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棠舟闭上眼,轻声道,“问铮,我的血,可以解开很多的毒,对很多的病也有缓解的作用。”他睁开眼,笑了一声,调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我在身旁很安心?”
殷问峥看着他的笑,自心底最深处升起一股憋闷的难受来。
“阿棠,”殷问峥抬手将他拥入怀中,心疼的言语便在江棠舟的耳侧响起来,“你一定很累吧。”
江棠舟刹时觉得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问过他累不累。
他一直在很努力的活着,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着不如就这般了结了生命,可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后,对不起听雨,对不起还将他放在心上的每一个人,若他就这么走了,那些人岂不是会更加难过?
所以他一直都活着,活得实在太累。
他照顾着身旁每一个人的心情,独独除了他自己。
“江遇舟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也不清楚。”江棠舟平复了情绪后,将言语又扯了回去,继续说道,“只知道那一整年的时间,最开始是每一个月,然后是半个月,紧接着是七天……我都需要从我的身体里放出半碗血给他饮下,而他的身体也的确越来越好,有一段时间甚至都可以站起来走路了。”
“那段时间,除了要放血,他们所有人也都对我很好,好似把我做成人蛊的人并不是她。”江棠舟轻笑一声,“但其实我心中一直都记得,记得我那连绵不绝的疼痛,也记得母后去世时在我耳边喊出口的那个名字。”
江棠舟的嘴角突然被摁住了,殷问峥摸了摸他的脸侧,轻声说道:“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江棠舟停顿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才一点一点的淡下去:“问铮,你也晓得,我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人,所以最后是我害死了江遇舟。”
“我也忘了我是从哪里听来的了,江遇舟只能喝我身体里已经冷掉的血——所以我特地找了一个江遇舟和宋秦筝都不在殿中的日子,为他送去了一碗我身体里刚刚才流出来的热血,还残留着我的体温,我亲眼看到他喝了下去,断了宋秦筝的希望,也绝了江遇舟的生路。”
江棠舟闭上双眼,似乎在想曾经,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想:“其实,他们三个人待我都不差,最开始,宋秦筝甚至让我想到了我的母后——只是后来知道真相后,才会觉得,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假惺惺的。可是那段时间的快乐,又很真实。”
殷问峥将他紧紧地抱入怀里,沉声道:“杀了便杀了,我的阿棠想杀一个人又如何?你心中不必抱有愧疚。她待你的好,也不过是建立在你尚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之上,若你没有这个利用价值,兴许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江棠舟轻轻点头:“确实。冷血虽有用,却也建立在必须和江遇舟有血缘关系的基础之上,用江迎舟来做人蛊其实是最安全的,只可惜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好选中我——一个无比适合的人选。没了后台,养在冷宫,与江遇舟有血缘关系,怎么想,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好了阿棠。”殷问峥抱着他睡下去,“你好好地睡一觉,马上这一切都过去了,待到你的身体完全痊愈了,我们便一同回恒国——或者你想留在勤国也可以,我们将这皇宫重新修葺一遍,扔掉你所有的不好回忆。”
“回恒国吧。”江棠舟笑了笑,说,“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殷问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将屋内的烛火熄了。
这一夜两人都难得的睡得极其踏实。
江棠舟第二日睁开眼时,殷问峥已经不在一旁了,身旁的被窝已经冷掉,江棠舟缓了会儿才坐起来,喊道:“听雨?”
结果进来的却是严司苒,他替江棠舟将窗帘拉开,道:“今天早上谢大哥赶到,听雨姐姐去接他人去了。”
江棠舟“哦”了一声,问道:“问铮呢?”
“陛下有点事儿要处理,一大早便出去了。他出门前吩咐了给江大哥你准备一碗热粥,所以一直都在锅里温着呢,现在可要端过来?”
