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完了帕子,萧凌风左看右看仍是觉得不满意,于是伸手又帮庄清月重新掖好被角,将人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忙上忙下的,简直不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萧七拄着拐站在帐外,看着帐子上晃动着的人影,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站了一会儿,想着庞将军那边的消息要来了,萧七叹了口气,拄着拐快步回了帅帐。
刚走到帅帐门口,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个传令兵骑着马从营门外飞驰而来:
“报——急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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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于是,刚在床榻边坐热乎,还没来得及合上眼歇息一阵的萧凌风,很快又被连滚带爬冲进来的传令兵惊动了。
他起身绕出屏风,走到外间小厅里坐下。
“王爷!”那传令兵被萧七引着到了军医所,一见到萧凌风当即将手里的急报递上,一口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道,“西勒盟联合巴图盟和昭尔盟,十万西沙蛮子东进!”
十万?!
跟在那小兵身后进帐的萧七瞪大了眼睛。
西北本就地广人稀,除非是西沙几个盟联合,否则很少能有这么多草原蛮兵出动的时候。
靖北军总共精兵十万,西北防线宽广,除去在各处防线哨所驻防和留守大营的兵力,此行庞将军带上战场的,也才四万人。
而众所周知的是,西沙蛮子九成是骑兵。也就是说,四万靖北军要面对的, 是兵力两倍于己方的西沙铁骑。
算到这里,萧七倒抽一口凉气。
那小兵接着道:“赵将军带兵在岩河谷埋伏,但不知因何走漏了风声反被包围,如今身陷敌阵生死不知!”
“什么?”萧凌风霍然起身。
为防止大军集结被西沙蛮子的斥候发觉,靖北军驻扎的地方离岩河谷还有三十里地。
若西沙蛮子趁靖北军不备从后方切断两军联系包抄而来,那赵肃就危险了。
他将一双眉毛皱得死紧,沉声问:“庞将军呢?”
庞将军庞溪能用六七年时间从一个小小的副将爬到现在的位置,就绝不是一个毫无战场敏感度的庸人。
萧凌风实在是想不通,这中间的三十里路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能让庞溪这匹老马失了前蹄?
那小兵没听出他话里的隐含的怒意,只红着眼睛道:“一个时辰前庞将军亲自带兵营救,如今也没了消息。”
萧凌风捞过搭在屏风上的披风,一边系着一边问:“现下驻地还有兵力几何?”
“回禀王爷,驻地如今堪堪万人!”
那小兵道:“赵将军带精兵一万五,九千在岩河谷埋伏,六千分别在两翼策应。庞将军走时带走一万五千兵力,如今驻地还有万余人,由翟副将统兵!”
小兵话刚说完,萧凌风便已经重新整装。
挥手让小兵退下后,他摸了摸腰腹间的伤口。还好胡大夫包扎时手下留了情,给他撒了好些镇痛止血的药粉,让他还不至于无法行动。
撩起帘子正要出去,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萧七拦下。
萧七单腿站立,横举着拐挡在他身前,憋着口气道:“王爷,您不能去!”
他看向萧凌风腰间的伤处,尽管如今那里已经用绷带重新裹好掩在黑衣之下,但萧七知道,他家王爷腰腹间已经箭伤刀伤受了个齐全。
根本不能再上战场了!
