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庄清月喝了祛风寒的汤药,萧凌风嘱咐长安喜乐开窗通风后,便起身告辞,不再打扰庄清月休息。
外间的石头看着众人来来去去折腾了半夜,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从屋子里出来的王爷。
萧凌风跨出房门站在廊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却无论如何都没能想起来。
石头被忽略了一晚上,此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欲言又止地问:“王爷……”
“咱们还要向庄公子请教吗?”
萧凌风:“……”
哦豁,我给忘了。
沉默一瞬,萧凌风头也不回地往正房那边走去,边走边说:“庄公子病了,就不打搅他了。”
石头正要抬步跟上,自家王爷的话顺着夜风飘进了他耳朵:“你今晚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整饬防务,明天写个条陈给我。”
萧凌风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石头,我很看重你,拿出点真本事来!”
石头抬起的脚步又放了下来,他在走廊上踌躇一阵,最终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回了王府地下的暗牢,准备拉着守卫兄弟共沉沦了。
萧凌风一走,众人也都跟着散了。喜乐在廊下收拾药炉子,长安去别的屋里抱新的棉被,屋子里间只剩庄清月和阿怜两人。
阿怜将那个被萧凌风揉捏地不成样子的脉枕拍回原本的形状,拧着一双柳叶弯眉,佯怒道:“公子内伤好不容易调养了个七七八八,怎的又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了?”
庄清月抚了抚有些憋闷的心口,淡淡道:“如果示弱能降低萧凌风的警惕和防备,受个风寒也算不得什么。”
阿怜放下脉枕,叹了口气道:“公子这又是何必呢!王爷本也不像是怀疑咱们的样子呀!”
庄清月摇摇头,眼里的兴奋光芒一闪而过:“不,他绝不可能毫无怀疑。”
“差别只在怀疑程度罢了。”
阿怜不解。
庄清月偏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萧凌风执掌靖北军这么多年,你真当他是个没脑子的傻大个么?”
阿怜悚然一惊,方才发觉自己的天真,于是低垂下头来收拾药箱,不再多言。
不多时,长安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回来了。
阿怜起身从床边让开位置,又帮着给庄清月掖好被角:“公子有些发热,夜里把汗发出来就会好些了。”
她看向长安:“今晚我守着公子吧,有事也好照应着。”
长安也是今晚才知道阿怜竟还是个一身医术的奇女子,也是此刻才发觉自己先前看低了这位阿怜姑娘。
原来王爷带阿怜姑娘回来,是替庄公子调理身子的啊!
长安在心里给萧凌风打上了体贴顾家的标签,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阿怜:“阿怜姑娘忙活了大半夜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他道:“需得注意的地方我都记下了,阿怜姑娘早些回去歇息?”
阿怜还要再说,就见庄清月摆了摆手,是让她离开的意思,便只得点头答应。
客客气气送走了阿怜,长安在庄清月床榻下打了个地铺,抱着被子小声跟庄清月道:
“庄公子,王爷有时候虽然心思粗了些,但他对您的心意肯定是顶顶好的!”
说着说着,长安的声音又放低了些,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他说:“要是王爷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多担待担待,可千万别生他的气呐。”
第十五章
夜渐渐深了,廊下的宫灯烛火已经悄然熄灭。
王府里静悄悄的,庄清月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扑簌扑簌落雪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长安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响起:“王爷对您的心意肯定是顶顶好的……”
他将这话翻来覆去在舌尖品了一番,忽然嗤笑一声,蒙上被子翻了个身。
翻身的动静有些大,床榻下的长安惊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重新帮他掖好被角。
“公子怎么了,可是睡得不好?”