“好。”江棠舟趿拉上鞋子,又打了个哈欠道,“司苒你坐着一起吃吧,别在那忙活了。”
严司苒也没推拒,大大方方的一起坐了下来,两人闲扯了几句家常,没多时便解决完了肉粥,江棠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把一整碗粥都给喝完了,肚子撑得有些不行。
严司苒笑道:“好久没看江大哥吃这么多东西了。”
“是吗?”江棠舟反倒是愣了一下。
“我的印象中,江大哥一直都吃的比较少,每回都要陛下哄着哄着的,才啃多吃那么一点点,所以整个人瘦的不行。”严司苒说到,“这段时间可能是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便更瘦了。”
江棠舟毕竟看不到自己,所以也不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身形,只不过手一摸的确到处都是骨头,也不知道殷问峥嫌弃不嫌弃自己硌人。
江棠舟决定从今天开始还是得逼迫自己吃多一些。
没过多久,便听到了院外传来听雨咋咋呼呼的声音,像是在骂人又像是在撒娇的。
房门被推开,听雨大喇喇的直接进了屋子,开心的道:“爷,谢翼来了。”
“来了就好。”江棠舟心里也松了口气,至少谢翼这边没什么事儿,“吃饭了吗?没吃便让厨房那头给你热点东西。”
“吃了。”谢翼憨厚的声音响起来,道,“路上碰到牧羊的,有新鲜的羊奶,便挤了些带回来,听说这个对身体好……”
“我们家爷不喝羊奶!膻味太重了。”听雨嫌弃的推他一把,说,“你看你,拍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去。”
谢翼有些尴尬的挠挠后脑勺:“不喜欢啊……那……那……”
“爷不喝我喝。”听雨道,“你放回去吧。”
江棠舟听得直笑:“听雨丫头,你倒是有点意思,自己想喝不直说,反而说我不喜欢喝,这下羊奶也喝到了,名声也赚到了,真有你的。”
“爷!”听雨涨红了脸直跺脚,说到,“您本来就不喜欢喝羊奶!”
“行了行了,”江棠舟赶紧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这小别胜新婚的,指不定心都飞远了。”
“让他自己回去就成,我在这里伺候爷。”听雨说完冲着谢翼招了招手。
“放心吧,我没问题,再说了,不是还有燕青——”
江棠舟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听雨的动作也停下来,她抬了抬眼皮子,看了江棠舟一眼,看见江棠舟的表情非常迅速的闪过一抹难过,然后很快恢复平静。
江棠舟继续说道:“不是还有司苒在这里吗?”
但屋子里的气氛到底是沉闷了下来。
听雨半晌没开口,过了会儿才道:“爷,我把燕青葬在后山——我一直想着跟您商量这事儿呢,要不要把她给带回恒国去?这里毕竟不是她的故土,留在这里,我怕她灵魂不安息。”
江棠舟摸着茶盏,垂着眼,过了半晌后才道:“带回去吧……”他叹了口气,“如你所说,这里到底不是她的故土……谁能想到,她便随我走这么一遭,便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听雨,听雨突然就落了泪:“都怪我不好,我那时还怀疑她……她分明是为了给爷您取药,却还要受我的误会,我若是早看出来,将她阻止了该有多好,最后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结局……”
江棠舟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道:“她是为了护我才……”
“我不该说她不忠心。”听雨千万般悔恨在心头打转,“燕青妹妹人是顶好的,不过就是话少了些,我不应该怀疑她的。”
“你也是为了我好。”江棠舟说,“你们俩都是为了我好。”
有千万的话语如鲠在喉,江棠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表达,过了半晌后他才继续说道:“好了,别想这事儿了,燕青看到我们在这里为她难过,也不会开心的。你要相信,她无论怎样,都希望你我过得都好。”
“嗯。”听雨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那爷,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再过来伺候你。”
听雨和谢翼的声音逐渐远了,江棠舟才把手中那盏茶给喝完了,站起身:“司苒,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你知道燕青埋在何处吗?”江棠舟说,“我想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我等你
一壶清酒浇上坟头,有风声习习,周遭的柳叶哗啦声起,便算是做了一个告别。
江棠舟也觉得遗憾,他甚至不晓得燕青长什么样子——在他的脑海里,那应该是一个脸蛋尖尖的,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姑娘,她不怎么会说话,眼神却很坚毅,让人看着会格外的有安全感。
江棠舟还记得第一次遇到她时的场景,深宫浮沉,她的姊妹丧了命,纵然心中再多难过,也坚强地没有在面上显露分毫。那时候江棠舟其实有些佩服她。
“天色晚了,”严司苒搀着江棠舟,有些担忧的说道,“这里路难走,再不回去,我怕你待会儿摔着。江大哥,要不咱先回?”
