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疏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但也没有放开,只是盯着跑过去的那个人影缓缓道:“大抵就是“鸢”字信的主人了。”
谢灵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想到,大概他们这回是真的失言,没能做到当初答应兰曳姑娘的话。好好的把那个姑娘带回家。
见她抽了抽鼻子,祁疏问道:“怎么了?”
谢灵摇了摇头,“没什么,狄靖王死了我很开心,就是,就是有点想我爷爷了。”可是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嗯,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祁疏笑道,他目光所及之处,梁军以及其迅猛的姿态吞噬着弼罗国和贤王手下的士兵,一边军心不稳又痛失主帅,一边太子亲征又有两位皇子压阵,这一场战争的形势已经十分明朗了。
“回去要好好的给她立个牌位,虽然这话我说好像不太合适,可她真的是大梁的功臣。”谢灵摸了摸鼻子说着。
祁疏摸了摸她手腕上的伤痕,“你也是……”
这场战争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快,待到消息传回狄靖皇城的时候,那些中立的老臣才恍然惊醒,抬眼一看那些贤王一派的大臣早就被太子剪除了个干净。
大势已去大厦将倾,贤王竟也坦然的约了慧明到茶楼一坐。贤王带了一个守卫,慧明带了一个孩子。
贤王:“你儿子?长得挺可爱。”
慧明:慧明:“我师父……”
贤王恍然大悟,恭敬地拱了拱手,“原来是空明大师,久仰久仰。”
空明看着桌上饭菜可心,屈尊降贵的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就不再掺合这父子俩的谈话,专心的开始吃东西。
“你不怕我要杀你?”贤王饶有兴趣的大量他。慧明微微一笑,“你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况且还有我师父在。”
贤王赞同的点了点头,“你不是合适的国君,可我不得不承认你运气确实很好。不禁太子拼尽一切的帮你,就连梁国也愿意帮你。”
慧明道:“梁王自从当年一战死里逃生,许多事情看得通透很多。”
贤王没有说话,慧明便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贤王笑了笑,“害了这么多人,唯以死谢罪耳。这杯毒酒不用你敬我,我自己喝。”
第97章 .山河安康(终)
“其实我没想杀你。”慧明神色复杂。贤王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悲天悯人普渡众生,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朝中上下就决不会安稳。”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色已经变得乌青,自己做的毒有多厉害,他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我没什么怨言,即便我死了,太子也会在不久的将来下来陪我,地上地下,我们俩都别想安生。”
贤王似乎颇为无奈,他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话已经说完,他们可以离开了。
慧明站起来向他躬了躬身,带着吃饱喝足的空明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太子哥哥年幼时染上的毒,是你做的?”
贤王仍闭着眼,只微微摇了摇头。得到了答案慧明便没再多留,对于这个生父他并没有多少感情,当然若说恨他也谈不上。
贤王静静的坐在木椅上等待着死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古人诚不欺他,慧明刚刚问的话其实他大可以告诉他那些每日送到他宫里去的点心,都是太子与自己宫里的调换了,换来他个良心不安。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有什么意义呢,反正自己都要死了。
自己这种人,迟早都是要下地狱的,当然太子也跑不了,要是那小儿不嫌烦,他们说不定还能在地下继续斗法,也省的漫漫长夜无尽的黑暗中,一个人多无聊啊。
残局自然有人收拾,慧明爽快的在狄靖太子签好的国书上盖了印,大梁拿走了包括枫城在内的五座城池,顾老将军美滋滋的拿着国术和儿子回去交差,也好将功抵过,留他这个失了志成天发癔症的儿子一条小命,对此顾宥虽然心有不服,但被暴力镇压了。
“还有一事……”慧明拦住了转身欲走的祁疏,“谢灵姑娘是前朝将军遗孤,皇兄的意思是仍旧赐予她公主之位,当然红铃姑娘和红萧公子若是愿意也可以加官进爵……”
红铃疯狂摇头。
红萧笑了笑拱手道:“多谢狄靖王好意,只不过我们俩在江湖上呆惯了,实在是受不起这等封赏。”
慧明也笑道:“皇兄就说你们会这般推辞,果真与他所料不差。”
说罢又对祁疏道:“两国通商章程已经订好,烦请带给梁王过目,谢……米娅公主仍是为我两国和亲公主,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觉得有什么不妥?”
