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望着沈嬛:“太太是要自己喝,还是我让人伺候您喝。”
小小的酒盏装得满满的, 清亮的酒随着丫鬟的动作在酒盏里微微晃荡。
沈嬛一听到奶娘和晴子的消息, 心就像被锤烂了一烂睴样。
他看着那只酒盏,缓缓伸手:“卢氏,你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玩火自焚, 我会等着你。”
“太太说这话让我害怕得很,不过我会不会玩火自焚我不知道, 但太太今日是一定要死的。”
“不过太太也是聪明人,摸清了我的性子, 知道就算你说破了天, 跪地求饶,也非死不可, 倒也给自己留了几分体面。”
“太太,请吧。”
卢氏依然笑容满面, 望着沈嬛。
沈嬛把酒盏端到唇边, 一仰头, 满满一杯酒全喝下去。
才下肚, 沈嬛的肚子就像有刀在里面搅, 五脏六腑都被搅碎。
他跌下椅子, 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许多黑红的血。
他好像看见了奶娘和晴子,她们在前边对着他招手,就像以往的日子里那样,什么都没变……
灯笼里的烛光透过轻薄的油纸,照在他的脸上。
卢氏亲自蹲下身,用手指在他鼻子下静置片刻,确定没有呼吸了,才起身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几个把这里收拾收拾,人抬到床上,再去府里各处通知人,说老太太被他的丫鬟和奶娘同化,一起去了。”
“是。”
几个下人手脚麻利,把沈嬛嘴边的血擦干净,给他披了件外袍,再把人抬到床上,然后跑到府中各处大声叫人。
阎氏和陈实因着白天没在,一回来就得知老太太身边的吴氏已经被怀庆子法师就地正法,晴子关押,老太太一个人被软禁在明辉堂,心急如焚。
要不是陈实拦着,阎氏当场就要去找卢氏,问她是什么意思。
陈实好说歹说,把里面的厉害分析给她听,她才按捺住心里的着急,问陈实:“那到底怎么办,现在老太太一个人在明辉堂,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你说怎么办?”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你要是现在冲去明辉堂,卢氏就能像关老太太一样把你也关了。”
“我才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可咱们在外面比在里面好,好歹能照应照应,想想办法。”
两人正抓破脑袋想法子,外边突然人声鼎沸,翠翠突然跑进来,面色苍白:“二爷二奶奶,外边人来报,老太太……没了。”
咣当——
阎氏手碰到了桌上的摆件。
“怎么会没?怎么会没呢,我不信!”阎氏翻身下炕,跑去明辉堂。
她推开那些站在明辉堂门口的人,跑进内室,第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的沈嬛。
沈嬛的面色苍白,双眼禁闭,就像开到荼靡骤然凋零的花,叫人不敢惊扰。
阎氏跪在窗边,轻轻抓住他的手:“老太太?”
“您别吓儿媳,儿媳这两天去庄子上逛了逛,都把那里打整好了,要接您过去呢,你不跟我说,要跟我们住一块儿的吗。”
沈嬛的手冰凉刺骨,再没有往日的柔软,阎氏说着说着泪噼里啪啦地砸在被子上,咬着牙也漏出哭声。
晚他一步的陈实也跪在床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一两日的功夫,怎么就这样了呢?
就像一张纸,蹭地从这头燃到那头,根本没让他们有反应的时间。
“姗姗来迟”的卢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站在夫妻二人身边道,“二哥二嫂也别伤心了,想来老太太舍不得老太爷,追随老太爷而去了呢。”
“卢氏!”阎氏腾地充地上站起来,指着卢氏的鼻子,“是不是你害死了老太太!”
“二嫂说这句话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我和你一样,也盼着老太太好,这不还请了法师给老太太的明辉堂驱邪嘛。”
“驱邪驱邪!”阎氏望着她,“我看你就是这府里的邪,平日里看着病怏怏的,心比谁都狠!”
