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冲他挑了挑眉,随意的摸了根小竹竿拿在手里,“朋友,过两招?”
沈颜欢提气,右手刚一使力,那种钻到骨子里去疼就又翻了出来。
“呃……”曹!
算了算了,他收回前言还不行吗?!
祁渊不再逗他,替他把剑牢牢地佩在腰间,笑道:“我们走吧,已经耽搁很久了。”
二人出了门,云阳县令派来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祁渊托着重度伤残的沈颜欢上了马车,转身又去跟张婶儿交代着什么,因为距离有点远,沈颜欢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内容。
但看这马车内部陈设奢华,软垫香炉吃食一应俱全,能让一县之长如此毕恭毕敬,看来那人确实称得上是有权有势。
“四殿下,这剑千真万确是景川剑宗十八年前输给百刃生的那把“临烟”。”张婶儿一改刚才的大嗓门,脸上还是一派的淳朴厚道。
祁渊背对着马车,所以表情就自然了很多,“那这么说,他确实是百刃生的亲传弟子沈烟了。”张婶儿道的确如此。
十八年前百刃生孤身一人打上景川剑宗,就是为了这把剑,当年他对景川剑宗留下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这把剑很配我徒儿,所以我要拿走它”。
十八年前沈烟才刚刚出生,没有人会想到百刃生口中的徒儿会是他,也没人会想到这个少年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自己攀上青坞山,拜入百刃生门下。
“四殿下,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他很危险!”
张婶儿那张圆圆的脸上笑容未减,好像只是在与他闲话家常,但语气却是十万分的担忧。
祁渊轻笑了一声,摇着头道:“他?他一点都不危险。”
“可是他想要刺杀梁王!”张婶儿道,她不明白四殿下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四殿下向来聪慧,怎么可能这般没有防备心。
祁渊这回是真的低头笑了出来,“他只是觉得好玩儿罢了。”
是的,只是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罢了。时机也懒得挑,只是碰巧闲了下来就准备动手,正好碰上狄靖族使团进献岁贡,梁王设宴宴请群臣的日子,否则怎么会撞上这么多的守卫。就连逃跑也懒得跑,被抓了,会死,那就死了吧。
就是这么随意的一个人,要不是正巧他被那个人强行叫来参加宫宴,沈烟可能就会像他自己预想的一样。
虽然可能不会被那个人杀掉,但坐大牢是免不了的,然后史书留名。
但谁又事先会知道他选在了这个时候,自己又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宫里。
眼神交汇也就仅仅一秒,白刃出鞘,在慌乱嘈杂的人群中,他看见那样一双眼睛,清澈的带着慵懒和一丝漫不经心,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他在乎的,哪怕是生死。
那时候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来着。哦对了,想的是这个孩子真是嚣张,夜里行刺还非要穿着一身白衣,放在夜色里真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后来他又想,不是少年人张狂,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被人发现也好,行刺失败也好,就像是一场没什么特别寓意的游戏,失败了,什么结果都接受。
所以他才会赶在所有人之前走到他身边把他救起,然后问那个人把他讨要了来,可能他也只是觉得好玩儿罢了。
“那你可得把他看好了,朕这把老骨头最近有些疏松,经不起你们这些小朋友们玩杂耍了。”头上没有一根白发的梁王如此说道。
祁渊表面上说着“是是是”,心里恨不得亲自上手拆开他那骨头看看这人整天都在折腾什么。
“秋娘,你先去歇着吧,我保证不会有事的。”祁渊一边说着,一边把张婶儿往屋里推。
张婶儿嘴里“可是可是”的还想说些什么,被他“彭”的一声关在门后了。
等到祁渊终于上了马车的时候,沈颜欢已经磕了满满一小撮瓜子堆在自己面前,看上去像是一个在偷偷屯粮的小仓鼠。
祁渊:“噗……”
沈颜欢听见动静,立刻警惕地抬起头来,“我警告你,你打我可以,但是你要抢我的东西吃,我就打飞你的狗头!”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打我也不可以,除非我伤好了,否则都不能还手,太不公平了!”
祁渊赶紧摆手表示怕了怕了,不敢不敢。
马车一路疾驰,向着云阳而去。
云阳县衙内,矮矮胖胖的县令急的脑门上直冒汗,这派去请人的马车走了多时了,这人怎么还没请来?
