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泽南沉默了一会儿,“庆安十七年你父亲去世,之后没过多久廉州金矿就正式开矿。在那之后的第二年,欧阳迟恭从正四品上的工部侍郎升到了正三品下左散骑常侍,之后又三年,升到了正三品中书侍郎。速度之快,在整个昊国朝堂也是绝无仅有。”
顾乔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抬眼道:“是…… 何方知?”
“这件事不可能跟他没有关系,但大理寺那边审到现在,李德堂和欧阳迟恭都没有将他供出来。”
顾乔蹙眉道:“何方知一定有办法拿捏他们,否则又怎么会把这么大的把柄交到他们手中?”
“这个事情我会去查,” 项泽南抚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你不要太费神,太医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顾乔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项泽南靠近,附在他耳边说:“宫里有太后的眼睛,我今晚不和你睡,我睡书房。”
“谁要和你睡……”
顾乔话说到一半住了口,一个内侍用托盘端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面点送了进来。
项泽南陪着他也吃了点,顾乔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心里堵得慌,那种心痛的感觉从胃里一直升腾到喉咙,让人食不下咽。
想起这七年,只觉得无比荒谬,他有很多话想当面问问欧阳迟恭。杀了他的父亲,再收养他,是愧疚心作祟还是另有图谋?
…… 欧阳迟恭那样的人有愧疚心吗?
顾乔放下筷子,“我可以去大理寺看看吗?”
“这个,” 项泽南想说我可以安排,但是又想起唐院正的话,不忍顾乔再动肝火,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道:“最近父皇那边盯得紧,不好安排,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你现在主要任务是好好休息。”
“明日朝上一定会说这件事,我还要准备一下。”
顾乔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项泽南忙按住他,“父皇那边准了你一个月的假,你且安心,朝堂的事情交给我。”
“一个月?”
他不知道这假是项泽南替他要来的,还吓了一跳,皇帝从来没准过谁这么长的假,是可怜他吗?
这时宫女又端了药进来,项泽南守着他喝了,让他赶紧睡觉,现在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
顾乔却怎么也睡不着。
皇宫的夜晚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跟欧阳府的夜晚比起来…… 住在欧阳府时,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夜猫子欧阳志文就要来敲他的门。有时门也不敲,直接推门就进来,拉着顾乔跟他说东说西,直到两个人都困的不行了才回去睡觉。
顾乔翻了个身,盯着鹅黄色的床帐。欧阳志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师娘…… 师娘她知道这件事吗?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呢?
纷繁复杂的思绪没完没了地从脑子里冒出来,闭上眼睛就是欧阳迟恭在御书房跟他说对不起的样子。
杀父之仇是真的,这些年的教导之恩、养育之情,有多少是真的呢?
项泽南过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睡着了都还流着眼泪,枕头上晕湿了一片。
项泽南看得心里一酸,俯下身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亲,唇间留下了点咸咸的味道。
第38章
作者有话说:老三:为了保护老婆,逐渐黑化中…… 凑表脸地求评论求海星 (^з^)-☆
翌日
顾乔起床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去奉天殿了。
宫女来伺候顾乔洗漱更衣,他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昨天那个脸圆圆的小宫女给他打包了各色点心,三层的食盒装得满满当当,又有名贵药材若干,吃的用的装了一马车。
吴恒赶车送他到家门口,又帮他把东西都搬进去。顾乔看他忙来忙去,拉着他坐下喝水。
顾乔边给吴恒倒水边斟酌着开口:“吴永大哥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都知道了,殿下已经跟我说了。”
顾乔手上顿了顿,心里难过,“真没想到,吴永大哥和我爹都是他害的。”
吴恒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哥的事殿下说了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我相信他。倒是你,这些年受歹人蒙蔽,现在怕是更不好过,殿下很担心你。”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他自私、势力、城府心重。但我以前一直觉得人就是会有各种缺点,始终抱着他至少不会害我的念头,忽略了很多疑点。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吴恒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从前的自己。遇到三皇子之前,也曾经历过很多背叛。那些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的人,背后捅你一刀简直是家常便饭,从不会有半分愧疚。他不害你只是因为还没有到需要害你的时候,等到他需要你死了,下手不会有任何犹豫。
“你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们殿下是一定不会害你的,跟着他干,有前程!”
