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兰衣眼见厉闻风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魔尊眼眸里的红色越来越深浓,他心里产生警觉,严肃地说:“你再这样,我就去找师祖,不理你了。”
厉闻风听了这句话,迷茫地眨眨眼。
祝兰衣心想,坏了,厉闻风怕是要生气,一生气又要疯魔。
谁知厉闻风瞬间熄了火,如果他头上有一双耳朵,此时一定是软软地耷拉下来,眼神也变得可怜兮兮。
祝兰衣看他这个样子哭笑不得,撒娇的功力越来越熟练,他刚想开口调侃,就看见厉闻风的脸色突然变严肃。
厉闻风松开祝兰衣,立刻从房间里瞬移消失。
与此同时,祝兰衣听见段明漪传音:“祝小友,你家师祖睡饱之后,直接闯到魔宗禁地里去了。”
祝兰衣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循着厉闻风的方向跑去。
好在厉闻风身上有一些魔气可以追踪,很快他便到了魔宗的禁地门口。
之前魔宗的人说过,禁地在境魔窟的下方,而境魔窟依山而建,有一半镶嵌在山体里,所以禁地则是在山体内部。
沿着境魔窟的小道一直往里走,便能走进大山核心,这里开辟出一个巨大的空间,与魔宗的典型风格一致,黝黑昏暗,中央立着一道黑色大门,门上绘制着复杂的禁制纹路,若隐若现地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此时那扇门已经被打开,门内一片黑洞洞,里面的情况看不分明,段明漪身着鹅黄长裙,与其他几个魔宗之人站在门外。
而厉闻风刚抵达便发了疯,释放体内魔气,魔气喷薄而出,无差别地攻击旁边所有人。
魔宗之人见自家尊上又要杀他们,脸上露出绝望,此时段明漪站了出来,寄出若水门法印,抵抗魔气的攻击,护下魔宗的那些人。
好在厉闻风此时发疯是因为禁地大门被打开,并没有心思杀人,他直接一头钻进大门内。
祝兰衣赶到时,刚好看见厉闻风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急匆匆地问段明漪:“段门主,这是怎么回事?”
段明漪方才接下魔尊一击,体内灵力有些翻腾,暗道这魔头看起来痴傻,实力却如同传闻那么强,她压下喉口的腥甜,说道:“你家师祖酣睡好几天,终于睡醒了,一睁眼便一声不吭,直接来到人家的禁地跟前,一巴掌就把禁地的大门给拍开了。”
祝兰衣震惊地望着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门,心想,倒是有几分师祖的风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使用暴力。
他在心里叹口气,对段明漪说:“我们也跟上吧。”
段明漪点点头,两个人准备进入禁地。
这时候旁边的魔宗之人动了动。
祝兰衣想了想说:“各位不如跟我们一同前往?”
好歹是人家的禁地。
那些魔宗人迟疑片刻,脸上浮现挣扎纠结的神色,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君自行前往吧,我们就不去了。”
祝兰衣明白他们允许外人进入宗门禁地,已是做了极大让步,要不是为了让厉闻风恢复,也不至于到如此田地。
看来魔域之人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祝兰衣不知道,这些魔宗人是被厉闻风搞怕了,若是厉闻风还不恢复,他们迟早会死在尊上手里,到那时候即使守着禁地,又有何用。
于是祝兰衣与段明漪一起进入禁地。
他们踏入大门,很快身后便闪出一道红光,来时的路被封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再过一会,视野变亮,祝兰衣发现已经身处另一个空间。
他们站在一处高台上,脚下是黑色的地面,四周则翻滚着红色的熔岩浓浆,蒸腾出黑色的魔气,充斥在整个空间,火热又恐怖。
祝兰衣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祭坛,空中漂浮着许多符纹,在魔气中闪耀着红光,仔细闻闻,到处都是血腥气。
魔气凝结成岩浆,岩浆又蒸发出魔气,如此循环往复,让这里充满着邪煞氛围。
就连祝兰衣到了这里都感觉不适,段明漪更是皱起眉头。
而眼前君厌雪和厉闻风正在对峙。
两人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露台上曾经有过同样的画面,祝兰衣却敏锐地察觉两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厉闻风虽然双目赤红,看起来与刚才一样疯癫,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见到君厌雪便开始攻击,而是站在原地不停喘着粗气,眼神却时不时往周围瞟。
仿佛旁边有东西正威胁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样。
而君厌雪则是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白衣无风自起,轻轻飘动,整个人虚无缥缈得仿佛梦幻泡影,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
祝兰衣心头一跳,喊了一声:“师祖!”
