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一下子怔住,眼睛里瞬间冒出了泪水。
“怎么这样,”她声音嘶哑,哭着道,“您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柳暗花明,能好好活了,又让您染上这劳什子的时疫,老天爷都不会睁开眼睛看看的吗。”
明明她自己才是看着最严重的那个,但嘴里心里想着的都是沈嬛,为沈嬛鸣不平。
沈嬛紧紧抱着她,“没事,苏老大夫进宫了,我吃了她的药,几乎快好了,等咱们出去,你也会没事的。”
一旁的小喜听到沈嬛染上时疫,但是已经快好了,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望着被沈嬛搂在怀里的晴子,只唇边微微颤抖的肉泄露了他不平稳的内心。
而另一边,钱太医跑回养心殿,想找安宁公公问一下曌答应的事儿怎么办。
但是被太监告知,安宁公公休息去了,现在管事儿的是小禄子公公。
钱太医只能去找小禄子,绕了一圈,终于在东稍间外边的穿堂那里找到人,连忙跑过去道:“禄公公!”
小禄子望了眼门窗大开的东稍间,赶紧伸根手指头在唇边,迎上去:“钱太医有什么要紧事找咱家?”
现在皇上的病情因为苏老大夫的到来而明朗稳定,大家也不像之前那样绷着,能放下一点心。
否则小禄子也不会在这儿,早跟前段时间的安宁一样,四处不得闲了。
钱太医放低声音,拉着小禄子到墙角,道:“之前伺候皇上的曌答应,因为自己宫里的两个宫人染上时疫,被带去辛者库,已经跑那儿去找人了!”
“你说什么!”
“曌答应去了辛者库!”小禄子心尖一颤,差点被这个消息弄得失了冷静。
他干爹安宁公公休息的时候就跟他说过,曌答应那儿的事情要紧着办,毕竟从一些方面来说,他照顾了皇上,还碰巧让乔甫的方子起了作用。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跑辛者库去了。
小禄子身边就有认识的人被送去了辛者库,他也看了几次,进去的人从来就没有出来的,曌答应胆子真是太大了,竟然跑去那儿!
小禄子不敢耽搁,一听钱太医说完就要派人去辛者库把人弄出来。
忽然,东稍间里传出声音,是宇文鉞在叫人。
这下小禄子也顾不得什么曌答应,连忙进去听差。
他跪在地上,弯着腰:“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睡得不安稳的宇文鉞想着自己刚才迷迷糊糊听到的声音,道:“曌答应去辛者库了。”
横平竖直的调,小禄子听不出皇上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地道:“回皇上,方才太医院的钱太医来,说曌答应得知宫里的宫人染上时疫被带去辛者库,便闯进辛者库找人去了。”
“能耐得他。”宇文鉞中气不足,这句话说得软了点,让小禄子拿不准什么意思,所以只敢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忽然,他听到龙床上的宇文鉞道:“带着朕的口谕,去辛者库,把他和他那两个宫人带回来,安置回慈宁宫大佛堂。”
“是。”小禄子知道自己不是伺候皇上多年的干爹,不敢估摸皇上其他的意思,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做,领了命就去办事,带着两个内侍,直奔辛者库。
他是御前红人安宁的干儿子,经常在前面走的人都认识他。
两个守着辛者库的染上时疫的御前侍卫看到他,有些诧异:“禄公公,你来这儿做什么?”
因为身染时疫,两个御前侍卫已经不像以往健硕的样子,身上的甲胄都撑不起来了。
小禄子和他们有过几面之缘,指着辛者库里面道:“咱家奉皇上口谕,前来带三个人走。”
“可是……”御前侍卫道,“来这里的人,都是和我们两个一样的染上时疫的将死之人,出去怕是会让其他人也染上。”
小禄子自然知道,但是这是皇上的口谕,两个御前侍卫自然不敢拦他,让他进去。
小禄子之前来过辛者库,知道里边是什么样,所以只用手帕捂着口鼻,见怪不怪,带着人找曌答应。
沈嬛正扶着晴子,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看看要怎么样出去,就看到从屋子里出来的小禄子,连忙叫住他:“小禄子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正找不着人的小禄子听到他喊自己,跟听到仙乐一样。
“曌小主儿,奴才可算找到你了!”
沈嬛望着他,“你是来找我的?”