顾乔心里苦笑,他跟殿下之间已经够乱了,今后怎么样都不再是个名正言顺的直臣了,只求不落得个佞臣的名号才好。
吴恒在顾乔的肩膀上安慰地拍了两下,站起来抓起刚刚放在桌上的剑,“我先走了,殿下交代我去办一件事,等下会有别的侍卫过来。”
顾乔点头,“你让他们进屋坐吧,不用每次都在房顶上了。”
“好,我跟他们说让他们到院子里来。”
吴恒走了没多久,张齐和两个同届的好友就来了。
顾乔把宫里的点心拿出来招待他们,“怎的今日你们都不用上值?”
张齐对他挤挤眼,“今日大朝会,上官们都去奉天殿了,我们三个溜号儿出来的。”
顾乔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初一,“那你们怎的又知道我在家里了?消息这么灵通?”
张齐道:“昨晚昱王召我们去了一趟。”
“哦,” 顾乔了然,一边架起风炉烧水煮茶,“案子大理寺那边还在审。”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何相想把人弄到我们刑部来的,还是三殿下从中斡旋,才顺利关进了大理寺。”
说话的人叫陶航,现下在刑部司门做员外郎,是顾乔在书院的同窗。
张齐点点头,“你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都是何相的人,到了刑部,审出来的结果还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最近打探消息小心一点,何相那边说不定会有所动作。”
陶航道:“这我自然知道。”
在尚书省做七品都事的小胖子马维庸是顾乔家的常客,他轻车熟路地在斗柜中找出一个陶瓷小茶罐,将碾碎的茶末倒进微微沸腾的釜心之中,用竹筴匀速搅动,茶叶的香气就溢了满屋。
顾乔招呼院子里的侍卫也一起来喝茶,众人知道那侍卫是三皇子的人,一点也不避讳。陶航接着说:“从昨天下午开始,弹劾欧阳迟恭的奏本就一封接一封地往宫里送,这些人平时没看他们说什么,出了事了,就一个个的声张正义来了。”
张齐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他们之前说好了不要说太多欧阳迟恭的事,免得顾乔伤心,这时又禁不住说了起来。
马维庸替众人斟茶,“这事儿不是他们两个就做得下来的,还要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张齐赞同道:“廉州金矿一年可以冶炼出黄金七十万两,这只是账面上的数。实际上应当远远不止,按照顾大人手稿上的范围来看,他们至少隐瞒了一半。”
顾乔道:“李德堂别院藏的黄金都有上百万两。”
其他几人都没见过上百万两的黄金长什么样,纷纷表示想去实地看一下。
“现在已经把黄金运到国库了,北边战事吃紧,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张齐在户部的度支司任事,对全国财政收支情况了如指掌,“这次的惊天贪腐大案真的是前无古人,后估计也无来者了。”
陶航感叹道:“看来这个陈金山真是一座金山!”
“你们看啊,” 张齐掰着手指头,“就算一年七十万两掉他们自己腰包了,七七四十九——七年整整四百九十万,李德堂私吞了一百万,还有三百九十万。欧阳迟恭暴出这个事情之前,廉洁清正是出了名的,欧阳志文也不像李孝东那个纨绔子弟,更不要说何方知了,他们一个比一个低调,这些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陶航小声道,“收买官员、笼络人心、养眼线、养杀手,哪样不花钱?不花钱谁替他们做坏事?又不一定花天酒地才叫花钱。”
一直沉默的侍卫突然开口:“对,那边的杀手不仅人多,功夫还很好。在廉州的时候我们十几个人都受了重伤,还…… 还有几个兄弟被他们杀了,才叫殿下落到他们手上!”
三殿下在廉州遇袭的事情是谁干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这是第一次有三殿下的人在他们面前说出来。众人都沉默了片刻,顾乔道:“我们要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陶航叹气:“问题是,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跟何相有关,皇帝未必不知道,还是要看皇帝想不想查到那个位置去。宫里还有个何贵妃呢!”
