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嬛笑笑,落后那个贵人一步,走进景仁宫。
想是他来得有点早,正殿里人还不多,只德妃容嫔以及几个贵人在,连皇后乌拉那拉氏都没在上首坐着。
沈嬛先给德妃行礼:“请德妃娘娘安。”
德妃容貌并不太出众,一笑有两个酒窝,叫人觉得绵软。
她叫沈嬛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经常在皇后娘娘这儿看到你了,真是好大的福气。”
“不过侥幸而已,托各位娘娘的福罢了。”沈嬛笑了笑。
德妃道:“这怎么能是我们的福,是你有天大的福气呢。”
“对了,你才刚来,还不大认得清这儿的人吧,本宫带你认认人。”德妃很是温婉和气的模样,带着沈嬛走到容嫔面前,“这是容嫔,也是潜邸的老人儿,一手绣活儿做得好极了,太后娘娘都称赞过数次。”
容嫔年纪二十四五,脾气瞧着与德妃有相似之处,但温婉里多了几分艳气。
他对德妃道:“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手上功夫,不值当姐姐称赞,”又对沈嬛道,“曌熙贵人如今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想要什么没有,自然也不可能瞧得上本宫这点手艺,德妃姐姐还是别叫妹妹出丑了。”
说话句句带刺,偏偏叫人拿不到错处。
沈嬛面色不动,道:“连太后娘娘都称赞的绣活儿,自然差不了。”
“不过就像娘娘说的,手上功夫千百种,没了绣活儿还有其他的,许是容嫔娘娘还有更好的本事,便在绣活儿上谦虚了。”
“……”
容嫔没想到刚刚做了贵人的沈嬛会说这番话,捏着帕子望着他,“曌熙贵人好利的一张嘴。”
“容嫔娘娘谬赞,只是娘娘说什么,臣妾跟着说什么罢了。”
“你——”
眼看着容嫔脾气被激起来,德妃赶紧插进来打圆场:“以后都是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哪儿有什么过不了的。”
她边说边把容嫔按坐在椅子上,带着沈嬛继续认人。
“这是瓜尔佳贵人。”瓜尔佳贵人皮肤白,五官精致,像趴在主人膝头上的猫,娇娇怯怯的。
另外还有西林贵人,富察贵人,乌雅贵人,林贵人,钮祜禄贵人。
从德妃的介绍里,沈嬛明白了这些妃嫔除了几个潜邸时的,大部分是登基那一年选秀和上上次选秀的,至于上一次选秀,除了博尔济吉特桑兰封了嫔,祁军旗的钮祜禄氏封了贵人,汉军旗的陈妙仪封了贵人,其余的全是常在和答应。
这里面的人沈嬛大多见过,只那位顶着钮祜禄这个大姓的贵人,从未露过面。
许是想到自己还没说过钮祜禄贵人,德妃道:“钮祜禄贵人年纪小,有些贪睡,皇后娘娘又颇为宠爱她,特许她可以来晚些。”
她话音刚落,殿内响起花盆底叩在地上的声音,一道打着呵欠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本宫说了要吃杏仁酥,你偏偏不拿,不拿便罢了,说你两句还要哭,本小主没吃着杏仁酥,比你还难过呢。”
“怎么还哭呀。”
声音越来越近,沈嬛觉得这声音甜丝丝地,不由得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还没到他胸口高的,一团孩子气的女孩子在宫女的陪伴下走进来,边走边把自己手里的手绢儿递给宫女,嘴里还道,“快把你的鼻涕擦擦,脏死了。”
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钮祜禄氏也看到了殿内的沈嬛,眼睛瞪了一下,拉了拉那个明明没哭,但是被塞了手绢的宫女:“这就是那个曌熙贵人。”
宫女是知道自家小主的性子的,完完全全一马大哈,连忙道:“是,就是皇上刚封的曌熙贵人。”
钮祜禄氏二话不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松子糖,递给沈嬛:“甜的,你吃。”
沈嬛之前听说过,钮祜禄氏年纪小,才十四岁,皇上并未临幸她。
皇后便让她住在德妃宫里,让德妃平日里多照顾照顾。
此刻钮祜禄氏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手里拿着那颗松子糖。
沈嬛接到手里,“贵人给了我,自己还有吗?”