“可不是,”小禄子道,“钱太医一回去就找奴才,跟奴才说您来辛者库了,恰好被皇上听到,便叫奴才带人来找您。”
“主子唉,这是什么地方您是知道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有个万一可叫奴才怎么办。”小禄子都不敢多看这里的人,怕自个儿心理受不住。
毕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鸡鸭鹅,尽管进宫后看了不少腌臜事,他也受不了。
沈嬛笑笑,“他们两个虽是奴才,却像我的家人,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
“我刚刚还在想怎么出去,好巧你就来了。”当然,沈嬛也不是傻的,若不是今天早上听到乔甫和苏老大夫下午要来辛者库这边把这里的病人处理一下,他也不会只身前来。
所以就算小禄子不来,他带着晴子和小喜等乔甫和苏老大夫来也是一样的。
听到他话的小禄子愣了愣,望着他半搂在怀里的宫女,不由得软了心尖。
不得不说,能让皇上连翻几次牌子,连带着也让自己干爹刮目相看的,这么多年也就一个曌答应了。
不仅比后宫所有人都美,光这份心性儿,也是一等一的。
小禄子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小主儿,咱们快走吧,皇上口谕,让您和两个宫人回慈宁宫大佛堂安置,这几日就不用去养心殿了。”
“嗯,好。”宇文鉞虽然病了几天,但那些折子可不会生病,他大概又要忙起来了,而且沈嬛确实想回慈宁宫大佛堂避避风头。
在养心殿,他已经知道皇上让安宁破了宁寿宫的宫门,把襄郡王送去梅山的事。
眼看着时疫要被苏老大夫按住,太后那边怕是要按耐不住了。
而且,他在养心殿伺候皇上的事儿也肯定瞒不住后宫的那些人,他就不去戳人的眼珠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成。
因为今天工作忙,所以只能尽力三更了,不好意思,没有写到四更。
第89章
沈嬛扶着晴子, 跟着小禄子走出辛者库,路过那两个身染时疫,依然尽职尽责, 守着辛者库的御前侍卫, 他忍不住小声对两人道:“宫中已经研制出能够治愈时疫的药,下午就会有太医来辛者库为你们诊治,莫丧气。”
两个御前侍卫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望着他, 嘴唇颤抖。
能到御前当差的, 都是八祁子弟,出身都不俗,时疫刚开始的时候有点门路的都用银子找人顶自己的位子,就算不能出宫去, 也比天天在染上时疫的宫女太监里打转好。
两人身份不比那些人差,但是没花那笔银子, 最后染上时疫来到了辛者库。
两人都对活着这件事不报希望了,在这里静候着死亡的降临。
没想到, 竟然会听到这句话。
两人想再确认一下, 沈嬛如他们所愿地点点头,才和小禄子走出辛者库。
悠长的宫道上, 风吹起干脆的树叶,沙沙作响。
沈嬛搂着晴子, 一边跟着小喜, 一边是小禄子。
把他们送回慈宁宫大佛堂后, 小禄子便回养心殿, 临走时跟沈嬛道:“这几日的药奴才回去按时送到, 小主不必担心。”
“劳烦小禄子公公了。”沈嬛道。
小禄子连忙摇头:“给小主办事儿怎么能说是麻烦, 小主先歇息,有什么事儿差人来找奴才便是。”
养心殿那边现在他扛大头,安宁办的事儿都压在他身上,他要是回去得再晚一些,今儿晚上怕是都睡不了。
小禄子告退了,沈嬛和晴子小喜进大佛堂,这儿几天没住人,院儿里已经吹了不少叶子在地上,还有碎瓷片和乱扔的花盆底鞋底子。
沈嬛把晴子放到炕上,吩咐小喜:“你先烧点水来,我给她擦擦身上换身衣服,等小禄子着人送药来。”
“哎!”小喜二话不说,捞着袖子就去烧水。
晴子虚弱地睁着眼睛,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多污糟,满脸愧疚,明明她才是伺候人的那一个,倒叫小主来伺候她了。
沈嬛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边给她脱衣服边道:“咱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太南谷,要不是你掩藏,我吃的生息回魂丸是你的数倍,莫说站在这儿,怕是逃出太南谷都有心无力。我这一辈子,就得一个奶娘和一个你,奶娘已经不在了,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
晴子默默地流着泪,虚弱地点点头。
等小喜把热水端上来,沈嬛给她把身上擦干净,换上衣服。
天儿又热,又因为时疫戴着面巾裹着布,沈嬛满头大汗,坐在炕上抓着扇子呼哧呼哧地扇风。
这会儿他才抽得出空问在旁边搭手的小喜:“你和慧依怎么会染上时疫呢,之前那么多天咱们都平平安安地过了?”
