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在洪水和狂风中屹立不倒,甚至越来越茂盛,那个人诚惶诚恐的拜了拜,就看见树上挂着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娃娃。
罪恶想法的形成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个人把家里的小孩子身上涂满了血迹,换走了笼子里的孩子……
后来也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但没有人戳穿他,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效仿他。铁笼子开开合合,每个人都换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家里的孩子。
这简直成了一种默契。
直到祁渊他们来到这里,杜恒被抓,没有了铁笼子,官府又放了粮食,这件事才被人们悄悄的藏了起来。
直到前几日,粮食断了,家里要吃饭的人又多,每户只得到一斛大米怎么够?
男人跟女人一合计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把孩子弄晕了放在树底下,等着看看有没有和他们一样过不下去的人来碰运气。
果然到了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看见的是另一个孩子。
女人说完,哭着跪求放他家男人一条生路。许卯冲门外点了点头,一直捂着男人的嘴的师爷松开了手。
男人挣开他奔至女人身边,身上哪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刚刚的惨叫声不过是那几个下人装腔作势的喊出来的。女人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我觉得这件事谁也怪不了。”沈颜欢埋首在祁渊怀里闷闷的说,“他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
“但孩子们更是无辜,食生人骨肉本就有违天理。”祁渊道。
“他们会怎么样?”
祁渊想了想,“天灾降世,不少地方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他们,以及那些跟他们做了同样的事的人们大概会被流放去开垦荒地修建房屋吧。”
这样也好,能活着就很好了。
大雪出歇。积攒了多日阴郁的人们终于久违的看见了太阳。
可是失踪的那几个青坞弟子一直没有被找到。百刃生有些沉不住气,不分白夜的往外面跑。
但得到的消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这里,就是甘州。
沈颜欢却跟祁渊躲在房间里整整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们两人拿着铁锨和木棍出城去了。
直到深夜两人才满身是灰的回来,看他们俩脸色都不怎么好,守门的下人们也没敢多问,只给他们备好了热水,通报了许卯等人。
那几人也没睡,他们这一声不吭的走了这一趟让大家心里都很没底,百刃生今天也没有回来,一大帮人全都看着紫璃真人。
紫璃真人常年在昆仑清修,那见过这架势,心里也是无奈,只能盼着祁渊赶紧回来管管这些人。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两件事情……”祁渊看了一圈屋里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的人,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给沈颜欢擦着头发,“第一,我们把那棵所谓的神树拔了。”
沈颜欢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那么粗的一根木棍都被他们挖断了,可想而知他们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棵树拔出来。
他把手里东西放在桌子上,那东西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竟是两块成色上好的玉牌。
众人还没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就看见他又从自己腰间解下了一块一样质地的玉牌,只是他的这个上面的刻纹要更加细致一些,中间刻着一个“烟”字。
“青坞的开山令,从树底下的尸首上捡回来的。”他这一出声,大家才惊觉不对,他应该是刚刚哭过,嗓音哑哑的。
玉牌在尸首上,人已经不在了。都是美好年纪的少年少女,白白的葬送在了无人问津的荒野。那树下挖出来的尸骨堆积成山,有的还那么小。
也难怪那棵树能长得这么好,吸食了这么多生命作为养料,只怕万物有灵它早已成了妖吧。
“第二件事,我们明日就启程到景川剑宗去。”祁渊道,话语里没留下任何可容商量的余地。