师爷在一旁给他打着扇子,一边安慰道:“大人莫急,大人莫急!哎呀,四,祁道长肯定是有要事耽搁了,您坐下歇着,这人总会来的!”
嗨呀!!这事不得不急呀!胖县令哪有心思听他的话,单是想想后院摆放的那几具形容可怖的尸体和被呈上来的诡异的证词他就快要晕厥了,哪儿还坐得住!
“来……来了,来了!大人……祁道长来了!”衙役一路小跑儿到胖县令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吼了这么一句。
“快快快,快随我前去迎接!”胖县令一刻也等不得了,领着袍子就往外跑,师爷没法儿,也只能跟着他跑。
这几人跑到县衙门前,马车正正好好的停下,赶车的衙役面无表情的放下车架,自觉自发地走到一边儿去了,那叫一个生无可恋。
县令等人摸不着头脑,却见此时马车门帘被撩开,走下来的正是他们苦等的祁渊,这县令正待去扶。
没想到祁渊下来之后又转身向马车上伸出手。随后,另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就搭在了他手上。
沈颜欢真的是有苦难言,他也不想啊,可是要他自己下去他做不到啊!
师爷顿悟了什么,立刻拉着胖县令和刚刚赶车的那个衙役站到一边儿去了。
胖县令还没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儿,又看见车上下来另一个人,这少年眉清目秀还带着些病中的倦容,让人就很想上手去抱一抱,可惜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友善,满脸都写着“离我远点”、“不要跟我讲话”。
但有的人,就非不顺着他的意思来,祁渊把他从马车上扶下来,满目深情的问道:“身上还疼着?要不要我背你?”
第3章 .云阳有客(3)
沈颜欢汗毛倒竖,急忙表示不了不了,不敢劳动您老,要不是因为有别人看着,他甚至还想蹦两下表示自己真的很好!
祁渊对此深表遗憾。
胖县令不得不舔着个脸上前来打断了他们,胖县令许卯擦着汗道:“祁道长,这位是?”
祁渊冲他抱了抱拳,道:“内子抱恙,带他出来舒活舒活筋骨,给许大人添麻烦了。”
这哪能接啊!胖县令忙说不敢不敢,师爷见状立刻上前来请他们到县衙内说话。胖县令附和着,不时还忍不住的偷瞄两眼站在他身边的沈颜欢。
祁渊挑着眉,清了清嗓道:“许大人,如果您一直盯着我媳妇儿看,我就会觉得不舒服,我不舒服的时候就不会想动,不想动就要回去休息了,到时候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颜欢没有说话,他是真的不想说话,他还能说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吧。
上哪去请哪门子的高明!许卯急的满脸通红,他向来只听说这位四殿下多么多么的和蔼可亲多么多么的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哪听说过他这么会刁难人?
“不敢不敢,祁道长请跟下官移步后院,那信中提到的尸体都放那儿了!”
下官?沈颜欢转了转眼珠没说话,提步跟在他身后。
许卯见状,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既然四殿下亲口说了这位是他的夫人,那跟着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吧万一如果要是这尸体的惨状吓到了这位小公子,这位殿下别再又撂挑子不干了吧?
祁渊对沈颜欢道:“颜颜,我去后院看个尸体,你在这里等我。”
沈颜欢道:“可以啊,你尽管去,我在这制造几具尸体,等下麻烦你再来这边看上一看。”
空气突然寂静,许卯巨大的汗滴“啪嗒”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到还是师爷机灵些,他绕到许卯身前挡住他,弯腰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这边请,这边请。”
县衙后院被整理出了很大一片空地来摆放尸体,大抵是因为这些尸体样貌被毁的实在惨不忍睹,仵作验完尸后用厚重的白布给盖得严严实实。
祁渊走到一具放在石阶上的尸体前蹲下身来,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小竹竿挑开白布的一角。
“呃……”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祁渊内心还是一阵恶心。
看他这表情实在太过精彩,沈颜欢凑到他身边想要看看到底是有多惨,刚俯下身就被捂住了眼睛。
“别看……”
许卯和师爷早就躲的远远地,一个劲的伸着头看他们这边的情况。
“啧。”沈颜欢直起身子,说实话,弯腰这个动作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难度。他取下腰间的剑握在没有受伤的左手上,然后将剑尖抵在地上。
剑气带起一阵狂风,就连祁渊也不得不暗道一声厉害。
狂风卷起,地上的白布顷刻间就被吹开,露出一地艳红色的尸体来。
没错,艳红色的,臃肿的还瞪着双眼的尸体。
只听许卯“嗷”的一声惨叫,就这么轰轰烈烈的晕了过去,师爷脸色发白但好歹还强撑着。他们云阳县就在王城边上,从没见过这样的惨事。
沈颜欢:“……”至于吗?