长安强睁着眼睛,嘟囔着小声问了一句。
庄清月顿了顿:“没事。”
窗外的风声忽然变得大了起来,呼啸着的夜风完完全全地盖住了他的声音。
“轰隆”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突然倒地了。
庄清月耳朵嗡鸣一声,被这声音震得有些呆愣。
还迷糊着的长安猛然抬头看向房门的方向,也因此彻底清醒过来。
这一声巨响像是个讯号一般。紧接着,喧哗声渐起,窗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远处的正屋被敲得哐哐作响。
出事了,长安立刻反应过来。
“公子歇着,我出去看看。”
他快步过去打开房门,就见萧凌风已经穿戴整齐出了门。他大跨步往院外走去,神情凝重,身后跟着同样眉头紧锁的萧七。
走了两步,萧凌风眼风扫过长安,于是脚步一顿看了过来:“照顾好他,这几日莫出王府,等我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萧七紧跟其后,路过长安时只来得及低声撂下一句“紧急军情”,便也匆匆跟着萧凌风走了。
长安应了声,再抬头时,视野里只剩下了萧凌风背影。
只见他步履如飞,行动间玄色披风如墨一般翻滚着,夜色深重,翻飞的袍角却又在白雪映出的微弱天光下闪出金色的暗光。
“怎么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长安一回头,就见庄清月倚在门边,目光往院子里打量着。
院中一棵矮松被风刮得塌倒,枝干横亘在主院当中,还没过多大会儿,此刻就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见庄清月连件厚实衣服也不披就这么出来了,长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三两步跑过去将人扶进屋子里躺下。
就这么一会儿,庄清月就被冻得打了个喷嚏,鼻尖通红。
长安重新烧旺了炭火,才终于放下来心来开口解释:“说是有紧急军情,王爷方才急匆匆地就走了。”
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那棵几乎被雪掩埋的矮松断枝,一脸愁容:“风雪这样大,可千万别真的打仗啊!”
庄清月倚在床头,闻言垂着眼睛将脑子里的讯息迅速筛过一遍。
屋子里重新暖和了起来,长安见庄清月没再说话,便以为他睡着了。
此时他心里装着担忧,已经没办法重新入睡,便想着拿个药炉子帮庄清月把药煎上。
才刚起身,就听见身后的庄清月轻声开了口:“别担心。”
长安诧异回头。
庄清月直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十分的笃定:“你家王爷运筹帷幄,一定早就有所布置,无论这仗怎么打,他都不会输的。”
如果输了,那就不是战神王爷萧凌风了,也就不配做他的对手。
出城的路上,萧凌风一马当先,萧七和石头紧随其后,三人带着八名亲卫兵往雁山校场飞驰而去。
先前靖北军的传令兵来报,西沙十二盟的巴图盟忽然发兵,率领五千轻骑兵越过边境直冲靖北军防线。
甫一听闻这个消息,萧凌风还有些惊诧。原书里只说西沙十二盟穿过雁山山腹奇兵突袭,却没说还有巴图盟轻骑兵进犯的剧情。
于是惊诧里又带了些忐忑。
毕竟他原本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哪里真的上过战场指挥过战斗呢。
但冷静下来稍一思量,萧凌风就明白了。
这是在声东击西。
西沙十二盟虽然有时候会因利益划分而起争执动兵戈,但在对抗大景朝这方面向来是同进同退。
如今看来,大概是是巴图盟派出了轻骑兵,企图在正面战场上拖住靖北军,好给偷袭的西勒盟创造机会。
想清楚了这点,萧凌风心里安定下来,甚至对这场交锋充满了期待。
正面战场上,有对上巴图盟未尝败绩的庞将军留守驻地,根本不需要他操心。而雁山脚下,他也早有安排。
因此,就算这回西勒盟找了巴图盟联合,也注定是要失败的。
西勒盟这边,有了萧凌风故意放水,雁山腹地隧道的最后一部分,最终还是被他们的人开凿出来了。
但因为时间仓促,靠近大景朝这边的出口便十分狭小,根本无法容纳大批量的骑兵涌入。
“军师,我们真的要从这里走吗?”西勒盟的领兵大将阿勒思站在雁山北边的隧道口,犹豫着看向身边那个着文人长衫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人睨他一眼,冷冷道:“将军是不信任秦某?”
阿勒思神情一肃,立即道:“军师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洞口狭小,并不适合我西勒盟的骑兵通行,所以有此一问。”
秦军师冷哼一声:“雁山南边山地崎岖,本就不适宜骑兵,将军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难道发兵在即,将军心生胆怯了?”
见阿勒思被他两句话呛得有些恼怒了,秦军师心下一哂,两撇八字胡一动,又顺毛道:
“西勒盟的汉子个个以一当十,单兵作战能力在草原上殊无敌手,对付靖北军这些豆芽菜儿似的大头兵岂非绰绰有余?”
