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坞山上没有这么多好看的花。
“颜颜,这里平日只有几个下人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有一点……”他认真道“不要一声不响的就离开。”
“殿下……”
“赵伯,这边来。”祁渊从房间里出来,老管家正等在廊下,他关好房门,示意老管家跟他走。
皇子府的花园里有清泉击石的声响,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殿下,您临行前托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老管家道,“三年前,在那件事之前接触过二殿下的狄靖人确实有一个。”
祁渊眸光一动,说道:“谁?”
老管家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此人正是当今宫廷御用画师,三殿下的师傅,苏澜。”
老管家是祁渊出宫立府时,皇后娘娘从宫里给他指派来照顾他的,可以说是从小看着祁渊和祁墨长起来的,好不容易祁墨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却又出了这档子事,老管家是真心为他难过。
祁渊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反倒松了口气。这样看来,说不定三哥的猜测是对的,二哥的事也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他拍了拍老管家的肩,“没事赵伯,不要担心。”
就在他们言语间,夜色已经赶走了最后一抹霞光,祁渊看了看天色,对赵伯说道:“我去宫里一趟,要是屋里的人问起……”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照实说便是。”
很多时候沈颜欢只是懒得想,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样的隐瞒毫无意义。祁渊说罢,拒绝了赵伯为他备的马,只是一人往那座巍峨的宫墙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沈颜欢吹息了桌上的蜡烛,没有披外衣便走了出去。祁渊只说不要离开这座府邸,但在这里面他是可以随便做些什么的。
他抱着临烟翻上屋顶,托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繁华的王城。
以前每次遇到想不通的事情,老头就会把他赶到屋顶上仰望星空。
青坞山太高了,除却天空中那几颗星子根本没有别的东西可看,他只能抬起头,因为山下总是一片黑暗。
老头老爱拉着他讲宿命轮回,别的同门师兄弟早早就被他赶下山去历练了,却独独把他留了下来,所以他听到老头说要找人刺杀梁王的时候才上赶着要来。
那时候老头看他的眼神十分怪异。
那时候老头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命该如此。”不知道什么意思,老头总是神神叨叨的,比祁渊还像个道士。
老头送他下山的那天,简直比嫁女儿还要恐怖,一路送到山脚下就算了,那种“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是毛骨悚然。
老头好像瞒着他很多事,但他有他的道理,既然他觉得应该隐瞒,那就不必问了。就像祁渊一样……
祁渊……
祁渊确实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才会在深更半夜跑进宫里来的。
他先是去了宫廷画师任职的墨阁,神奇的发现他那平日把自己长在这的皇兄居然奇迹般的不在这里。
墨阁的各位画师甚少出去走动,祁渊也不常出现在宫中,所以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关注,到是苏澜瞧见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告诉他祁墨去了皇后娘娘宫中,现在还没有回来。
大梁王宫的采月殿是个僻静清闲的地方,每到夏天,极其怕热的皇后傅月盈就会从皇后的寝宫搬到这边来纳凉。祁渊就是在这找到祁墨的。
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天天蹲在墨阁喊也喊不来,一个早早的跑去昆仑找也找不到,这下倒好,两个全被抓住了!
“四弟!!”祁墨像看救星一样向他伸出沾满了墨汁的手,眼里饱含着热泪。
祁渊谨慎的后退了一步。
第7章 .云阳有客·(7)
“小渊来啦!快来看看,这是阿墨给母后新画的梨园美景!”