“咳……好。”江棠舟一咳嗽,便觉气血翻涌而上,胸口闷得难受,好似被人用绢帕给捂住了,喘息不过来一般,他先迈腿,却半晌都迈不开,等他缓过劲儿来,严司苒已经急得不行了。
江棠舟一把摁住他的手背,说:“我没事。”
“吓死我了。”严司苒到底是个小孩儿,碰着这样的情况,眼圈已经是彻底红了,抬起手抹了抹泪道,“江大哥,你还好吧?”
“我没事,放心。”江棠舟又重复一遍,“我们先回去吧。”
“好。”
严司苒小心翼翼的扶着江棠舟往回走——尽管他还太小太矮,扶了跟没扶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就是个心理作用吧。
两人折腾一番,好不容易才回了殿中,不知道为何今日这边格外的喧闹,好似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严司苒便询问他:“江大哥,我还是扶你回房休息吗?”
“问铮此刻在哪里?”江棠舟咳嗽了两声,才道,“难得这两日身体状况不错,能站得起来了,我去看看他。”
“那我扶你过去。”严司苒说完费力的搀着江棠舟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棠舟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能感受到眼前的光影逐渐变得更亮了一些,这地方点着的灯好像更多更亮,有种灯火通明的感觉——尽管太阳已经下了山,可仍似白日一样。
这一回没走多久,江棠舟就听到了殷问峥的声音。
严司苒低声道:“陛下好像在跟其他人商量什么事儿,房门紧闭着。”
“那我们便在外面等等吧。”江棠舟轻轻点了点头,站在了门口。
他本无意去听屋子里的人在说什么,可他的听力本就灵敏异于常人,所以有些话,不期然落入了他的耳中,让他想避都避不开。
屋内。
殷问峥坐在老爷椅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着似在思忖,他一只手轻轻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不知道将林太医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您就算不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也要为大恒的江山社稷考虑啊——如今百废待兴,都等着您来操办,您若是为了区区一个人蛊,便丢了自己的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殷问峥睁开双眼的瞬间,外面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到了地上。
殷问峥心中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立时便站起身来:“谁在外面?”
他刚给林太医使了个眼色,门便被一双稚嫩的小手给推开了,先走进来的是严司苒,一脸愧疚的表情看向殷问峥——
殷问峥心中猛地往下一落。
江棠舟黑着脸,紧跟其后走了进来。
他抿了抿嘴唇,说:“问铮,我们俩单独聊聊。”
殷问峥哪可能真的单独和江棠舟聊聊?他巴不得让林太医和自己一起把这事儿给赶紧按下去,所以听到这话立马笑了两声,掩饰似的说到:“有什么话还得单独聊啊?闺房秘话?若不是的话我可不跟你聊。”
江棠舟听到殷问峥竟还在跟自己玩笑,心里头便更气了几分,他的怒意一向不挂脸的,此刻也挂了脸,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殷问峥,你告诉我,我身上的蛊,到底是怎么治?”
听到“殷问峥”三个字,殷问峥面色也不由得一凛,心道江棠舟这是真的生气了,便赶忙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退下去。
岂不知那林太医也是个护主的,直接说道:“古书上治人蛊之法,需要以血换血,辅以天山雪莲及极南赤梅,才能有五成希望,若是换血失败,便两命俱……”
“闭嘴。”
殷问峥的见眼色不管用了,便敛了神色冷眼扫向林太医:“你们先下去。”
他说完,伸出手去握住江棠舟的手腕,刚要开口,便被江棠舟给狠狠地甩开了。
江棠舟也晓得此刻并非说话的好时机。
“陛下,微臣不过是将实情告知江……”
“林太医,”殷问峥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去,看也不看他一眼的道,“朕最近是否太和颜悦色了一些,让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在朕的面前说这些话了?”
太久没看到殷问峥狠厉的一面,林太医也不由得心下一震,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可是潜伏十余年之久,最后干掉了自己几个兄弟,登上帝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