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被关在铁笼里,高高的吊在大树粗壮的枝干上淌尽了鲜血。
说不定那几个青坞的小师弟小师妹们也……
“按照杜恒所说,无论找人还是动手都由他一手操办,那人倒是谨慎,我们看来是不会在这儿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祁渊在周围看了一圈,脚印有,但是凌乱的很,有来有回的并且还会不时出现铁笼的压痕,这些都是杜恒跟他的手下弄出来的,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嗯……怎么说?事情又再度陷入僵局?”沈颜欢托着脸看他。
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碎轻盈的雪花,被清冷的空气卷着挂到发丝上。
“是啊,陷入僵局。”祁渊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回去吧,下了雪一会你的肩膀又要疼了。”
沈颜欢从善如流的爬上去,被他背着往回走,狐裘斗篷严严实实的把他包裹起来,只露出冻得有点发红的一个小鼻子尖。
这场雪来势汹汹,没一会儿地面上就已经覆了薄薄一层。
这种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出城,新上的一层雪干干净净的没有半个脚印,他们竟有幸成了第一个见到今年第一场雪的人。
城中的百姓都被许卯分别安排进了一些还能暂且住人的屋子里,那些已经破烂的没法用的木板和稻草房就叫人拆了劈成柴火分给各家取暖。
一切倒也井井有条。
“许大人是有真才实干的人。”沈颜欢道。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祁渊笑道:“别看我师父嘴上骂他骂的最凶,其实她也非常骄傲。”
“我倒是希望老头儿也能臭骂我一顿。”沈颜欢把捂得热热的手贴在他脸上,“小时候有一次也是下这样的雪,几个师兄叫我一起玩闹,结果到最后只有他们被罚穿着单衣在院里站了半宿,老头儿却叫我到后院去玩……”
“这样不好吗?”祁渊又把他往上托了托。
“嗯……”沈颜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啊。”
因为天阴沉沉的,许多住了人的屋子门前都点了灯,倒照的甘州城里有了几分人气儿。
“你累不累啊,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沈颜欢拍拍他。
祁渊乐了,“我的小祖宗,你刚才怎么不说这话,这都快到了。”但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炉上温着几壶驱寒的酒,偌大一个衙门被分成了前后两院,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用石砖隔了开。
前院住着许卯挑出来的可用的下人们和城中没有亲人在的孩子和妇女老人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多少让对方再伤害这些孩子的时候有所顾忌。
百刃生“啪”的一声把手中的剑拍在桌子上,“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沈颜欢躲在祁渊身后冲他师父喊,“明明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俩都是一起睡的!”
祁渊:噗。
百刃生按住跳个不停的眼角,“阿烟听话,今天跟师父睡。”
说着就要去拉他,沈颜欢双手紧紧的抱着祁渊的腰死活不松手,“谁要跟你睡我不要臭老头放开我!”
这熊孩子怎么出去浪了一圈这么不听话了呢?
“没见你这么能多管闲事的,年轻人的事你老过去掺合什么?”紫璃真人修剪着她的宝贝指甲道。
百刃生道:“你懂什么,小阿烟就是真的喜欢一个男的,那个人也觉得不能是他!”
“为什么!”沈颜欢从祁渊背后伸出头来,被百刃生瞪了一眼后又缩了回去。
“前辈……”祁渊上前一步,沈颜欢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他,“莫非颜颜上辈子的死,与晚辈有关?”
