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匀道:“不行!”
冯神医颇为不在意,靠在椅背上:“不行那就不行喽,反正我老头子没什么意见。”
陈秀问道:“老先生,若是用我来研制解法,您可解这京城的疫症吗?”
谢旋与贺匀同时急道:“大嫂!”
贺敛也道:“大嫂,不行啊!”
陈秀抬起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不行,总之也需要一个人的啊,这不是正好?符合这条件的人不好再找了吧?”
贺匀道:“大嫂你不知道,做了这被试,十有八九会死的!”
陈秀这才怔了怔,轻笑道:“那怎么办?你们准备用谁来做?谁的命不都是命吗?”
“我来!我来行不行?”贺匀片刻也不能冷静。
谢旋瞪他一眼:“胡闹!”
冯神医也道:“贺大将军啊,你真当老头子看不出来你这重伤未愈啊?若是用你来试,那便是伤上又加病,你的症状可不具备代表性啊!还有你,”冯神医看出贺敛想说什么,用那蒲扇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想都别想,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你不给我打下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
谢旋说:“我的身体最好,若是我来,不见得会死吧?”
冯神医还未说话,陈秀却先说:“子忱啊,你头脑也不清楚了吗?现下这整个晋阳、整个朝廷、包括当今圣上,能离得了你吗?”
谢旋张张嘴,无话可说。
是啊,现如今这形势,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都不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又怎么容得他摄政王卧病不起?
前后都是死路,一时间气氛有些死寂。
陈秀却突然站起身,面对谢旋贺匀贺敛三人抬起手来作了个揖。她双手平放于额前,微微鞠躬,没再抬起头来。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三人一齐要扶,陈秀退后了一步,保持方才的姿势,只一弯腿跪了下去。
冯奕安顿好了璟雯姑娘,正走到大堂前,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一脸吃惊,顿住了脚步。
冯神医一跃而起,小跑着过去,一边推冯奕一边道:“走走走!咱父子俩自己耍去,不该看的别看!”
冯奕大概猜到了一些,顺着冯神医的脚步两人一起走开了。
剩余的三人被陈秀这一跪皆是跪得心中一颤,紧接着便开始忐忑,强烈的不安感爬了全身。
谢旋首先也面对陈秀跪了下去,贺匀与贺敛面色死灰,跟着跪下。
陈秀还是没有抬起头,只俯着身,他们听到她的声音。
“林玄一直以为我和他相识是在当年那场与笛栏的战役当中,其实,我早就仰慕上他了,只有他不知道而已。
我无父无母,是个流浪儿。十三岁那年,听说当兵的话朝廷会给免费的粮食吃,我就把自己打扮成个假小子,混进了军队,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林玄。
他跟着父亲到军大营来看练兵,那时他也只有十五岁,没有多高的个头,可站在台上那副模样,我就觉得,这个男人真是英气。”
陈秀轻笑了一声,“我个头小,在军队里难免遭人欺负,也就是那次,林玄他正好撞见了一名人高马大的轻甲兵抢我的长矛。
他还不到人家的肩膀高,却狠狠教训了一顿那轻甲,把长矛夺了回来,挡在我的面前对他说,欺负小个子算什么本事,哪天皮痒了到贺府找他打一架去。
我当时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再没有比他更高大的人了。
林玄他傻得很,对我说他喜欢我时也支支吾吾,生怕我拒绝他的心意似的。其实啊,我心里不知道多开心。
能嫁给他,是我这一辈子最最幸运的事。我时常在想,幸亏当日我掀开帘子进了营帐啊,否则是不是就错过了?若是错过了他,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
林玄中毒后跟我道歉,说没能陪我一辈子,他对不住我,问我后不后悔嫁了他。”
陈秀的语气中有了一丝隐忍着的哭腔,“什么对不对得住、后不后悔的,我通通都不知道,光是林玄这个人,就是我一辈子的最大的福气了。
他十六岁就挂帅出征,朝廷里又多奸佞,活得辛苦,我心疼他,就想对他好。他却对我说,他怕自己对我不够好,叫我后悔嫁了他。你们说他傻不傻?他不知道吗?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陈秀擦了擦泪水,才抬起了头,继续道:“林玄刚走的时候,我每天都想要是死了就好了,我想他,想他想的连觉也睡不着。
我也在想,或许时间长了就好了呢?再痛也会过去的啊。可是不行,没有他的日子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甚至有时候,我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你们会不会怪大嫂自私?”