顾乔指出:“昨日陛下亲口说的,严查,重罚。”
张齐道:“你们发现没有,自从三殿下回来之后,二皇子就不如以前受宠了。他对自己亲兄弟下手恐怕已经触了陛下的霉头,如果再证实了他或者何相跟廉州金矿有关,皇上肯定会很生气。”
皇子兄弟阋墙也许还不会触到皇帝霉头,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上位的,但偷他的金子这件事他一定是很生气的。如果这个时候再加把火,说不定能让何方知势力大减,何党一旦失势,二皇子就会失去倚靠——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凑巧老三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比起几个文官关起门来嘀嘀咕咕,他的方法就很简单粗暴了。
大理寺狱,重犯牢房中。
短短两日,李德堂就像漏了气一样,整个人皱巴巴地坐在潮湿冰冷的地上。他双目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人,嘴里重复着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话:“我什么都招了…… 就是我一个人干的…… 我让廉州每年给我运金子…… 挥霍了…… 都花了…… 剩下的藏在客青山上……”
他战栗的嘴唇一张一合,脸上是一种木然的绝望,那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木然。
项泽南抱着手臂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没有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昊国律法,贪污白银千两者流放,贪污白银五千者死罪,贪污白银万两者——株连九族!李监正您好大的气魄,一出手就是百万两黄金,你以为你们家妻儿老小还能活?做什么白日梦呢!”
李德堂布满皱纹的脸上露了恐惧,浑浊的眼珠子从干瘪的眼眶中凸出,他叫到:“不!不对!”
“不对?” 项泽南冷笑,“哦,我知道了,是有人承诺了你什么?”
李德堂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三皇子,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三殿下现在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冷,他颤抖着摇摇头,“没有!没有!”
项泽南道:“吴恒,把人带进来。”
吴恒拖着个人进来,已经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
吴恒把人扔到项泽南脚边,李德堂一看到那个人影就目眦欲裂,“孝东!!”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李孝东的头轻轻抱在怀里,像抱婴孩那样,嘴里痛哭流涕着喊:“孝东!我的儿!你怎么样了!”
项泽南冷声道:“他暂时还没死,不过,等一下就不知道了。”
李德堂破口大骂,“项泽南你这个狗东西!你杀了我的儿!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吴恒提了一桶水进来,哗啦一下倒在李孝东身上。
李孝东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父亲正抱着自己哭,他虚弱道:“爹…… 救我…… 救我…… 我不想死……”
李德堂抱着他仰天痛哭。
项泽南嘴角微微上扬,自上而下地看他,“你若是愿意招供,我可以保证来年李孝东还能给你上坟。”
李德堂哭了半晌,终于嘶哑道:“我说,我告诉你!我有个账本…… 但是…… 但是你一定要让我儿…… 和我妻,都能活下去……”
“没问题,” 项泽南倨傲道,“若是有人想杀他们,先过我这一关。”
李德堂抽抽涕涕,终于把账本放在哪里说清楚了。
隔着一间牢房的欧阳迟恭站在牢门前,仔细听着这边的吵闹哭喊,咬紧了牙关等着三皇子来清算自己。
他听到李德堂说出账本的那一刻,内心有一种同归于尽的兴奋。他没有参与 “分赃”,他杀死顾之微、将伪造的图纸交回朝庭之后就没再参与。
何方知防着他,不让他参与,但是他知道有哪些人牵扯其中。
很好,大家一起灭亡总好过孤身赴死。
反正供出来的人不是他,何方知将来寻仇也是找李家。
他盘算着怎么应付三皇子,却听到三皇子已经带着人走了。铁链上锁,昏暗中只有李德堂的抽泣还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
欧阳迟恭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第39章
作者有话说:老三:我抱得动,让我来。
入夜,顾乔坐在灯下画他的春宫图,听到窗户一声轻响,连忙随手抄起一本书把纸盖住。
抬起头果然就看见三殿下一身黑衣打扮从窗户跳了进来,顾乔无奈,“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也要跳窗户,什么毛病?”
项泽南神秘道:“我去了一趟国光寺,找到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