紫璃真人想了想道:“的确,景川的态度很奇怪,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且不说他们应该给青坞一个交代,就这样躲着不肯见人是什么意思?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红月低声道,“你不能去,你得留下来拦着百刃生,我跟他们去。”
紫璃真人冷静了下来,仔细一想也是,照着百刃生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知道了景川跟那几个孩子的死沾了一星半点的关系,肯定就提着剑杀上去了,在场众人也就她还能拦得住他一时,就连红月,也是那场夺剑之战中百刃生的手下败将。
“对,对,也好,景川也是你比较熟……”紫璃真人喃喃道,指尖捻起了一片被他们带进屋里来的叶子。
枯木败叶,呈大哀之势,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我们去这一趟要是能弄到粮食最好,如果弄不到,我们接着就去皇寺。总归是皇家场所,吃喝肯定是不会短着的,拿来救急可以撑一段时间,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是先把这边处理好。”
祁渊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小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颜欢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这些天他受的刺激太多了,从前百刃生总是把他圈在一个干净的圈子里,他所知道的那些丑恶现实只存在于百刃生偶尔当作睡前故事讲给他的那些话语中,还有下山游历的师兄们带回来的话本上。
紫璃等人对视了一眼,冲他点点头退了出去。
今夜倒是对得起这皓月当空。
翌日,祁渊和沈颜欢同红月他们两人与众人辞行,给百刃生留下了一封沈颜欢亲笔书写的信后继续北上。
王城中已经渐渐有了新年的味道,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售卖桃符的小商贩,靠着卖些字画为生的穷苦书生们也把白色的宣纸染了红,放眼望去城中到处都是喜洋洋的。
春意盈楼的新掌柜在楼前搭了台子,楼里的姑娘们轮番献艺,歌舞声昼夜不歇,好一副风流做派。
宫里头也早就开始了清扫,水灵灵的小宫女们手脚麻利的爬上爬下,把大殿擦拭的一尘不染,花园里也都翻了新。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梁王下了命令可不就得照办。
“陛下说叫什么……“辞旧迎新”,过去的灰尘污垢就不要带到新的一年去啦!”
老太后身边的小宫女双双是傅月盈亲自指派的,性格活泼可爱,十分会讨老人家喜欢。
她一边给老太后捏着背,一边有声有色的跟老太后讲着宫里这些人究竟在忙什么。
“哦,哦,好啊,过去的就留在过去,新的一年从头开始。”老太后眯着眼睛,仔细的把丝线穿到细小的针眼里。
“皇奶奶!”祁墨风风火火的抱着一个小坛子从殿外跑进来,卷进来了一阵寒风。
老太后放下还没穿进去的针线伸出手来摸了两把他的脸,“怎么跑得这么急?外面这么冷你的斗篷呢?怎么不披着?”
“不碍事!皇奶奶我给你带了酒酿蛋!我偷藏的,父皇不知道!”
祁墨献宝似的揭开坛子的封口,浓郁的酒香接着就溢了出来。老太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没让你父皇看见吧?”
祁墨道:“没有!不过皇奶奶你可不许多吃,就这一坛,多的也没有了!”
老太后满口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没有。
“皇奶奶你在做什么呢?这些针线活儿交给双双她们做不就好了?”
双双机灵着,笑道:“那可不成呀三殿下!太后娘娘说了这得她亲自来!您们说着话,奴婢去看看给太后娘娘煨在炉上的药可好了。”
祁墨笑骂,“就你会说话,去吧。”
双双立刻扣了个头告退了。
“双双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你们几个哪年的新衣服不是皇奶奶我给缝的?今天光线不错,就想着多做一点,往年只有你们四个,后来多添了一个苏先生,现在又多了一个孩子,真好啊……”
老太后微微笑了笑,“可惜今年过年怕是等不到小渊他们回来了。”
“皇奶奶!小渊行事稳妥着呢,你不用太过担心他。再说您前两年给我和阿澜做的斗篷他一直都舍不得穿,就不用做新的了,您受累我们也难受。”
祁墨接替了双双的位置,站在老太后身后给他按着肩。
“哼,你们这些孩子。”老太后悠悠地闭上眼。
“皇奶奶,您脖子上什么时候勾了朵这么好看的花啊?”
第39章 .景川生变(1)
老太后身子一顿,很快又放松下来。拍了拍他的手道:“先前出去的时候,瞧着好看。行了,你也歇着吧。”
“你还有别的事吧,别老在皇奶奶这边晃悠了,快去忙你的去。”
祁墨深沉的回忆了一下桌子上还剩了一大半的小山,点了点头,“那皇奶奶我先走了!酒酿蛋吃完急的让双双把坛子藏起来!还有别太累了!”