第37章 .白雪挽歌(10)
雪一直下到深夜。
沈颜欢肩上传来酸痒的痛感,他小幅度的动了动,尽管他努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来,但祁渊还是醒了。
屋子里很快点上了烛火,知道他定是肩膀痛,祁渊借着微弱的火光披了件单衣下床去他们的行李里面翻出一个白瓷小瓶。
那里面装的是张太医给他配的药油,能缓解雨雪天给他带来的不适。
沈颜欢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东西他一直放在柜子里。
因为走之前天气一直都很好,他都已经忘了这回事儿,难为祁渊还记得。
“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祁渊扶他坐起来,“刚才在想事情,没睡着。”
药油化开渗入皮肤,与他手掌相接的地方顿时热了起来,热意盖过酸麻疼痛稍微弱了一点,但还是痒痒的。
祁渊没有说话,他掌下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块丑陋的伤疤,周遭新生的皮肤还带着脆弱的嫩粉色。隐隐还能看出那是一个被横切开的六棱星状。
“在想老头儿说的那件事?其实不用在意的,我不是上辈子的沈烟,你也不是他,我们不一样的。”
沈颜欢靠着他叹了口气,“我倒宁愿老头儿也能忘记前世种种,只把这当作一段全新的人生。”
百刃生说沈颜欢上一世为了保护他被乱箭射死,最致命的一箭正射在他心口上。
这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那一年沈烟十五岁,百刃生抱着他的尸首投入前来追杀他们的骑兵和箭阵中。所谓的青坞反贼,最终只剩了他一个人。
最终,一个人也没剩下。
那是一切结束的地方,也是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百刃生自黑暗中睁开眼,面前三寸是闪着寒光的利刃,身边站着的是百位剑术名家。
“颜颜说得对。”祁渊给他拉上衣服让他左肩使力侧躺着,转身吹熄了烛火。
如此又过了小半月,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都已走上正轨开始慢慢变好的时候,噩耗也随之传来。
官府里仅存的粮食终是共养不起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米库已经见底,面库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分发给百姓的口粮锐减,不少人已经到了难以果腹的地步。
烈烈寒风呼啸而过,寒冬真正来临。
“景川不肯出手相助……”许卯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红铃站在红月身边,脸色也不怎么好。发回去的求救信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就表明了景川剑宗的态度。
“哼!这些鳖孙儿!”百刃生道,“这是他们的地界儿吧?自己家出了这种事就撒手不管?”
让沈颜欢惊奇的是,红月竟然没有反驳他,只是一副“我的心好累”的样子瘫在红铃身上,皓白的手腕从袖间滑出来,上面挂着的一圈银链叮当作响。
“景川剑宗,到底是变了。”
他们从听说粮药被劫的那天就传了信儿回王城,宫里那位也不敢耽搁,接到消息后立刻派人重整车马带着大队的士兵和物资赶往甘州。
但且不算路上有心之人多加阻拦,就只说到了冬天大雪封山,光是绕远就要比他们多走了将近一个月的路程。
可是百姓们等不及……
“四殿下!许大人!”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车夫徐川急匆匆的跑来。
许卯赶紧把位子让给他,好让他喘匀了气再说话。
“大人!城中,城中又有孩子丢失了!”
“什么?!”
徐川本是被安排去每天清点城中患病的人数的,今天他也和往常一样拿着册子挨家挨户的去询问,但有一户人家却迟迟没有人前来应门。
要是平常,徐川可能也先走了,等统计完其余人家再回来看看。
但今天他走出去了两步却突然折了回来,因为他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往常他敲门的时候,这一家的小孩子都会哭闹。可是今天没有,屋里安静的好像没有人住。
他思考了一会儿便又回来敲门,屋里的人扛不住他这么个敲法,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那女人十分警惕的瞅着门外,嘴里说着他们家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人生病,叫徐川不必再来了。
“我就问你家孩子怎么样了,今天怎么不哭了。”徐川仰头灌了一口水道,“没想到那女人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胡乱说些什么。我门几个推开她进了门,她家里男人老婆子都在,独独不见了小孩。”
“他们现在何处?”祁渊问。
徐川道:“叫剩下的几个兄弟把那屋子围起来守着了,都在屋里。”
沈颜欢对祁渊点点头,事不宜迟,还是得快些去看看。几个人骑上马,徐川也不用人说,就带着他们往那家人的房子里跑去。
这几匹马儿都是他们带过来的,来的时候精壮有力,但这几个月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喂它们,因此跑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那小破屋子前确实如徐川所说被几个伙夫打扮的男子围着,他们看似随意懒散的分散坐在屋子周围,实则一双眼睛睛盯着周围来来往往和屋子里的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他们过来,几人上前行了个礼让出门来。
门被大力推开,陡然照进屋里的阳光刺激的缩在角落里的三人抖了抖身子,畏畏缩缩的朝他们看过来。
审问的事交给许卯,沈颜欢和祁渊一人一边推开了两扇通往后院的门。
祁渊径直走进了左手边的卧房,这屋子并不算小,以前应该是住着一位稍微有些家当的年轻人。
床上零零散散的堆着几件没有洗过的有些味道的衣服。祁渊用小木棍挑起来看了看,破洞的长衫下面盖着几件小孩子的棉袄,棉袄很旧了,但上面的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十分用心的补过了。
还没等他再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后院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祁渊从屋里出来,正看见沈颜欢捂着嘴脸色惨白的从厨房退出来。
“怎么了?”