大梁国母,皇后娘娘傅月盈献宝一样拎起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展示给小儿子看,那纸上的女子们个个描朱点翠,莺莺燕燕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哪里是美景……全是美人……
“前几日狄靖使团来访带了他们的戏班子,过几日就要在宫中献艺,正好阿墨小渊你们都在,到时候一起来看看吧。”
上次狄靖来访二皇子就出了事,这次若是放任不管恐怕是不可能的。
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那想必也是父皇的意思,祁渊答应着,却又想起自己的揣测。
傅月盈没看到小儿子突然变化的脸色,只是拉着他们兄弟俩家长里短的问了好久,孩子总不在自己身边,丈夫又要忙于国事,在这宫墙里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傅月盈闷啊。
所以这话一出口便停不下来,直说的两人昏昏欲睡才被放出了采月殿。
“终于逃出来了!”祁墨先是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嗯!大自然的气息!感慨完才想起自己的弟弟。
“怎么这么晚来找我?出什么事了?”祁墨问道。
祁渊并没有把赵伯的话告诉他,苏澜不可能会是伤害二哥的人,没必要说出来给他们徒增嫌隙。
祁渊道:“确实有件事想问,但你离我远点,你手上的墨蹭到我身上了。”
祁墨:哦!
待到祁墨退开两步,他才接着说道:“你在狄靖有没有见过从大梁到那去的江湖人?你认真想想,这很重要!”
听他话里语气确实严肃,祁墨也收了玩闹的心思,皱着眉仔细思索起来。
他去往狄靖,当然不只是想要看看阿澜的故乡这样简单的理由。
二哥的事以及这些年来屡屡发生的怪事,不止自己和祁渊,老爷子也有想法。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那就是狄靖。所以他在狄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从大梁去到狄靖的人大多都是商旅,鲜少会有江湖人前去,但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想到了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实在是……让人见之难忘。
“我是在出关的时候看见的,那个人怎么看都是一个酒鬼,浑身的酒糟气,但却拿着一柄断剑,他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满是阴郁,但他确实武功不错,干的也都是些行侠仗义的好事。”所以他才没多留意这个人,难不成这跟他们在调查的事有什么关系不成?
祁渊眉头深锁,“青坞的“醉行歌”夜斩,不瞒你说,我今天见着他了。”若真是如他所想,那沈颜欢怎么会看上去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祁墨大惊失色道:“什么?怎么还和青坞扯上了关系?”而且他家里那个小可爱好像就是青坞的吧?
祁渊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青坞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还不知道,但肯定与我家的那个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祁墨轻笑一声也就着他的话说道:“狄靖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但肯定也与我家的那个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不过这么说来,你是早知道青坞与这件事有关才把他留下的?”这个他只得是谁不言而喻。
祁渊也没藏着掖着的“我确实知道青坞有点问题,但要说为什么留下他……”他指了指上面,表情神秘莫测,“天意吧……”
不想说就不说呗,祁墨翻了个白眼,这回到装的像个道士了。
“红衣少女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今天回来老爷子还问起。”
祁渊高深一笑:“在等一个人,大概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祁渊从宫里出来,沿着王城中宽阔的街道往回走着。即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但还是有很多商铺灯火通明,不少小贩沿街叫卖,这是大梁王城特有的景致。
当年母后执意要把他的府邸建在这条繁华的街道旁,也是怕他真的追寻仙道去了,让他多沾沾人间的烟火气儿。
他回到屋里,却没看到沈颜欢的身影,放在门上的手一顿,接着转身走出院子想要出去找,老管家赶紧拉住他笑着指了指屋顶上。
老管家是个普通的老人家,没有上房揭瓦的本事,他本是劝了好几遍夜里风凉想让这孩子赶紧回屋去,他看上去年纪还小,万一冻坏了身子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但沈颜欢却不肯下来。
老管家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拿来一坛酒和一件薄披风。
这会他倒是接过来了,还认真的道了谢。
还挺有礼貌……老管家想。
祁渊没有来的松了口气,让老管家先去休息,自己也上了屋顶。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沈颜欢好像有些醉了,小脸红红的抱着他的剑托着腮双眼朦胧的看着远处,嘴里还嘀咕着一些什么。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怎么我就没钱。”
祁渊没忍住笑出了声。
“为什么想要有钱?”
沈颜欢屈尊抬了抬眼皮瞧了他一眼,随之把手里的剑抱得更紧了,以一种近乎眷恋的姿态蜷缩着。
“有钱了就可以把老头从山上弄下来搬进一个大宅子,说不定他就不会那么整天想着找死了。”
这句话说的满含深情,浓浓的悲伤几乎要溢出他的胸膛,祁渊斟酌了一下,正准备口头上安慰他两句,却又听他接着说道:“而且有钱就可以买很多东西吃,而且想打谁就打谁,打完银票往他脸上一扔,爽啊!”