钮祜禄氏拍拍腰间的荷包:“可多呢。”
然后她望着沈嬛,鼓着脸道:“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接我糖的人,其他人要么用奇奇怪怪的目光看着我,要么以为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其实他们大可放心的,我又不是很想在宫里,要不是我姓钮祜禄,早跑去边关了,听说那儿的草地一望无际,天又高又蓝,就连那儿的男子都是高大雄壮的。”钮祜禄氏一脸向往。
沈嬛差点儿被这艺高人胆大的钮祜禄氏唬住,好家伙,喜欢草地和天也就罢了,还喜欢边关高大雄壮的汉子。
他可算是知道皇后为什么颇为宠爱这位钮祜禄氏了。
顶着这么一个尊贵的大姓,却是个口无遮拦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不放心她放心谁。
而且,以沈嬛对宇文鉞浅薄的了解,他喜欢的,不会是钮祜禄这样的女孩子。
就在殿内几人都坐到位子上的时候,陈妙仪,兰嫔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兰嫔没说什么,顶着华贵无比的珠翠坐到德妃下面的位子,陈妙仪则死死盯着沈嬛,扭着手里的手绢,一步步走到沈嬛边上的位子坐下,阴恻恻地道:“老天爷没长眼睛,怎么没叫你染上时疫死了呢。”
陈妙仪恨沈嬛,这种恨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从姨娘带她去给沈嬛请安磕头,她还没被沈嬛收养在膝下的时候,她就恨他。
她让姨娘给自己做了一个布娃娃,每天每夜掐着那个布娃娃的脖子,咒他死,可沈嬛就是好好的。
后来,她成了沈嬛的女儿,她更恨,恨得连做梦的时候都想把他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
可是不行,沈嬛是陈府老太太,府里从上到下都看他的眼色,她不得不为了活着,叫沈嬛太太,当沈嬛的乖女儿。
直到进了宫,她才出了一口气。
她永远记得,当下面的人告诉她沈嬛死了的时候,她有多么快乐多么舒适,就像长在自己身上毒瘤终于被砍掉了。
可是,沈嬛又活了!
两人的椅子挨得近,膝盖都能碰到膝盖,沈嬛转头,直直地望着她,突然笑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可祈祷着陈贵人好好活着呢,就这样死了,也太便宜你了。”
“陈妙仪,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进的宫?”
“哈哈,就凭你。”
“是啊,就凭我。”沈嬛道,“从前你也没想到,我会进宫不是。”
“……”陈妙仪脸色沉下来。
沈嬛第一次来景仁宫,就是陈妙仪跳出来指认他是陈府的太太,自己的嫡母,可现在两人坐在一块儿,沈嬛瞧着竟比她容光焕发。
殿内气氛诡谲,大家都没说话。
钮祜禄氏望着沈嬛,被沈嬛发现后连忙转过头去,然后又悄悄转回来前,拿起一块糕点,往沈嬛这边送了送。
沈嬛小弧度地摆摆手,钮祜禄氏便罢了,自己小口小口地把那块糕点全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贵人以上位份的妃嫔都到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一脸病色的姗姗来迟。
德妃这个皇后的忠实拥护者焦急地站起身,亲自去扶她:“皇后娘娘您哪儿不好,面色怎的如此难看。”
皇后娘娘没说话, 她身边的嬷嬷皱着眉道:“今儿早上醒来就这样了, 奴婢想让娘娘休息,娘娘说曌熙贵人第一次来请安,不见一面心里头过意不去,便强撑着起来了。”
嬷嬷说这话的时候, 眼神往沈嬛身上溜。
没想到球会踢到自己这儿来, 沈嬛站起来,“承蒙皇后娘娘厚爱,臣妾惶恐,万望皇后娘娘凤体康健, 臣妾等心头也不至于失了主心骨。”
在座除了皇后兰嫔和陈妙仪,都对他是否是陈枋跃夫人一事并不十分了解, 之前皇后轰轰烈烈地去养心殿,却默不作声地把这事儿放下了。
所以, 大家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此时看站在殿内的沈嬛, 心头皆一股子酸气。
这曌熙贵人,容颜也忒……盛了些。
什么貌若娇花, 楚楚可怜,明艳端庄, 被他一衬, 都生出几分憨气。
皇后似是对他很看重, 捂着嘴咳嗽道:“你是皇上亲封的贵人, 又即将迁居翊坤宫, 这样大的喜事, 值得本宫给你到喜。 ”
“不说别的,乔迁之礼一定要有的。”
说着,她对嬷嬷抬了抬手,嬷嬷会意,很快从后殿端出一个足有小孩儿那么高的盒子,嬷嬷道:“这是娘娘精心挑选的礼,贵人看看可还喜欢,娘娘说了,若是不喜,再换件便是。”
