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姨娘像一只受惊的猫,连连跟下人道:“小姐昨夜没休息好,在说糊涂话呢,我这就带她去休息。”
这瞬间她力气很大,陈妙仪怎么甩都甩不开,边说边拽着陈妙仪去内室。
到了内室,陈妙仪才挣脱她的手:“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娘,为什么我被欺负了你从来不会站在我这边,只会在里面和稀泥!”
她快要气疯了,砸东西踹桌子,地上一片狼藉。
罗姨娘小声啜泣,也不应她的话。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要哭也到爹面前哭,让他心疼心疼你。”陈妙仪大吼。
“老爷他……他除了太太,不喜旁人。”罗姨娘清楚得很,要不是太太生不出孩子,老爷怕太太寂寞,要个孩子养在太太膝下,她哪里有机会从丫鬟成为妾室。
正因为清楚,她从来不敢往老爷跟前凑,只要有吃的有穿的,就心满意足。
她本来就是陈家的下人,怎么能去争这争那。
陈妙仪最厌烦的就是她这副什么都不敢争的样子,更恨沈嬛。
她不觉得自己要银子要衣裳要头面有什么错,她是陈家最有出息的人了,银子给她有什么问题。
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陈妙仪还是不敢明面上质疑陈枋跃的话,嚼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罗姨娘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到了明辉堂,明辉堂下人将她领到小佛堂里:“明辉堂所有的经书都在这儿了,老太太让您慢慢抄,没得累坏了身子。”
“是,多谢太太体恤。”罗姨娘却不敢偷懒,当即坐下加水研墨,挽着袖子开始抄写。
“罗姨娘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听完下人的回禀,沈嬛道,“随她去吧,要是强行让她慢慢抄,她还不自在。”
“晴子你平日多注意注意小佛堂那儿,茶水吃食和蜡烛都别短了,最近一早一晚都开始凉下来了,该燃炭火就燃,那儿冷清,又迎着风口,别让她生了病。”
“太太不生气?”晴子问。
陈妙仪的那些话还是在府里漏了出来,虽然碍着主子身份不敢在明面上讨论,背地里的目光却有些怪异。
沈嬛看着她:“她又没招我惹我,生她的气做什么。”
“就算是陈妙仪,那也是陈妙仪自己的事,跟罗姨娘没关系。”
“太太啊,真是好性。”
“我才不好性,我只是懒得过问。”沈嬛望着晴子手里的盒子,突然坐起身,“这是妙生先生新的话本子?!”
晴子笑着把盒子放到黑漆小几上:“刚刚从一从书阁买回来的,幸亏奴婢跑得快,这是最后一套了。”
沈嬛眉开眼笑,打开盒子拿出书,宝贝地上下翻看:“好丫头,晴子这个月多领一个月的月钱。”
沈父饱读诗书,颇有盛名,沈母也是写得一手好字的才女。
沈嬛自幼得他们亲自教导,自然不差。
不过比起正儿八经的诗书,他更喜欢市面上通俗一点的话本,淘了许多有意思的话本,堆了大半间屋子。
这妙笔先生就是他最喜欢的几个笔者之一,尤善灵异鬼怪之间的爱恨情仇,每出一个话本都排成了戏,在京城里红火得很,沈嬛也想看,但约的人实在太多,轮到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手边是果脯香茶,半躺在迎枕上,看得津津有味。
晴子在旁边做绣活,给他做鞋面子。
奶娘凑过去看了看:“抱翠楼昨天送了一盒小珠子过来,都是水头好但是不成大作用的,我叫他们磨了孔,正好穿成小流苏,在鞋面边上成一圈。”
沈嬛拿着话本凑过来:“听起来挺好,都有什么颜色?”