卢氏眯眼看着她:“二嫂讲话怎么这么难听,这府里有邪祟是大家都看到的,我身边的春杏不也是被邪祟附身了。”
“呸,谁知道你找的什么道士——”
“少说两句。”陈实拉住她。
阎氏伤心又难受地瞪她:“你拉我干什么,我不能让老太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一看到沈嬛的尸体,她就止不住的难过。
陈实道:“如果卢氏有问题,你更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在她面前说。”
“老太太已经没了,你再有什么事,我和慧茹怎么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老太太……怕是也不想让卢氏出现在这儿。”陈实愧疚至极,觉得自己没用,老太太走了都不敢深究其中的细处。
阎氏也知道了他的难处,喉咙里就像塞着一团棉花,趴在沈嬛床前直哭。
一边哭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卢氏道:“老太太生前跟我投缘,他的丧事我们二房自会出银子出人,不劳你费心。”
“这怕是不好,”卢氏道,“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没有叫你们一房全权打理的道理。”
“呵,卢氏,虽然我不说,但你也别摇着尾巴狼装哈巴狗。”阎氏忍下一口气,第二口气又上来,“从前贾氏在,你们就望着老太太的嫁妆银子,铺子庄子,现在老太太死了,不正合你们意。”
“把老太太丧事一办完,我就带着陈实慧茹住到外边儿,这家,我们二房不要了。”
卢氏眼睛一亮:“二嫂这说的是气话,打虎亲兄弟,骨头断了还连着筋,怎么能什么都不要。”
“不要了!”
“那些东西买你们个清净,老太太的丧事都别来了。”
“有二嫂这句话,就够了。”卢氏用帕子在眼睛下面压了压,“那我就不打扰二嫂和二哥办事,先走一步。”
她前脚刚走,阎氏就砰地关上明辉堂大门。
陈府老太太沈嬛去世的消息没两天就在盛京城里传遍了,跟他交好的诸如礼部尚书吴夫人,兵部尚书孙夫人等都不敢置信,直到看到他的灵柩,才信了。
于是安排人帮二房的阎氏和陈实采买火烛,置办酒席。
因着前些日子贾氏为难沈嬛,卖怀玉到事情,盛京城里大半人都对沈嬛有所耳闻,听说他去世了,都有意无意地表示惋惜。
毕竟那样的美丽的人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一个。
襄郡王宇文燿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急冲冲地就要往外走。
好不容易逮着他一次的富察如月踩着花盆底,拦在他前面:“你又要去什么地方,不是宿在宫里就是在外边玩,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你的人影。”
只想去看沈嬛的宇文燿时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莽莽地往外走:“别拦本王!”
“王爷!”富察如月拉住他的手臂,她直接问伺候宇文燿时的太监,“定是你个死奴才撺掇王爷的,今天王爷要是出了这个府,我就摘了你的脑袋。”
“关他什么事?”宇文燿时觉得富察如月不可理喻。
“我说关他的事就关他的事!”富察如月直直地望着他,“我管不了你,但我能管一个奴才,不信你就试试。”
“懒得理你。”宇文燿时叫那个奴才,让他跟自己一起走。
但那个奴才左右为难,主子打架,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就要遭受无妄之灾。
王妃的性子在府里是出了名的,王爷她都敢动手,更何况他们。
今天他要是敢出这个门,王妃就敢要了他的小命。
太监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宇文燿时气得一个仰倒,指着富察如月,“好,好得很。”
“你就继续当你的王妃,本王一个人去。”说着,大步往外走。
只想把他留下来的富察如月见拿奴才威胁不住她,上前就和他抓打起来,边哭边道:“我要进宫,我要去找太后娘娘说说理,没有你这样不尊重人的。”
旁边的太监一听这话,立马套马车,恭恭敬敬地把二位主子送上去。
安全了安全了,只要走到这一步,火就烧不到他们身上。
说起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进宫了?