东西都递到眼前,沈嬛自然只能面带“喜色”伸手打开,盒子一拿开,殿内到任都不由得往前伸了伸脖子,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盒子下竟是一株高大的珊瑚,姿态美妙,颜色艳丽如血,就算在宫中,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乌拉那拉氏道:“这是本宫与皇上大婚那年皇上赏的东西,如今放在那儿也是放着,不如给你,给你的翊坤宫添添几分喜气。”
“娘娘,此物臣妾不能收,太过贵重了。”
“再贵重,也贵重不过你去,你不收,可是不喜欢。”
话到这儿,沈嬛不收也不成了,便叫晴子去把这株珊瑚收下,跟皇后谢恩。
跟着殿内众人说几句话,身子不舒服的皇后便去休息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不能赖在景仁宫,各回各的宫。
沈嬛走在前头,晴子小心翼翼地搬着那株珊瑚,脚步都不敢迈大,深怕摔了这价值万金的宝贝。
钮祜禄贵人看到了,对她那个哭鼻子的宫女道:“你去帮帮曌熙贵人搬搬东西,左右你力气大,平日也用不着。”
那珊瑚体积不小,重量自然也不轻,沈嬛没拒绝,对钮祜禄贵人道谢。
嘴里没一刻歇停的钮祜禄氏咬着松子糖道:“姐姐若是要谢我,改天邀请我去翊坤宫玩吧,天天闷在宫里,我都快闷死了。”
“到时候姐姐多给我准备点吃的,最好是甜的,越甜越好。”
沈嬛虽然身子怪异,但还没被谁叫过姐姐,乍然听到这称呼觉得奇怪极了。
反应了一下道:“这还不简单,等哪日翊坤宫收拾好,一定请你去坐坐——”
沈嬛正说着话,一个没见过的小太监跑过来道:“奴才给曌熙贵人请安,安宁公公说翊坤宫已经布置好了,想让贵人主子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地方改动的。”
昨天才说迁居,今天就打扫好了。
沈嬛面上露出诧异。
小太监笑着道:“安宁公公催得紧,又是主子您的事儿,内务府那边就连夜赶工收拾出来了。”
“还说过几天才去,没想到现在就可以住人了,”钮祜禄贵人孩子心性,对什么都好奇,当即拉着沈嬛的衣服要去看看翊坤宫是什么样子的。
彼时众妃嫔都没走远,小太监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德妃先笑着道:“说起来,本宫还没看过翊坤宫呢,趁曌熙贵人迁居的机会,可得好好见见。”
“不知道曌熙贵人选好日子没有,咱们可打算要去好好闹闹了。”
“可不是,前些日子宫中发生时疫,哪儿都去不了,正好去曌熙贵人那讨杯酒喝。”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都在问沈嬛挑没挑迁宫的日子,势必要凑凑热闹。
更有人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也去看看吧,安宁公公可是不常办差事的,指不定从内务府搬了不少好东西,也叫咱们开开眼。”
德妃一抚掌:“这提议不错,天天呆在宫里也无聊。”
小太监没想到自己赶着来报喜,竟然把一堆娘娘惊动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沈嬛。
沈嬛望着众人:“臣妾和众位一样,也没见过翊坤宫呢,不过刚刚收拾好,肯定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说不得吃口茶都要现洗茶盏。”
“要不等臣妾回去看看,过几日再给你们送信去。”
兴致高昂的钮祜禄氏瘪了瘪嘴,圆溜溜的眼望着他:“啊,几天是多长时间啊。”
沈嬛道:“总不过五六日,归置好东西,挑个吉祥日子便是。”
“好吧。”钮祜禄氏也不执着,听他这么一说就算了,重新塞了松子糖到嘴里。
而有了钮祜禄氏的带头,其他人也只能作罢。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让沈嬛选好了日子着人送消息去,她们一定登门贺喜。
围着的人一下子散了不少,耳朵边的声音静了许多。
钮祜禄氏含着松子糖,甜滋滋地道:“这玩意儿这么重,要不让她跟着送回去。”
“没事,我还带着一个太监,他们两个搬着不费劲。”
“那行,姐姐你慢走,我就不送了,打算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去取了风筝到御花园玩儿。”
“好。”沈嬛点头。
钮祜禄氏走了,背影蹦蹦跳跳,宫墙边儿有枝从另外一边横生过来的柿子树枝,她跳起来摸了一把,花盆底嗑在地砖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吓得他的宫女赶紧伸手去扶。
从景仁宫搬珊瑚出来就有些手疼的晴子看着钮祜禄氏的背影,抹了抹额头:“这钮祜禄贵人还是个孩子呢,算算,选修那会儿才十三岁吧,怕是没到选秀年纪呢。”
按照朝廷的规定,满蒙汉的秀女都要年满十五岁,不超过十八岁。
明眼人一看钮祜禄氏,就看得出她根本不可能有十五岁,还是孩子身材,没有长成女子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