老太后哭笑不得的赶他,“行了你快走吧!怎么比我这个老婆子还能唠叨。”
祁墨叫唤着跑走了。
他走后老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重新拿起手边的针线继续之前的动作。
那一坛酒酿蛋就一直放在那里,散发着陈年老酒的醇香。
四人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五天清晨赶到了景川剑宗立派的山下。
这座山极高,遥遥望能看到山中还有几点苍翠,其中若隐若现的屋宇殿阁,在被冬雪覆盖了的枝杈只见像一朵朵嫣红的腊梅,沉重的钟声从被飘渺的云雾遮蔽着的山巅上传来。
门口站着两位佩剑的弟子,他们都身着墨绿色弟子服,见到红月二人,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拜礼。
“红月堂主。”
四人翻身下马,红月道:“山上管事的是谁?是没接到我们的信吗?”
这……两个弟子有些为难的对视了一眼。
左边的那个回答道:“红月堂主您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边有所不知,是宗主自己下了封山令,切断了剑宗内外所有的联系,现在山里全面戒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封山?红月闻言皱起眉,从来都只有历代宗主病危,各位长老推选新宗主的时候景川剑宗才会封山。
可是他明明没有接到任何消息,隐山一派的长老也还在外游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亲自去看看。”说着他便带着几人想要往山上去。
两个弟子慌忙拦下他,“堂主,这几位……”
红铃道:“这两位是昆仑的祁道长和青坞弟子沈烟,都是我和师父的朋友。我你们居然不认得了吗?我是你们红铃师姐啊!”
两个弟子目光同时移到沈颜欢手中的剑上,这就是景川剑宗的镇派之宝来着啊……
不过,那弟子道:“红铃师姐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山上啊。”
是谢灵……
几人同时想到。
“你就不必多问了,我在这儿还证明不了她就是我自己的徒弟?”红月道。
那两个弟子忙说不敢不敢,他们耳语了两句,其中一个转身上山,另一个道:“请诸位稍等片刻,待他前去通报一声。”
祁渊手里拨弄着他的小竹竿,突然冷笑了一声,弄得在场众人不仅毛骨悚然。沈颜欢戳他,“你笑什么?”
祁渊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看这山上,正逢冬日却生出新芽,只怕是强弩之末,待到开春的时候,挨不过春寒了。”
“你能不能说人话?”沈颜欢在他耳边磨牙根。
祁渊笑笑,“景川看来已经走到尽头了。”
沈颜欢呼吸一滞。景川剑宗是百年剑术世家,虽然老头不喜欢他们,但每每谈起都有也还是带着几分敬意的,景川剑法开创了大梁剑术先河,一直到剑术被尊为国之上术,它的发展中都有着景川剑宗的影子。
这样的一方大势力……
去通报的弟子很快就回来了,他冲同伴点了点头推开了古朴的大门,“宗主请各位入山,客房已经备好,只是最近宗主身体不是很方便请各位恕他不能前来相见。”
“怪了,宋大叔身体不舒服?那为何没人通知我?放眼景川还有那个人治病救人的法子比我好?”红铃疑惑到。
那弟子喏喏的在前面引路,“这个……都跟师姐讲过了的,现在宗主喝的药方子也是出自……呃,你的手下。”
又是谢灵……
“那宋大叔可有好转?”红铃道。
谢灵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红萧也不跟他们联系?他不可能看不出她不是原来的红铃。
弟子爽快地答道:“有的,世界医术高明,宗主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了。”
不知道这山中被设下了什么精妙的阵法,他们几人言语之间,就已然到了一座精致的院落,这院落处在半山腰上,门口是一大片竹林。
想来或许是宋峰听说他们是红月的朋友,所以这个院子离红月堂倒是近得很,给他们行了点方便。
院子不大,一间主屋并两间卧房,都已经叫人收拾干净了。
红铃眼珠转了转道:“我能不能跟你们住在这儿?红月堂里出现了两个我可不太像回事儿吧,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谢灵这丫头到底想做什么。”
还没等祁渊开口,她又接了一句,“放心,我又聋又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的,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祁渊、沈颜欢:结果当然是她就直接住下了,宋峰给他们俩安排的这两间屋子正好有一间便宜了红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