只有你一人?”
那工匠停了手里的活,诧异的看向程宴平。
“你家赵猎户没跟你说吗?这几日镇上人都忙着去插秧了。”
程宴平脸上火烧了似的,一阵滚烫,只“哦”了一声,忙又逃回了隔壁。
赵吼什么时候是他家的了?
他心不在焉的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忽的瞥见了廊下的木盆里放着脏衣服,自打他住到了赵吼家,每天吃人家睡人家的,他提过要给些银钱的,可是被赵吼一个眼神给吓回去了,自此再也不敢提了。
既不能给银钱,那就多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吧。
他将自己换下的衣裳一道放进木盆里,然后端着木盆便出了门。
龙门镇洗衣裳都在小苍湖。
路上遇到去洗衣裳的人,会热情的跟他打招呼,“洗衣裳呢!”
程宴平都会笑着点头。
小苍湖的湖边有两块很长的石板搭在水面上,已经有人在洗衣裳了,他也只能在一旁等着。
来洗衣服的都是女人,只他一个男人。
况程宴平生的又好看,众人自然免不得多看几眼,那眼神只恨不得将他看个通透似的,程宴平无法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有个胆大的妇人笑道:“我瞧着你是个识文断字的,怎的也会干这种活啊?”
有她开头,众人胆子也大了起来。
问出的问题也一个赛一个的大胆。
“赵猎户会疼人不?”
“赵猎户怎么舍得让你出来洗衣裳啊?”
程宴平窘的双颊绯红,只恨不得端着盆立刻逃回家去,众人见他面薄,便也不再问了,好容易等到有了位子,他便端着木盆过去了。
只两三件衣裳罢了,况又是春日里的薄衫。
他伸手将衣裳拿出来的时候,触手觉得有些黏腻,大片的黏腻周边又有些干结,像是糊了面糊似的。
程宴平猛地想起什么,登时就慌了神。
一旁的妇人见他脸红的跟煮熟的虾似的,便道:“你别理她们,农村妇人就是碎嘴,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程宴平一颗心狂跳不已,生怕被人瞧见了。
瞅着个机会一把将衣裳都浸在了水里,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第一次洗衣裳,也没什么经验,洗的也慢,旁边那个妇人洗好后,看了他一眼,一副似乎有话说的样子。
程宴平看出她的为难,便问道:“有事吗?”
那妇人舔了舔唇,半晌才道:“知道你识字,能不能麻烦您回头不忙的时候帮我写一封信,我娘家远,几年都回不去一次......”
程宴平仰头看着她,答应的干脆。
“好啊。”
妇人千恩万谢的离开了,约好午后去家里找他。
不远处的水田里,赵吼正弯腰插着秧,身旁的男人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哎,你瞧瞧河梗上那个穿白衣的是不是你家的小书生啊?”
“去你的!”
赵吼骂了他一句,直起腰的时候,远远瞧见了端着木盆的程宴平,他似乎在跟旁人说话,偶尔会传来几道似有若无的轻笑声。
阴沉沉的天幕下,那一袭白衣似是月光般柔和。
一旁的男人见了,便都使坏问他,“赵猎户,看不出你这个闷葫芦还挺会调|教人的嘛,这才来咱们镇子上没多少日子,竟然连洗衣服都学会了,你可以啊......”
“赵猎户,小书生的身上是不是跟他的脸一样的白啊?”
“还有腰是不是也很软啊?”
......
此时的赵吼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他们,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那个梦,还有梦后换下的衣裳,也不知程宴平发现了没有?
他的脸上烫的厉害,像是被火灼了似的。
第15章
赵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听到门响声,程宴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瞧是赵吼,两眼瞬间就弯成了月牙状,“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饭已经做好了,我不会炒菜,也不知道炒什么菜,所以要等你回来......”
其实说这话,程宴平也怪不好意思的。
整天赖在别人家里,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男人的脸小而白,鼻尖上沾了一点黑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泛着晶亮的光,看着他谈笑自如的样子,赵吼暗自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又觉着自己在外头磨蹭到现在才回来,着实也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只不过是那样罢了,就算发现了又如何,大家同是男子,都懂的。
赵吼将竹篮里的东西倒进了井边的木盆里,又洗了脸,抬步朝着厨房走去的时候,忽的瞥见日光下挂在绳子上的亵裤正随风轻摇着。
也不知是日光晃眼,还是心里作祟。
整个人就拘谨了起来,他慌忙的移开了目光,闷头钻进了厨房里。
程宴平没瞧出他的异样,邀功似的揭开了锅盖,“师傅,你瞧今儿可是我第一次做饭,你看我做的饭好......”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下去,锅里煮的哪里是米饭啊,简直就是粥。
还是很稠的粥。
赵吼见他脸上挂满了失望,出言安慰道:“第一次煮饭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还好水放的够多,要不然饭会烧糊了不说,还有可能将锅给烧穿了。”
“还有这样的事啊?”