就算被他家王爷治个不敬上峰的冒犯之罪,他也要将王爷拦下来。
就在这时,萧七耳朵动了动,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于是他手里的拐又往上举了举。
“石头和丁岳也能领兵,您让他们去!”他瞪着萧凌风道。
话音刚落,石头和丁岳匆匆转过拐角。
萧凌风一脸无奈地伸手按下他的拐杖。他看着眼前三人,静默半晌道:“事有蹊跷,不亲自去一趟,本王不放心。”
先前那先生说“内外夹击”,他原以为这个“内”指的是雁回镇守备与柔安人勾结的事,便将靖北军或许还有内奸的猜测按了下去。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重新查证就又出了事。
那传令小兵方才说“走漏了风声”,也不是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在庞溪眼皮子底下将军情机密传递出去。
“丁岳随本王同去,石头萧七留守大营以防万一。”
好歹是退了一步带上了丁岳,萧七松了口气。要不是他自己脚腕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上了战场只会拖后腿,他恨不得这就跟着他家王爷一起去了。
好歹也还能挡个刀呢。
他收回拐拄在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只脚心里直叹气。
萧凌风吩咐完便要出发了,然而刚一抬脚,他动作又忽然顿住,回头往军医所帐子里看了一眼。
屏风遮挡之下,根本连庄清月的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扯了扯嘴角,转头屈指在仍旧兀自神伤的萧七头上敲了一下。
唤回萧七的注意力后,他垂眼看着萧七,认真道:“军师便托付给你了。萧七,替我保护好他。”
萧七眼睛猛然睁大,随即带着一脸苦相低头抱拳:“属下领命。”
心知萧七虽然还有些小孩脾气,但从没误过大事,见他应下,萧凌风嗯了一声,随即带着丁岳出发去了岩河谷。
两人离开后,石头对粗手粗脚又粗心的萧七不是很放心,于是将药童叫来细细给萧七重新说了一遍注意事项,又叮嘱药童一起帮忙守着后,这才离开。
方才与柔安人大战了一场,还有些遗留的军务需要他处理。
他走后,趁着药童出去打凉水的功夫,萧七搬了把椅子坐在床榻前,撑脸看着庄清月,撇着嘴小声道:“看在你是因为王爷才受伤的份上,本将军就勉强给你守个夜吧。”
他伸手试了一下庄清月额间的棉帕,见棉帕还是凉的,于是放下心来。
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庄清月,萧七恶向胆边生。半空中的手收回到一半忽然转了个方向,重新对着庄清月那张脸指指点点。
“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无双公子的风采!”
一边说,还一边学着京城王府里管事嬷嬷教训小丫头的样子,隔空照着庄清月额头一阵猛戳。
“虽然你如今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了,但你若是敢对着王爷挟恩图报,本将军必不会原谅你!”
他昂着下巴冷哼一声:“咱们王爷已经有更好的了,轮不着你!”
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萧七话音一顿。而后,他收回手抱着胳膊道:“本将军大人有大量,柳员外家二丫头的事情,本将军就不与你计较了。”
天亮之后,麻沸丸的药力终于消退。
撕裂的箭伤和后肩上的刀伤带来的痛感很快将庄清月从昏迷中拽醒。
脱离战场的紧张氛围回到大营后,像是终于安心了似的,那些被刻意忽略压制的痛意便一阵阵如潮水般袭来,疼得庄清月眼前一阵阵发黑,额间满是冷汗。
忽然,一方带着湿意的棉帕贴上他额头,用那种并不轻柔的动作替他将冷汗拭去。
而后,一枚药丸被递到嘴边。
“阿怜给的,能镇痛。”萧七凉飕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听到“镇痛”两个字,庄清月想也不想地将喂到嘴边的药丸吞下。
闭着眼睛躺了片刻,身上的钻心刺骨的痛感果然逐渐消退下去。
身上逐渐有了力气,庄清月自己撑着胳膊半坐起来,随后抬头看向萧七,郑重道:“多谢了。”
虽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看着萧七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和他身下那个已经被造成了一个窝的圈椅,再结合昏迷时耳边隐约听见的絮絮叨叨的人声,庄清月便明白了,是萧七这倒霉孩子守了他一夜。
就见萧七像是十分别扭似的,根本不接他的谢。反而抱着胳膊冷着脸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害你?”
庄清月伸手端过一旁已经放凉的茶水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萧小将军为何下毒害我?为了柳员外家的二丫头么?”
萧七一懵,当即恼羞成怒地否认:“什么二丫头!我可不认识什么二丫头!”
见萧七急了,庄清月心情大好。
“再说了,萧小将军若是下毒害我,我做了鬼便先去找你家王爷……”
茶杯在指尖转了个圈,庄清月轻笑一声,话却只说了一半。
果然,萧七气得满脸通红,猛然起身瞪着庄清月:“冤有头债有主,我若杀你你便来找我,休得害我家王爷!”
庄清月脸上笑意忽然扩大:“急什么,我可没说找你家王爷索命,你家王爷英明神武,我找他自然是让他给我做主呀。”
萧七一噎,半天没接上话,只得闭上嘴巴。
庄清月朝他招手。
萧七没好气地道:“干什么!”