君厌雪这才转过头来,抬起胳膊,冲祝兰衣勾了勾修长的手指,说:“过来。”
君厌雪从头到脚全是白色,用清冷凛冽的态度做出这番勾引一般的举动,让祝兰衣心跳加速。
祝兰衣迷迷瞪瞪往前走,就在他想牵住君厌雪的时候,厉闻风动了。
厉闻风一把拽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祝兰衣回头,又看了看厉闻风。
红瞳黑毛的大狗神情紧张,明显不想让祝兰衣去往君厌雪那边,紧紧拉着他。
此时君厌雪拂袖,放出袖中寒气,直取厉闻风面门。
厉闻风突然受到攻击,松开祝兰衣的手,接着那些寒气裹住祝兰衣的腰,将他轻轻一卷,祝兰衣便从厉闻风手边,落进君厌雪的怀里。
君厌雪一把抱起他,就像之前经常做的那样。
祝兰衣忍不住翘起小腿,还是师祖的怀里舒服。
君厌雪居然抱着祝兰衣,一头扎进那些翻滚粘稠的岩浆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祝兰衣只来得及对厉闻风抛下一句:“稍安勿躁,等我回来。”
两人便被岩浆吞没。
*
祝兰衣本来以为那些岩浆定然十分滚烫,下意识攥紧君厌雪的衣襟。
谁知预料中的事没有发生,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炙热,便一瞬间从岩浆底部来到另外一个空间。
这里跟刚才那个地方大不相同,主色调是蓝白色,四处悬挂着冰晶,旁边也全是冰块,若不是祝兰衣知道此时他们正在魔域,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冰鉴峰。
祝兰衣依靠在君厌雪怀里,好奇地打量周围,听见君厌雪说道:“外面的空间并不是影阵真正在的地方。”
祝兰衣明白过来,澹台炽为了保证影阵的运行,采用了许多保护手段,其中一项便是使用障眼法。
只是可叹魔宗里的人,将那个假空间当做禁地这么多年,实在令人唏嘘。
祝兰衣说:“那这里就是真的了么?”
君厌雪淡淡地说:“你看。”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眼前的冰雪屏障缓缓融化,露出寒冰中封存数千年的阵法。
尽管这只是影阵,依旧有着霜天冰瀑阵的威严。
阵法足足占据一座殿宇那么大的面积,金色的阵纹在冰天雪地里释放着灼目之光,如同流动的金液,熠熠生辉。
祝兰衣发出赞叹的声音。
君厌雪抱着祝兰衣,飞身向上,在阵法上方找到一个凸出的冰块坐下,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美丽繁复的阵纹。
祝兰衣坐在君厌雪的大腿上,为了保持平衡,伸手搂住君厌雪的腰,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前方。
君厌雪低下头,看着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的祝兰衣,收紧手臂,让他坐得更稳一些。
祝兰衣看着那阵法,说道:“当初我绘制出一个假冒的,还以为手法精妙,如今看到影阵,才明白自己好没见识。”
君厌雪抬起眼,看着那个压制自己漫长时光的阵法,说:“不,你复制的那个已经很好,否则也起不了效果。”
如果没有祝兰衣,此时他也没办法站在阵法之外。
祝兰衣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有些困惑:“这么看,霜天冰瀑阵的阵纹过于复杂,以我当时的修为,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实际上按道理来讲,哪怕现在他化神了也画不出,因为他根本看不懂阵纹,强行绘制,多半耗尽灵力而死。
君厌雪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拿到了阵纹拓片。”
君厌雪低头,修长而冰凉的手指扶住祝兰衣的脸颊,将祝兰衣的脸转过来,两个人默默对视。
“有人在帮你,他希望你能复制阵法,于是你就画出来了。”
祝兰衣还以为君厌雪在说邱成海,他想到邱成海因为自己修为尽失,有些内疚,不知道邱师兄有没有服用他的血。
君厌雪见祝兰衣有些出神,手指微微用力,强迫他回过神来。
祝兰衣被师祖捏着脸颊,抱怨道:“不要捏我的脸了。”
君厌雪闻言,反而继续捏,把祝兰衣的脸捏成一只小猪。
上次在日光树内部时也是这样,君厌雪捧着他的脸玩了半天,祝兰衣有些生气,脸颊变得绯红,眼里含着水汽,毫无威胁地瞪了君厌雪一眼,说:“师祖真像小孩子。”
君厌雪愣了愣,松开祝兰衣的脸颊,认真说道:“我是你师祖。”
祝兰衣却说他像小孩,不愧是逆徒,如此大逆不道。
祝兰衣坐在君厌雪的腿上,得意地摇着自己的小腿,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
君厌雪又问:“你觉着我很老?”