沈颜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手一指厨房,然后整个人再也忍不了似的跑到院中扶着一颗枯死的老槐树干呕起来。
前院的人听到响声也赶了过来,祁渊让他们先去看那厨房里到底有什么,自己走到沈颜欢身边帮他拍着背顺气。
看这样子,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些天他也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吐不出什么来,只是绞的一阵阵的难受。与此同时,进去的那几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难受吗?我去给你找点水?”祁渊扶着他的腰,否则他就要脱力的倒下去了。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沈颜欢摇了摇头,别说水了,他现在连口水都不想咽下去。
见他这个样子,祁渊皱眉道:“那边到底有什么?”
沈颜欢抓着他胳膊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白,“肉……”他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是一锅肉。”
这样的天气,粮食都快断绝了,去哪里弄来这么一锅肉?
偏偏他们家还少了一个孩子。
许卯双眼通红的从厨房里蹦出来,指着院里被押过来的三人吼道:“把他们给我倒带衙门去!!”
“是我们来迟了吗?为什么他们不能再等一等?粮草已经在路上了不是吗?”回去的路上,沈颜欢低声问。
他们多带了那三人也就没有骑马,祁渊把他往身边揽了揽,“我们修道的人大多信奉一句话“世间百般事有千般不如意但纵有万般过错不必归咎于自身,但求问心无愧便罢了。”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使我们左右不了的,不用想太多。”
沈颜欢小小的笑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我都听你的好了,这样好像能过得开心一点。”
三人往堂下一跪,倒是默契的谁也不出声。
马匹本来就不够多,红铃他们并没有跟着去,这会儿看着他们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不免有些奇怪,“不是说少了一个孩子吗?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沈颜欢犹豫了一会儿道:“可能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
只听许卯手中惊堂木一拍,众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大胆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食自家幼子!本官问你们,究竟是何时杀了幼子,如果还有什么辩白之词最好赶紧说了!”
嘶!红铃抽了口冷气,吃了小孩子啊?
那女人张了张嘴,却被丈夫拦住了。许卯低声跟师爷交代了两句,师爷领命出去了。
许卯道:“不说就是没有了?来人,先把这男人拖出去给我打!打到他说出全部为止!”
两个身材健壮的下人大喝一声是,接着就拖了男人出去。
不一会儿院中就传来男人的惨叫。
老婆子一听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那女人咬着牙心里转了好几转,到底是爬上前叩了几个头道:“大人!大人饶命啊!我都说!什么都说!那孩子不是我家的,是跟神树换来的!”
众人皆是一愣,杜恒现在被关在地牢里,这神树又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白雪挽歌(终)
许卯一挥手,外面的人接到信号,惨叫声停了下来。
“你详细说来!”许卯道。
据那女人所说,早在水患横行,官府克扣钱粮的时候起,那些家里吃饭的嘴比较多的人家就打起了食人肉保命的主意,但面对着自己的孩子却又下不了手,该怎么办呢?
祁渊目光阴郁,“易子而食。”
跟他说的差不多,甘州城里的百姓确实打着易子而食的主意,但却谁都不肯先开这个口。
正巧此时,就是杜恒带着官府一干人等买走了很多人手里的孩子的时候,有人听见了城外半夜里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