但还是十分听话地凑近。
就见庄清月勾了勾唇角:“我先前晕着的时候,也不是全无意识。”
萧七心说那可不么,连柳员外家的二丫头都听见了。忽然,他身形一僵,脸上腾地一下又变红了。这回不是气红的,是被自己尴尬红的。
果然,庄清月接着道:“听说,你家王爷已经有更好的了?”
萧七整个人越来越僵硬。
“你说可是符公子?”庄清月睨他一眼,一张脸上那点势在必得装得很像那么回事,“符公子与你家王爷不过是偶然相逢,萍水过客罢了。”
“你家王爷于我,才是惜取眼前人。”
萧七快气疯了,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拄着拐飞快出了帐子,动作迅速地简直不像是个脚腕伤还没好的小瘸子。
马场里,秦九喂过一遍马后,嘴里叼着一截干草靠在马场栏杆上,抬头看天。
自从他来了靖北军之后,白羽便由他养着。此刻,白羽正舒展了双翼在天空中翱翔,而后俯冲下来,叼走他手里的肉干后又很快升空盘旋。
白羽带起的风太强烈,将一旁扎马步的喜乐吹得额发乱飞。
这几日丁岳和亲兵营都有任务在身,无暇顾及这位新手的小徒弟,想着秦九也是庄军师带来的人,丁岳便将喜乐托付给了他。
“喂,喜乐。”秦九在他身后开口逗他,“歇会儿呗,再有一刻钟就半个时辰了。”
喜乐不为所动:“师父说我基本不行,下盘不稳,每天要扎够两个时辰才行。”
秦九嚼了嚼嘴里的草叶子,又道:“你师父又不在,偷个懒他又不知道。”
喜乐头也不回地严词拒绝:“那怎么行。只有把功夫练好了才能保护公子!”
公子从人牙子那里把他选中,虽说是让他当小厮,却也没真的让他时时伺候。这可比被卖给不知道的哪个糟老头子要好太多啦。
而且他还遇到了王爷这样的大人物,王爷不仅不凶,还让师父教他本事,比起他草原上的那些王叔们简直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哦。
想到这里,喜乐又补充道:“还有王爷。学好本事了就能进亲兵营,我还要保护王爷的。”
秦九看着他的背影,神情复杂。
刚来军营里的时候,庄易知庄叔就给他透露过喜乐的身份。
没想到一个异族王子,居然能无视这累世的仇怨,口口声声要保护敌国的王爷。
是要说小孩子心性单纯吗?
吐掉嘴里的干草叶子,秦九吹了声哨子唤回白羽。
喜乐身后,秦九一边往白羽腿上榜上小竹管,一边疑惑着真诚发问:“要是哪一天,王爷或者公子杀了你的家人。”
他顿了顿,改了措辞:“或者说,你的家人因为王爷或者公子死了,你还要继续保护他们吗?”
喜乐没察觉到这两者的差别,反正他也听得不甚明白:“我的娘亲已经死了,我没有家人了呀,王爷和公子怎么会杀我的家人。”
他那位草原上的父王,那些王叔王兄们早就被他划出了家人范围了。
他有些恶意地想,这些大坏蛋,要是王爷和公子要去杀一杀,那也算是替他娘亲报仇了,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遵从本心继续回答问题:“王爷和公子都是好人,反正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啦,就算要杀,也一定杀的是坏蛋。”
“我会永远保护王爷和公子的!”
“真是个小孩儿。”秦九扯了扯嘴角,“那你可要记牢了,说到的话要做到,可别到时候食言。”
他冲着喜乐的背影提高了声音:“食言而肥,会变成大胖子的!”
说完,手里的小竹管也已经绑好。他低头拍了拍白羽的背羽,示意他可以飞走了。
喜乐那张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圆脸皱成了一团,他迅速回头瞪着秦九,连秦哥哥也不叫了:“秦九!”
他大喊:“咱们走着瞧!我要是做不到,我就变大猪!”
秦九被他逗到了,那张不知何时带了点沉郁阴霾的脸上终于扯出了一点笑来。
笑意一闪而逝。
秦九叹了口气,像是十分无奈似的冲着喜乐摊手道:“行呗,谁食言谁就变大猪。”
白羽展开双翼,借着西风腾空而起。从喜乐头顶飞过时,掀起的气流换了个方向,却仍是将喜乐的头发吹得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