一人乘坐一辆马车,宇文燿时和富察如月轻车熟路地到了太后所住的宁寿宫 ,宫门前的嬷嬷一看到两人,脑袋就痛:“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皇上在里面呢,两位主子要不要改日再——”
“皇上在好啊,我就要跟皇上说说,他这皇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家炕还捂不暖,总想着去捂别人家的炕。”
“主子,这话怎么说得出口,您有什么话跟奴婢说吧,奴婢会一五一十地转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会给您主持公道的。”富察如月说得话直白但是难听,嬷嬷脑袋一痛。
她还想劝,富察如月已经先一步走进去。
嬷嬷赶紧叫宇文燿时:“王爷快进去吧,王妃那张嘴巴,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来,可别在皇上面前闹笑话。”
宇文燿时才不想管她闹不闹小花儿,但是嬷嬷一直劝,只得不耐烦地抬脚跟上去。
富察如月心里憋着气,气势汹汹地往正殿走,她一进去,宫女就蹲身行礼:“请郡王妃安。”
里面的太后和宇文鉞听到声音,下意识看过来。
于是富察如月第一次见到了宇文鉞。
她在闺中的时候,偶尔听到父亲提起皇上宇文鉞,家里从小就将她当成宫妃来培养,期望她进宫后诞下皇子,让富察一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是没想到太后娘娘从众插了一杠,把她指给了宇文燿时。
从前,富察如月也不觉得宇文燿时有什么不好,毕竟宇文家的男人出了名的好相貌。
可跟宇文鉞一比,富察如月才知道,什么叫星辰比之皓月。
她突然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妇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惊诧她今天怎么这么懂规矩,对宇文鉞道:“这是燿时的福晋,你还没见过呢。”
宇文鉞点头:“平身。”
这时,宇文燿时也来了,臭着一张脸。
宇文鉞看他脸色,随口问了句:“谁让你不舒服了。”
宇文燿时还以为富察如月已经在两人面前告状,没好气地道:“回皇上,除了她,谁敢给皇弟脸色看。”
富察如月对他的最后一丝耐心都耗尽,努力克制着翻白眼的欲望,道:“若不是你十天半月不着府,一回来就要拉着东西去看一个已经过世的妇人,我疯了跟你闹。”
太后对富察如月简直烦不胜烦,要不是皇上在这里,她早已把人轰出去。
她先叫富察如月闭嘴,问宇文燿时:“什么过世到妇人?”
宇文燿时转了转眼睛:“是已故去的陈尚书的夫人,沈夫人。”
宇文鉞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面色无一点变化。
太后娘娘却没想到会是沈嬛,下意识追问了一句:“怎么去世的?”
“不知,”宇文燿时是真的很难受,整个人都低迷下去。
富察如月忍不住冷笑:“可笑,一个重孙都一大堆的妇人,让你一个郡王爷眼巴巴地凑上去,死了都想闻闻味儿,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
太后头疼,呵斥她:“你且少说两句,”她用眼角余光看了眼宇文鉞,道“陈枋跃是皇上的心腹重臣,他的夫人去世,燿时去看看也没什么。”
“倒是你,小肚鸡肠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说着,她对宇文鉞道:“燿时若是有皇上一二分沉稳,哀家才是真真正正的放下心,皇上瞧瞧,是不是要给他找点事儿做,省得整天不务正业。”
“年关一过,黄河的一应水务之事就要开始着手,皇额娘要是舍得,就让他跟着下去历练历练。”
黄河水患是大祁的一项大事,每年都要征派或多或少的役夫去修整河道,以免雨季来临变成大的水灾。
太后一听眼睛就亮了,这里面可运作的东西不少,宇文燿时去只好不差。
立马答应,让宇文燿时谢恩。
宇文燿时好玩,才不想去什么黄河,但是看太后的样子,只得闷头道:“臣谢皇上隆恩。”
“起来吧,不必如此见外。”宇文鉞起身,“皇额娘,既然皇弟来了,就让他好好陪您说会儿话,朕还要要务要处理,先回养心殿了。”
“去吧,平日里多多注意身体,政务虽然重要,但自己身体更重要。”
“嗯。”宇文鉞毫不迟疑地走出宁寿宫。
跟着伺候的安宁瞧得出他心里有事,但是和一样,聪明的并不挑明,只闷着头跟在后头。
走出宁寿宫的那条宫道,站在十字口,宇文鉞突然道:“宫里沈与深的真迹有多少?”
“……”皇上还真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他天天跟着伺候,只识字,不通诗书,哪里会在意什么沈与深的真迹。
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回皇上,奴才对这些东西,着实没有了解过,不过沈与深沈大家在世的时间短,能搜罗进宫的,大约都在了。”
“去泓隽馆。”
“是。”
听说他要去藏书的泓隽馆,安宁二话不说转个方向跟着。
但心里却惊异极了。
皇上这是听襄郡王说陈枋跃的夫人沈嬛去世,所以想到了沈与深,并且要去看沈与深的诗文?
要知道,他们皇上可没干过这种事。
他还没有忘了沈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