祁疏意味深长的往远处抹着眼泪的谢灵那边看了一眼,嘴边的笑意十分耐人寻味,“没什么不妥。”这丫头最近还在为这事烦着呢,难道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谢灵有点紧张的站在红铃面前,红铃比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只别别扭扭的解下了脖子上的银铃铛放在她手里道:“你,你以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便来景川找我和萧哥哥,我们……嗯,就那个,是你的家人!”
见他自己有所决断,慧明便不再多言,一路送他们出了枫城,目送他们向着千里之外的大梁王城缓缓而去。
大军凯旋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城头早早的就被百姓铺满了鲜花,锣鼓喧天红绸满地,俨然一副盛世清平华章,人群之中兰曳跟雅儿却身着素服站在最前面。
没有人指责她们的不是。
城门发出沉重的呜咽缓缓开启,走在最前方的便是太子祁疏,他振臂一呼,十万大军一同发出响亮的呐喊“天佑大梁!!”
“天佑大梁!!”
百姓们很容易被这种情绪感染,况且突然带回来老对手家五座城池这种事,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吗!
祁疏也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两个姑娘,马儿一步步走到她们面前停下,祁疏下了马,亲自从押送棺木的卫兵手中取过一个精细雕琢的灵位捧到她们面前。
“对不起。”他黯然道。
兰曳和雅儿跪下身来重重的磕了个头,从他手中接过牌位。
水鸢的棺木要在封赏后以郡主之礼厚葬,但这尊牌位却是要同以往那些姐妹的一起放在春意盈楼的暗室里的。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这座牌位之所以如此精致,是因为它出自波卡少爷之手。
自枫城被大梁接管,城主一家出了城主本人要去蹲几年大狱,其他人只做为普通富户生活在枫城。
紧接着,她们擦干了眼泪,笑着向走在太子身后的祁渊和沈颜欢挥了挥手,掌柜回来了呀!
沈颜欢冲她们点了点头后迅速压低了声音对祁渊说道:“天了,她们居然还能认得我!”祁渊暗自好笑,“你可是大老板,她们不仅要认得你,还得给你钱花。”沈颜一想也对哦!
他现在可能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人了,哪怕不算春意盈楼的分红,还有沈三爷给的庄子田地之类,他以前心心念念的事,竟然不知不觉间全都实现了。
“待会儿大皇兄要送母后回宫,之后还有又臭又长的封赏大典和对逆臣的判罪,想去吗?”见他一个人偷偷笑的开心,祁渊凑到他身边来跟他低声说着话。
旁人见了,只道四殿下同四皇子妃感情真的好,走到哪里都带着,哪想道其中经历了多少弯弯绕绕。
不过他们不知道祁渊也没准备讲,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过着平常而富足的日子就够了,其他的事,就交给大梁皇族来做,这是他们的职责。
沈颜欢扁扁嘴,“不想去,会睡着。我们回家吧!我想小兔子了。”
祁渊挑眉看他,“只想小兔子了?”
“好嘛,还想院子里的花和池里的鱼,想赵伯和赵婶做的糖糕,想后院的鸽子……我想回我们家。”
那边祁墨也不知道跟苏澜说了什么,对方笑着点了点头。
总之等祁疏回过头去想跟弟弟们交代几句话的时候,身后只剩下无奈笑着的谢灵和抓耳挠腮的顾老将军了。
祁疏:祁疏:这都什么臭弟弟。
狄靖太子身死的消息是伴随着祁墨去往封地的诏书同时出现的。
他死前力排众议彻底拔除了狄靖朝中他所认为的一切隐患,留给了慧明一个可以漫长喘息的时机。
老狄靖王的后宫被杀了个干净,但有传闻说,还有一位宫妃被留了下来,她的孩子死在那一场夺去了老狄靖王性命的动乱中。
“嗯?你没要封地?”沈颜欢一边帮他脱下繁琐复杂的皇子服一边好奇的问道。
祁渊趁他兀自思索偷偷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是没要,我只要管好你的事就行了,哪里有空去管别的人?”
房门外是夏日洒了一地的骄阳,连带着屋里的人都浑身散发着暖意。沈颜欢弯着眼角笑他,“就你这样好吃懒做,怎么可能养得起我啊?”