阿勒思一想,确实啊。西勒盟的汉子个个人高马大力量十足,对上靖北军那些瘦鸡仔儿难道还能输?
看出阿勒思的意动,秦军师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五更天正是人最疲倦困顿的时候,咱们那时候穿过隧道,刚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将军以为如何呢?”
阿勒思沉吟一瞬:“有道理。”
于是本着对秦军师的信任和对自己手下精兵的自信,他大手一挥,下令让西勒盟的骑兵们弃了马,步行穿过雁山腹地。
秦军师以腿脚不便不好拖后腿为由,没跟着先锋营一起,安安稳稳地在驻地等着。
雁山南边,早在前几日发现前朝余孽暗中将雁山腹地挖出个隧道之后,萧凌风便暗中回撤了一部分靖北军,化整为零避开眼线重新在雁山脚下集结待命。
因此,表面上雁山校场因为越冬空置毫无威胁,实际上雁山脚下已经满是靖北军了。
果不其然,靖北军守了没两天,西勒盟的兔子们就自己撞了上来。
此时此刻,大雪落下来,覆盖在埋伏着的靖北军众人身上,白茫茫的一片成了冰天雪地里最好的保护色,而烈酒的加持和血脉里的躁动让这些大头兵们根本察觉不到寒冷。
当第一拨西勒盟骑兵出现在隧道洞口时,消息就已经递到了萧凌风面前。
然而他们没有动。
他们还在等,他们咬着牙按捺住冲上去宰人的冲动,等这些西勒盟的宿世仇敌完全通过隧道,然后将他们——
一网打尽。
第十六章
西勒盟的先锋营骑兵率先从山道里走了出来,在雁山脚下的空地上集结。
随后,先锋官从山道里探出个头来,确认无事发生后,才从洞口跃出,在军阵之前站定。
没了马匹,草原骑兵就失去了优势。
在先锋官眼里,中原人惯会使诈,于是他根本不敢松懈。
此刻的他身躯紧绷,手里紧紧握着那把饮血的弯刀,仿佛只有攥紧这把杀人利器,心里才会有安全感。
借着夜色环视四周,枯草残枝早就被厚重的积雪掩埋,大风呼啸着刮过,没能在眼前的空地上掀起任何动静。
雪地反射出莹白的微光,勉强能视物。他稍稍心安,抹了一把自己沾满雪沫的大胡子,抬手打了几个手势。
先锋营的兵士们便按照他的吩咐熄了火把,借着夜色往山外行军,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萧凌风在枯草里趴了半夜,手指都冻得僵住了,却因为夜色静谧不敢发出响动,连蜷缩一下手指活动活动指尖都做不到。
幸好胃里因酒液的灼烧而火热滚烫,叫他不至于原地冻僵在雪地里。
他转了转眼珠子,往不远处看去。
那是萧七和石头所在的地方。
此刻,平整的雪地上鼓出两个“雪包”,那两个雪包趴在地上半点动静都没有,看着简直就像是两个寻常的土包了。
他挑了挑眉,眼神中流露出三分赞赏。
石头一向稳重便也罢了,没想到一向咋咋呼呼的萧七,在埋伏人这件事上也能做到这么沉得住气。
正想着,萧凌风耳朵动了动。
西勒盟的骑兵的动静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走到靖北军的埋伏圈。
靖北军按兵不动,众人屏住呼吸,只等着这些人踩进他们的狩猎范围。
借着敌人行军声响的遮掩,萧凌风终于能活动一下手腕了。
右手握紧又松开,僵化的手指渐渐回暖,靖北军的战神王爷紧紧抿唇,身躯逐渐绷紧,蓄势待发。
三,二,一;
埋伏在山脚下的靖北军点燃引线,山石炸裂,发出雷鸣般的震响。
大块石头轰隆隆从山上垮塌滚落,很快就将那隧道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得到讯号,靖北军纷纷响应。
身上草皮被利落掀开,等待多时的靖北军精锐手握长刀,趁着西勒盟骑兵反应不及迅速冲锋,将那些乱作一团的西勒蛮子堵进了山坳里。
顷刻间喊杀声震天。
西勒盟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
连夜跋涉穿过山道急行军,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靖北军的人借着地势包抄装了口袋。
此刻西勒盟的骑兵们满军哗然,一片混乱,眼看着就要被靖北军的冲锋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