祝兰衣望着君厌雪琥珀色的眼睛,银色的发丝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像拴着秋千的绳子,一下一下,忽高忽低,揪着人的心脏跟着起起伏伏。
祝兰衣抿着嘴唇,无声地笑,摇摇头,却不出声回答。
虽然君厌雪满头银发,可一点也不显老,反而俊美非凡,可祝兰衣才不把夸赞的话说出口。
君厌雪不明白祝兰衣别别扭扭的小心思,平静地说道:“我确实年纪很大。”
他在霜天冰瀑阵下待了数千年,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他从没感觉自己老,可望着祝兰衣年轻的脸庞,他突然体会到时光的流逝。
祝兰衣的眼睛里有着灵动而充满生机的光,与他不一样。
“谁叫师祖总是睡觉。”祝兰衣笑着说,“时间都在睡觉时流走了。”
君厌雪想了想,说:“确实可惜,那以后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少睡点,这样就能多陪你一些。”
这话一说,祝兰衣的脸立刻红得要滴血。
师祖真是……
明明懒散又迟钝,却总能说出撩人的话,听在耳里,整个人都暖烘烘。
祝兰衣一边羞怯,一边又有些不安。
他心里总埋着怀疑的种子,怀疑别人与他相处另有目的。
幸好有系统的宠爱值帮助他判断,就像宗寂与厉闻风,不管他们表现得如何,只要宠爱值在涨,祝兰衣便知道他们对他有好感。
但祝兰衣也明白,这种好感虚无缥缈,一戳就破,比如徐青羽就是这样,说得那么喜欢他,却一直在做伤害他的事。
所以祝兰衣从不认真对待宠爱值,他明白界限与分寸在哪里。
可这一套无法用在君厌雪身上。
君厌雪没有宠爱值,不是书里的人物,每次祝兰衣都一边提醒自己不要沉迷,一边又暗暗有所期待……
他可以相信师祖对吧,可以与师祖交心吧。
祝兰衣一通胡思乱想,忍不住在脑海里小玖:“师祖确实没有宠爱值对吧?”
小玖回答:“是的呢,一点都没有,连段明漪都有呢。”
祝兰衣既失望又松口气,垂下头。
君厌雪见他莫名沮丧起来,低头跟过去,额头从他的脸颊边蹭过,问:“那个魔宗小子对你做了什么?”
祝兰衣吓了一跳,摇摇头,说:“没做什么,他跟犬类一样,顺毛摸就很好相处。”
君厌雪又说:“那你怎么不摸摸我?”
祝兰衣:“……”
师祖今天是怎么了,总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君厌雪也说不清他怎么了,也许是这里太像冰鉴峰,让他想起只有冰雪相伴的几千年时光,还也许因为霜天冰瀑阵的影阵就在面前,令他想起布下这阵法的人。
他本来以为那些记忆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此时抱着鲜活的祝兰衣,回忆复苏,却令他有些烦闷。
他头一次有了排斥的心情,只想跟自己的小徒孙在一起,就这么随意地聊着天,便是极好。
君厌雪的神情还是像平时一样冷淡,让人看不懂,祝兰衣却依言伸出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接着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指,笑着说:“好了,已经摸了。”
君厌雪淡淡地说:“有些敷衍。”
他拉起祝兰衣的手指,放到鼻子旁边嗅了嗅,说:“那只魔宗小犬体内魔气紊乱,是不是很喜欢你身上的香气?”
原来师祖全都看出来了,祝兰衣点点头:“只用香气就能安抚到他,也挺方便。”不像别的人,想要他的血肉心骨。
淡雅的芬芳沁人心脾,祝兰衣甜甜地笑着,搂着他如同抱着温香软玉。
君厌雪拉着祝兰衣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让祝兰衣有些不好意思。
他咳嗽一声,找了个话题:“这里好像冰鉴峰,让我想起那时候跟你隔空交流,你只能写字。”
说起来仿佛就在昨日,居然觉得有些怀念,祝兰衣笑着说:“你从那时就很懒,每天写到一定字数就去睡觉了,也不肯多写点。”
君厌雪没告诉祝兰衣,在那之前,他一直困在阵法下面,那里只有一片虚无,他花了几千年的时间才能感知外界,偶尔体验一下冰鉴峰上的风与雪,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他便要重新回到空茫的虚无中。
君厌雪抓住祝兰衣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兰”字,说:“说起来,那时我也是被香气吸引的。”
祝兰衣笑了出来:“我知道,因为我在山顶上烤肉,很香对不对?”
君厌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又在祝兰衣的手心写下“雪”字。
此时这片空间飘起了雪花。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光滑剔透的寒冰上,一片光华流转,细雪好似飞萤,又像盐花,在他们身边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