见他来了兴致,奶娘去把盒子找来,只见里面全是小木盒装着的各色翡翠玉石珠子,大的有小拇指尖儿那么大,小的和黄豆粒差不多,水头都好,亮莹莹好看极了。
沈嬛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鲜亮之物,双眼亮晶晶的捻着珠子跟奶娘和晴子道:“这鞋面是月牙白的,那就用银白绣线,绣个卷云纹,再把浅紫浅蓝浅青的珠子挑出来,不拘什么顺序,穿成小珠串。”
又有了想法:“这么好一双鞋,须得有衣服来配,做件小立领的斜襟长袄,素素的就好看。”
“那再做条裙子。”奶娘笑着道。
沈嬛拍板:“做条马面裙,用天水碧色,底襕绣兰花灵芝。”
其实裙子用水粉色更好,但粉色出挑了些,不适合老太太用。
沈嬛撇撇嘴,在心里把老太太三个字嘀咕了一遍。
他从没觉着自己老。
——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罗姨娘经书还没抄几天,陈妙仪和陈庭芳就被宫里赖的人接进宫,除了知道一个在储秀宫,一个在咸福宫,再没其他消息。
又转眼,到了重阳节。
沈嬛正和奶娘晴子商量用什么菊花做馅,蒸菊花饼,贾氏春风满面地走进来:“老太太,我有一桩事想跟您商量商量,不知成不成。”
沈嬛示意她说。
贾氏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道:“这不是重阳节快到了,几个小的闹着要去郊外登高,说的时候人多,最后竟是都要去。”
“我想着太太整日在明辉堂,不如趁此佳节散散心。”
“听说郊外凌云山上的普陀寺灵验得很,咱们也去拜拜菩萨。”
沈嬛听得入了神,登高,凌云山,还有凌云山上的普陀寺,听着都很有意思。
可他想起来环儿:“你们都去吧,我就不去了。”
“我来之前大爷已经去过老太爷那儿了,老太爷说了,一家人都去,还要在普陀寺用完素斋才回来。”
沈嬛:“……”
贾氏:“老太太,像咱们这样的后宅女子,除了恰逢节日,哪有什么机会出去转转,这次不去,说不得要等到明年后年大后年了。”
沈嬛被说动了,点头应下。
到了重阳节这天,用过早膳,陈府的主子们都收拾妥当,带着丫鬟婆子往城郊去。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声和男男女女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各种吃食的香味汇成烟火的味道。
沈嬛捞着软轿窗帘,看得目不转睛,突然看到几个小猴子在手艺人的手势下钻火拳打滚作揖,可爱得叫他忍不住:“奶娘快看,好招人喜欢的猴子。”
手艺人眼尖,带着猴子就往这边靠,大声吆喝:“看小猴儿了看小猴儿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家小猴儿乖得很,只要给一个铜板,就能对你作揖了嘿~”
那小猴儿生得灵巧可爱,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圆乎乎水润润的,又被手艺人养得胖胖的,像个黄糯米团子。
沈嬛从荷包里摸出几个打赏人的金裸子银裸子,叫奶娘拿给手艺人。
手艺人看着金银裸子眼睛都直了,连忙对着软轿弯腰谢赏:“谢夫人,谢夫人。”
围观的多少看热闹,掏钱的没几个,能赚个饭钱就是运气好了,这几个金银裸子够他过几年安生日子了。
小猴儿似乎也知道好,学着主人的样儿对着软轿连连作揖。
沈嬛耐不住,半掀开帘子去看小猴儿,周围突然爆出吸气声,过往行人都看着他半隐在帘子后的脸,呆若木鸡。
奶娘赶紧把帘子扯下来,让抬轿的下人走快些。
主仆都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暗处将他们盯得牢牢的。
小眼睛塌鼻梁,长得普普通通的男人望着软轿离开的方向:“大哥,那就是咱们这次要绑的票?”
两人是做这门生意的老人,昨日接到一个雇主,要他们绑陈尚书府上的一个人,从此再不让被绑的人出现在京城。
要是其他人,听到尚书府的名头就退缩了,但他们知道,越是这样的高门大户,越在意女子名节,一旦知道被贼人绑去,不会下死力气追拿,只当被绑的人死了,免得辱了门楣。
所以,一接到雇主银子,两人马上按照雇主提供的消息等在这条路上,并找到第二顶软轿。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绝色。
络腮胡男人咽了咽口水:“跟上去。”
“唉!”