程宴平撑大了眼睛看向他,“我也是担心这样,所以放了一次水,后面又加了两次水。”
男人的眼睛很好看,睁大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纯净而讨好的意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那颗圆圆的小脑袋,赵吼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可掌心触碰到他毛绒绒的头发时,又停了下来,手掌往下移了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跟你说一个巧宗,你记着以后做饭就再也不会出错了。”
程宴平一听兴奋的跟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赵吼的手,催促道:“师傅,你说,你快说呀。”
赵吼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男人的手软而冰凉。
“就是将米倒进锅里后,用手掌大致给抹平,然后将手掌平着放下去,水没至手背的一半就差不多了,当然这只是大致的方法,具体的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操作,比如糯米就需要少放水。”
程宴平看了一眼锅里的粥,垂头丧气道,“那今天中午怎么办啊?”而且赵吼已经辛苦一上午了,要是这个时候再重新做饭炒菜时间上也有些紧,他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赵吼的手腕。
“不如今儿我请你下馆子吃吧。我才来那日跟张叔一起去吃的迎客楼,王掌柜家的酒菜味美价廉。”
赵吼抽回了手。
“就你钱多!”
他呛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隔壁的屋顶,“你这房子大肆翻修,又要这又要那的,回头哪处不要钱?再一个往后还是要过日子的,不留些银子防身,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挨了一通数落,程宴平倒也没有不高兴,对着赵吼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闷葫芦最近的话是越来越多了,依他看来,不用等到老,赵吼就要变的跟先前来的孙婆婆一样碎嘴爱念叨人了。
赵吼拿了剪刀便去了井边。
程宴平早饭吃的迟,这会子倒也没那么饿,兴冲冲的跟了去。
“师傅,我们不出去吃,那中午吃什么啊?家里又没有菜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的委屈,仿佛住在他家,他虐待了他似的,他抄过一旁的小马扎,坐下后从木盆里捞出了一条泥鳅。
这条泥鳅很粗,大约有两根手指并一起那么粗。
离了水之后,身体卷成了一团,赵吼拇指用力,将泥鳅狠狠的掐住,然后在泥鳅的脖子地方划了一道口子,又沿着泥鳅的腹部划了一剪子,将内脏取出后,最后将头给剪掉。
程宴平动了玩心,也伸手去捞泥鳅。
可泥鳅湿滑,他弄的满身都是水,也没捞上来一条。赵吼嫌他在旁边碍事,便故意吓他,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你仔细些,这东西可是会咬人的。”
闻言,程宴平也不敢再胡闹了。
他最怕疼了。
赵吼瞥了一眼老老实实蹲在一旁的程宴平,唇角微微勾起。
小书生,可真好骗。
瞅着程宴平要发问了,赵吼率先开了口,“这些泥鳅是插秧的时候抓的,不多。红烧也不够也一碟,只能用来做泥鳅挂面。”
程宴平倒是没吃过泥鳅挂面,可一听赵吼说,口腔里顿时就分泌出了许多的唾液,他咽了下口水。
“好吃吗?”
他巴巴的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跟小狗似的。
赵吼将泥鳅清洗了一遍,端起来回了厨房。
“你觉得呢?”
程宴平又颠颠的跟在他身后,回到厨房后自觉钻进了锅洞去烧火。
“师傅做的一定很好吃。我今天要吃一大碗。”
赵吼笑了笑,舀了一勺猪油放进锅里,待猪油融化后,又将清理好的泥鳅倒进了锅里,炒几下后倒入适量的清水,盖上锅盖。
等烧开的间隙,赵吼又切了些姜末和少许干辣椒,并一些葱末。
煮上一炷香的时间,将姜末放入锅中,加入酱油,醋和盐。
待水滚后,赵吼又弯腰从橱柜的下方拿出了面条,面条是镇南的邱师傅做的,这是他家的独门手艺,别的地方可买不着,他家做出来的面条劲道味美不易断。
据说早年间他们家也是京城人士呢。
赵吼买的是细面,基本是下锅即熟。
“可以停火了。”
厨房里已经弥漫着淡淡的香味了,程宴平迫不及待的伸着脑袋看着锅里。
赵吼刚将葱末撒上,点点绿意点缀在腾腾的热气间。
程宴平果真如方才所说,吃了满满的一大碗。
泥鳅的鲜味,配上微辣的口感,足以激发人心底深处最原始的食欲。他吃的满头大汗,“师傅,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了,等有空你一定要教我,我怕将来你不在我身边,我就吃不到了。”
赵吼正在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心下总觉得有些别扭,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
程宴平是被说话声给吵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赵吼已经不在了,大约已经下地插秧去了,他迷瞪着眼睛出了房间,刚出了堂屋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妇人。
妇人头上缠着蓝底白花的头巾,穿着粗布衣裙。
许是等的久了,又喊了一声,“请问程先生在吗?”
先生?
这个称呼倒是新奇,从前大多的人都称呼他为程公子或是程小公子,如今居然也有人称呼他为先生了。他理了理衣裳便迎了出去。
“在呢!”
妇人是上午时洗衣裳遇到的,说要写一封家书来着。
程宴平将人迎进了堂屋里坐着,又给倒了茶。许是感觉到了妇人的紧张,于是便将院门大敞着,他行事坦坦荡荡,倒是让妇人红了脸。
他进房取了笔墨纸砚,在八仙桌上依次摆好。
“你来说,我来替你写。”
妇人起初还有些拘谨,慢慢说开了便也就顺畅了,其实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无非是今年收成如何,家里孩子如何,又问了娘家哥哥和妹妹的近况等等。
程宴平写着写着忽的就忍不住了,鼻子酸的厉害。他趁着妇人不注意偏头拿衣袖擦去了眼泪。
自打他来到龙门镇后,还未收到过哥哥寄来的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