祁渊捏着鼻子用竹竿翻看了其中几具,没有外伤,而且这样的惨状肯定是中毒没跑的。
嗯?他从沈颜欢手里拿过剑,小心翼翼的划开面前这具尸体的领口,里面的皮肤,居然是正常人的肤色。
鞋子是湿的,除了丢失的那几个,其余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如此。鞋底有遗留湿软的夹杂着杂草的泥土。
祁渊看的差不多了,把手里的小竹竿一丢拉着沈颜欢就往前院走,这个地方真的一会儿也不让人愿意多待。
衙役们七手八脚的抬着许卯坐在县衙大堂上,师爷趁着他还没清醒过来,赶紧吩咐着下人给他们二人上了热茶。
“师爷,这样的天气,为什么不把尸体放在阴冷的屋子里呢,这样摆放尸体难道不是会腐化的更快吗?”
祁渊用指尖试了试杯壁的温度,发现温度刚好,这才递给沈颜欢。
师爷一拍手,“嗨呀!不瞒您说,这些尸体第一天送来的时候其实和正常的死人没有两样……”
因为数量太多,所以当天夜里,衙役们就特意让城北义庄收拾了一片空地来放置,谁能料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第一天运来的七具尸体中,除了其中一个因为搬运时的疏忽半个身子卡在了门外所以没有变化,其他的统统都软成了一滩烂泥一样的东西。
沈颜欢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顿时一阵恶寒。
义庄的人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急忙赶来县衙求救,等县衙的人赶到时,除了那个没被放进屋里的尸体外,其余的都已经融化的不成样子。
当天晌午刚过,又有九具尸体被送来,这回义庄说什么也不肯再接,只得带回了县衙。
衙役在摆放好第五具尸体的时候发现,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尸体开始变红,但却没再融化了,所以就一直摆在那里。
沈颜欢歪着个脑袋听了半天,还是有一件事没弄明白,“那他们为什么要叫你来?你是道士吧?”
“就是因为是道士!”许卯不知道是被热醒的还是被吵醒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几句。“夫人有所不知啊!”
沈颜欢:玛德不要叫老子夫人!
“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眼看他手里的白瓷杯命途多舛,祁渊赶紧抢在他捏碎之前揽过话来。
在这些尸体出现之前,这云阳县出了一件怪事。
有晚归的樵夫在城外曾看见过一个红衣赤足的少女在河边游荡,虽然赤足但她白净的双足却不染纤尘,她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走着,身上发出银铃清脆的声响。
这位渔夫好奇地上前询问,这少女对他的问题却并不作答,只是笑着指一指他来时的路上,对他讲“明日巳时,伐木此道”,说完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樵夫回到家跟媳妇儿一说,那妇人直说他昏了头定是在路上睡着做了个不着边际的梦。
但樵夫肯定自己绝不是在做梦,第二天巳时他真的去了昨天经过的那条路上伐木。
一直到了巳时的尾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连樵夫自己都在想难道昨天果真是一场梦?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经过此地,那马儿突然疯了一样向山林中冲去,樵夫见状,赶忙用斧头砍断了车轴。
那马车中的贵人感激樵夫救命之恩,赠与他大量金银。
樵夫回了家把这事和乡里邻居一说,不少人就动了心思,去那河边寻这少女,当然不少人都寻到了,也有一小部分没能见着的。
但凡见到的人,按着少女的话去做后,果真遇上了好的机缘,有的得到了财,有的得到了权。
“那这么说,这少女还能是神仙不成?”沈颜欢问道。
当然他也知道,要是这少女是个神仙这么简单,那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祁渊笑笑,接着讲到。
就在大家都以为结上了福运的时候,厄运却突然降临了。
最先是樵夫家,差不多是在半月前,樵夫傍晚归家,向屋里呼喊了几声,没人应,他推开屋门,看见妇人趴在桌上,上前一看已经没了呼吸,只是那模样平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屋里也不见有人进出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