祁渊:“我以前也这样好吃懒做,不一样养得起你。”
沈颜欢:祁渊:“再说了我媳妇儿有钱啊!媳妇儿养我!”
沈颜欢:滚!离婚!
“好了跟你说着玩儿的。”祁渊眼看着媳妇儿要炸,再不哄哄可能就要离家出走了,回娘家这种事一点都不想要第二次了!
于是赶紧上前顺毛摸,“老爷子年纪大了,琢磨退位琢磨了好几年了,可能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了,到时候大皇兄身边的事宜还少不了人帮衬着。
今天淑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已经提出离宫了,老爷子也准了,只不过别庄的府邸尚未完全建成,老爷子留她们在宫里过完年。”
沈颜欢闹累了靠在他怀里感慨,“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是啊,糟心事都过去了。”祁渊摸摸他的鬓发,溜进屋里来的小兔子有一只调皮些,三瓣嘴格叽格叽的啃着床栏。
拿着刚洗干净的新鲜青菜喂兔子的老管家没找到这两个小东西,一路寻到他们屋前,见小公子眼睛亮亮的仰着头听四殿下说着什么,只觉得外面天气不错花开的也挺好,老管家伸了个懒腰,微笑着溜达到后院去喂鸽子了。
“你就把它们都喂成猪吧还喂!”赵婶儿笑骂他。
老管家哈哈大笑,指着她手里端着的绿豆糕道:“你这不也是要去一天五回的去喂小公子?”然后理所当然的又被赵婶儿骂了。
他们在王城待了半个多月,便进宫向梁王跟皇后请辞。
“红铃邀请我们一道去景川参加他哥哥的继任仪式,再者我也想带他四处走走。”
傅月盈道:“那可要记得回来过年。”
祁渊:“哦,好。”
“母后,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看傅月盈脸上这也遮不住的笑意,祁渊先是自我检讨了一下有没有做什么让亲妈都巴不得他滚远点的事,而后试探着问道。
傅月盈也不遮掩,笑道:“你回来时,可能就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吧。”
祁渊:忍不住为老头子鼓掌。
雨后初晴的街道像是冲刷掉了阴霾,就连色彩都浓重了几分。祁渊和沈颜欢一人一马出了王城,沈颜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祁渊道。
沈颜欢点点头,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跑着,“我们要去哪儿?”
“从景川出来之后就去青坞看看百刃生前辈和夜斩,跪在前辈面前求他原谅我上辈子做的错事,然后就在那儿死皮懒脸的住几天,等在那住够了,我们便去昆仑可好?”
“好。”沈颜欢刚说完,一阵微风袭来,脸上被吹上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抓,那是一朵小巧洁白,而又似曾相识的花。
他眼中带笑,从祁渊身后追上来偷偷插在他头上,祁渊问他笑什么,他只摇头不说话。
祁渊摇摇头无奈道:“罢了,君常欢喜吾欢颜嘛……”
两人策马扬鞭,踏起一路轻尘携手而去。
一.人间四季
沈烟清楚明确的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万箭穿心其实也就是痛了那么一瞬间,人在死了之后哪还会感受到什么痛不痛的。
可眼前分明有光亮传来,他想睁开眼睛,可又被刺眼的阳光逼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手就从脸上穿过去了。
沈烟:??
事情好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像是睡不够的孩童发出的低声呓语,可他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只因为那声音陪伴了他十五年,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刹那间,草长莺飞鸾鸣翠柳,微风吹动木门发出吱呀声响。世界重新展现在他眼前。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床上有两个人。环顾四周,屋子里陈设摆件具为不俗昭示着这里的主人身份必然尊贵。
不多时,床上传来细碎的声响,应该是有什么人起来了,他紧张的往墙边靠了靠,屋里的那两个人都是有内力的。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床上的人穿了鞋子走出门,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八成变成了天地间一缕残魂。
那人很快便折了回来,散乱的发丝被一根天青色的发带松松散散的束起来,露出一张让他吃惊不已的面容来,这个人,正是一箭要了他命去的大梁四皇子祁渊。
但他脸上温柔的神情又与自己的认知完全不相符,他忍不住上前了两步看看他要做什么。
祁渊掀开重重帐幔坐在床边俯下身去吻了吻还睡着的人,见他还不醒,便把刚用冷水洗过的手贴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