他一问,小喜脸上就出现怒色:“小主,奴才和慧依是被人冤枉的!”
沈嬛手里的扇子停了:“怎么回事?”
小喜道:“您去养心殿之后,奴才和晴子按照您之前说的,每日所穿的衣物所用的东西,都用醋擦水煮,一直都好好的。”
“第四天,原先来慈宁宫大佛堂排查的太医换了人,给奴才和慧依诊脉后硬说奴才两人患了时疫,让侍卫把奴才两人押去辛者库。”
“到了辛者库后,看到那些真正染了时疫的人,奴才和慧依便知道是被人栽赃陷害,极力避免与那些人接触,可慧依还是不小心中了招。”
这背后,有人想用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法子把慈宁宫大佛堂一网打尽。
在这个时疫闹得最凶猛的时候,只要被打上染了时疫的印子,沈嬛一个小小的答应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皇上都在那儿躺着,谁顾得上他的死活。
不过正因为各宫到处封锁,那个背后下刀的人消息也不灵通,不知道沈嬛已经跟安宁去养心殿。
沈嬛问小喜:“那个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记得,右脸上面有颗黑痣,很好认。”
“嗯,等这段日子过去,咱们就顺着这个人往下摸摸,看看是谁把手伸到了这儿。”
——
自从去养心殿照顾宇文鉞,沈嬛也没有好好休息过,跟小喜睡了会儿话就躺在迎枕上睡熟了,直到被人叫醒。
他睁着眼睛,望着已经擦上一点浅灰的天际,打着呵欠正要问小喜,小禄子送的药来了没有,就看到苏老大夫站在他跟前。
沈嬛开心地望着苏老大夫:“苏叔,您什么时候来的!”
忙了一下午,脸上有些疲色的苏老大夫道:“刚到,想着你还染着时疫,特来看看你。”
边说,苏老大夫边看了看明显不是妃嫔住的大佛堂:“早知道,我就把药下猛些,一辈子都用不了才好!”
这话说得沈嬛脸有些热,但是他知道,病人在苏老大夫这儿只是病人,病症也只是病症,没什么需要忌讳的。
他笑了笑:“早知道,我该跟着苏叔您学医,现在叫他吃什么他就得吃什么,叫他躺着他不能站起来。”
“可不是,学医多好,”苏老大夫深以为然,到现在还有些疑惑当年好友沈与深怎么不把沈嬛交给他,以嬛儿的聪明伶俐,就算赶不上他,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了。
一想到这儿,苏老大夫就想起沈嬛“死而复生”,又成为宫中妃嫔的事,问他,“去年年下,陈府匆匆忙忙地给你办丧事,当时不觉,如今想来疑点重重,你又是怎么进宫的。”
“……”沈嬛默了一下。
说来也才半年时间,可他好像过了小半辈子。
对苏老大夫,他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便把卢氏找道士入府,逼死奶娘,想药死自己,自己却又被怀有异心的道士喂下假死药,沦落到太南谷,然后费尽心思从那个魔窟里逃出来,假扮尼姑的进宫的事儿毫无巨细地说给他听。
这些都是他自己经过的事儿,说来也不过寥寥几句。
苏老大夫却听得提心吊胆,尤其是听到他和晴子在太南谷吃了一种能够让人患上药瘾的生息回魂丸,更是连忙把沈嬛的手拉过去,手指搭在他的腕上。
沈嬛的身子他调理了几十年,对他的脉象再熟悉不过,此刻眉头越皱越深。
然后他松开沈嬛的手,走到一边诊晴子的脉,更是脸色难看。
沈嬛从来没见到他这样的神色,问道:“苏叔,此药您可有办法解?”
“没想到,太一神教的徒众竟然还没有死绝,卷土重来了……”苏老大夫放下晴子的手,“生息回魂丸并非是药,而是毒,一种能够让人上瘾,操纵人心智的毒。”
“从你二人脉象中看,这个宫女所中的毒比你深得多,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沈嬛心头一紧:“竟然连苏叔你也没有办法吗?”
他转头看着晴子,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苏老大夫摇头:“此物并非我们中原之物,是前朝末年随着来访的很远很远的地方的人来的,一开始人们并没有意识到此物的毒性,因其少量食用有飘飘然之感,被赐了羽化的名,在道士僧侣间大肆流通,并且衍生出太一神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