“总之,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沈颜欢笃定道。
“虽然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比如拿钱砸人什么的,听起来确实很爽。“但是给我当小媳妇儿也可以这样啊,毕竟我十分有权有势。”
“天哪祁渊!”沈颜欢难以置信道“你已经膨胀到冒烟了吗?”
他原本是酒劲没过,但话一出口自己便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哪里来的烟?鳞化斋的屋子修的极高,修缮时说是为了方便祁渊夜观星象,实则是为了能全面的观察王城附近的异动。
从沈颜欢面前的方向望去,一股浓呛的黑烟自祁渊身后升起,他站起身来向那边望去,火光从零星的几点开始愈演愈烈,不消片刻便接天而起,直把半边天色熏得通红。
祁渊迅速和他对视一眼,那边是……云阳县!
“走!”
两人步法极快,一路踏着屋脊直奔城外而去。
沈颜欢是知道祁渊会武功的,但没想到他竟然跟得上自己,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顾及他而放慢步调。
倒不是他自吹,但百刃生最注重的就是轻功和剑术,剑术是让他用来打人的,轻功是用来逃命的。
所以虽然沈颜欢的剑术在江湖上小有名号,但在这二者中,其实他的轻功要更精于剑术的。
想要找机会打一架!
“情况不太好。”
祁渊的声音伴着敲打铜锣示警的声音传来,他们此时距离失火的地方已经很近了,沈颜欢本想再往前,但却被祁渊拦下了。
衙役很快就赶到了,来来往往一刻不敢懈怠的救火,也辛亏梁王在全大梁推行了走水应急措施的推广宣传,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存满水的大缸和方便提拿的小木桶。
火势很快就小了下来,许卯竟也亲自提着水到处跑来跑去的救火,一张肉肉的圆脸被火熏得又黑又红。
“许大人。”他们两人从天而降,吓得许卯浑身的肉一颤。待看清来者是谁后,许卯的小眼睛一抿,差一点就哭了。
“哎呀四……祁道长!你可算是来了!这,这……”他在那“这”了半天,急的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祁渊伸出一根手指按着他的脑门示意他冷静下来。
“许大人,你听我问你几句话。”
许卯忙不迭的点头,顺手把手里的同交给了同样有着黑红色脸蛋的师爷。
“出事的可是出现命案的村子?”
许卯狠狠一拍大腿,点头如捣蒜,这大火烧的可不就是那车门村!
“你们来时,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许卯一愣,他们刚接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确实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这……没有什么动静啊。”
祁渊死盯着他的眼睛,“你可要好好想想,确实“没有一点声音”?”
许卯仔细想了想,确定得回道:“确实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么大的火,却没有一点声音,那只能说明这座村子里的人,在失火之前就已经全部死掉了。是谁杀了他们?这场大火……究竟想要掩盖什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村子里有没有木匠?”
“这村子里确实没有木匠!平日里村中有人想要打副桌椅,都是樵夫帮忙,哦,就是头一个遇见那红衣少女的那个。”
许卯见他皱着眉不说话,壮着胆子问道:“祁道长……您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祁渊颔首道:“明日县衙说吧,我确实有了些眉目。”
许卯连声应着,看祁渊似乎没有什么事要说了,小心翼翼的告退接着收拾残局去了。
“没想到这许大人看起来傻傻的,竟然是个难得的好官啊。”沈颜欢看着许卯穿梭在废墟中的圆滚滚的身影说到。
第8章 .云阳有客(8)
“许大人少年及第,可是庆元九年的状元郎,当年也是名噪一时的风流才子。前些年永乐地动,许大人身为那里的父母官。
无论救人还是施粥都亲力亲为,那时候伤了腿骨,不能多走动,所以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也正是在那时候,看了太多的尸骨残骸,才会变得如此胆小。祁渊的目光也随着投向那个四处乱跑的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