小眼睛男人兴奋至极。
这样的货色,到手之后老大肯定舍不得马上转手,要留在手上玩熟了再说,那自己也能捡点甜头尝尝。
男人舔舔嘴,纵步跟上。
两人瞧着普通,却在人群里穿梭如流,犹如尾巴一般远远地坠在陈府一行人后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凌云山是京城郊外最险峻的一座山,普陀寺建在半中腰上,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石阶小道,蜿蜒盘旋。
到普陀寺的时候,陈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全都腰膝酸软,赶紧让小厮去问问有没有空的禅房。
很快,小厮回来了,还带来两个寺里的师傅。
两个师傅已经知道陈枋跃的身份,带着一行人径直来到寺庙东南面:“这几间禅房刚刚空出来,陈施主看看,可否。
一间院里八间禅房,每间禅房一样宽一样的格局。
搁平时娇生惯养到他们自然不乐意这么挤着,可刚才陈府的人还看到了京城里的熟面孔,也是由两个师傅领着住进了离他们不远的禅房,人都没说什么呢。
再说,他们都累狠了,现在就想有张床,洗把脸休息会儿。
丫鬟小厮们出出进进收拾,冰凉的山泉水端了一盆又一盆。
没有多余的房间,沈嬛和陈枋跃住在了一间禅房。
晴子拧了帕子递给他擦脸擦手,悄悄看了看被老仆伺候的陈枋跃。
“咱们出去看看热闹,山上风大,比待在屋里凉快。”
说着,他叫上奶娘和晴子,没跟陈枋跃打招呼出门了。
老仆接过陈枋跃擦完手的帕子,道:“太太身边只有两个人,要不再派个人跟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陈枋跃抬手坐到椅子上:“由着他去,普陀寺僧侣众多,又会拳脚功夫,出不了什么事。”
陈枋跃心里后悔处置了那个丫鬟,让沈嬛生了气。
所以这些时日沈嬛不想见到他,他也不往前凑,等他气消了再说。
不过看来沈嬛的气有些大,现在还没有消的迹象。
“咳咳……”陈枋跃咳了两声。
老仆连忙取出药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老爷这咳疾有些时候了,还没见好!”
“老毛病复发是预料之中的事,过了冬天就好了。”
老仆皱眉:“要不是太太和您置气,您怎么会思虑太多,引发旧疾。”
“老爷就是太纵着太太,有哪家太太这样,明目张胆地给自家老爷甩脸子,莫说处置了一个小丫鬟,就是罚了太太身边的那个吴氏,太太也不能和您置气。”
老仆絮絮叨叨,把药瓶放回去。
从沈嬛进门,他就不喜。
一个当家主母,像,像个妖精,不成体统,勾着老爷不放。
还跟襄郡王不清不楚的,让老爷蒙羞。
照他说,这样的女人浸猪笼才行,死了才安生。
——
普陀山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
沈嬛出来会儿就不得不戴上帷帽,往人少的地方走,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好地方。
他解下帷帽,招呼奶娘和晴子:“这里凉快,坐下吹吹风。”
一条半丈宽的小瀑布在三人前方,经年累月冲出的水潭清澈见底,小鱼小虾窜来窜去,四周树木繁茂。
水潭边正好有几块宽大的石头,够他们三人坐。
微风不燥,清亮寂静。
沈嬛舒服得抑制不住好心情,哼着一段妙生先生话本改的曲。
忽然,他望着水潭,弯腰脱鞋,一双白绫袜也扔在石头上。
奶娘和晴子吓了一跳:“太太您做什么呢?!”
“这水凉快得很,奶娘你就在上面,晴子下来玩。”他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往水里走,潭底的小石头被冲得滑溜溜的,有点硌脚又有点舒服,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从来没干过的事。
他转头,一双眼睛笑成两弯小月牙,“刚刚有群小鱼从我脚边游过去,我没动。”
他的笑比天上烈阳还要灿烂,照得人心里亮堂堂,暖呼呼。
还想阻止的奶娘和晴子突然就不想拦着了。
奶娘站在水潭边:“太太您把裙子捞高些,别打湿了,晴子,去看着太太。”
“哎。”晴子应声,捞着裙子和裤脚下水,清凉的潭水一下淹到小腿肚。
“凉快吧。”
“凉快,从脚底凉快到头顶了。”
突然一只巴掌大的鱼从水草里游出来,摆着尾巴在两人腿旁边游来游去。
寺庙里的僧人吃素,自不会惊扰它们,它们一点也不怕人,一条巴掌大的还傻头傻脑地撞在沈嬛腿上。
沈嬛整个僵住,突然弯腰抓鱼,提着的裙摆落在水上。
“太太!”晴子赶紧过来,拉着他湿答答到衣裙。
沈嬛把握着到鱼凑到她面前:“天气热,一会儿就吹干了,你拿几块石头在浅水那儿围个小坑,再抓几条,晚上吃鱼。”
“太太,这儿是寺庙,师傅们哪能让您做鱼。”
“……”沈嬛没想到这茬,想了下道,“那玩会儿就把它们放了吧。”
“好的太太,那您小心些,别滑倒了。”晴子把他手里的鱼接过来,趟着水到水刚刚能淹过脚背的地方刨坑,再用石头围一圈,把捉来的鱼放里头。
这儿鲜有人来,潭水清澈,潭里的小鱼小虾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