贺匀和贺敛早已经泣不成声:“不...不会的。”
“为将者,若能战死沙场,那便是无上的光荣,因为这是为国捐躯,这是林玄对我说的话。我是他的夫人,是将军夫人,并不单单是你们的大嫂而已。所以这一次,算大嫂求你们,让大嫂出份力吧,好不好?”
话已至此,他们还能怎么办?
第57章取舍
冯奕与冯神医坐在侧屋前的走廊上。冯奕心中皆是担忧,冯神医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好像什么事都不关他的事一样。
冯奕被冯神医晃蒲扇晃得心烦,一把摁住冯神医的手,道:“我说老流氓,你真是个大夫吗?”
冯神医瞅他一眼:“纠正,是神医,不是大夫。”
“我看也是,用一个人的命去换一城人的命,是个大夫估计想不出这种法子。”
“我说你是不是对你老子有什么意见,啊?”
冯奕白他:“意见大了去了!这天下的大夫不都应该以救人为己命?怎得就你一个人,给钱就是大爷,懒得治就不去治,你这算哪门子大夫?”
“儿子,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你给他一颗枣他不会感谢你。他只会追着你骂,问你为什么只给一颗,为什么是枣不是苹果,为什么不直接给银两。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一颗悬壶济世的心呢?不都是被磨没了吗?这能怪我吗?”
“...就算是这样,那以命易命,听着也不像是正经的方法啊?”
“儿子啊你也是当过两年兵的人,你们行军打仗死的人不少吧?为了谁?是为了大魏的百姓吧?这就不叫以命易命了?”
冯奕想反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冯神医蹲到了栏杆上,继续晃着他那把新蒲扇:“老头子我早说了,我只管治病,至于谁愿意舍了自己的命,这我管不着。自己的命那就是自己的,愿意牺牲说明他自己觉得牺牲有意义,那就随便呗。
你看到昨天那群人了吧,贺家三个将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换来一句感谢了吗?贺匀小将军顶着重伤千辛万苦从西南赶回来,直到今日脸色还是煞白,换来一句好话了吗?
这个世上啊,高尚的人不少,可懂得感恩的人却不多,看自己的取舍喽,反正老头子我不愿意干白出力不讨好的事。”
冯奕竟是被冯神医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是啊,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别人又能怎么样?有的人愿意只为自己活,而有的人愿意为更多的人活罢了。
贺敛在走廊口喊了一声:“师父,冯奕。”
冯奕一回头,看他眼眶周围还是通红,急忙站起来走了过去,问道:“兰天,没事吧?”
冯神医也看了看贺敛,竟是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口气,才恢复神色摇摇晃晃走过来:“商量好了?”
谢旋站在贺敛身后,道:“冯老先生,那就麻烦你了。”
治疗需要马上进行,再晚一些症状便会凸显。冯神医拉着贺敛进了陈秀的房间,他没有副手,的确需要贺敛来打下手。
冯神医需要每隔半柱香的功夫为陈秀把一次脉,症状初显之时迅速配好第一副药,症状每变化一些便配好相应的药物。最终才能进行对比,发现这症状究竟是在身体的哪个部位进行扩散。
这过程十分漫长,也极度耗神。
贺敛已经恢复了冷静:“大嫂,你现在没有不舒服的吧?”
陈秀道:“还没有,不舒服了我告诉你。”
贺敛不再说话了。陈秀才问:“阿敛怎得突然对医术感兴趣了?”
贺敛道:“不算突然了,很久以前我便想学医。”
陈秀笑道:“也是,你十岁便识药,哪像你二哥,凡是跟药物沾边的一个也分不清楚。”
贺敛道:“我会更加努力学的。”这样,我才不会谁也救不了。
陈秀突然看了看冯神医:“冯老先生,我觉得耳后根这里,开始有些发热了。”
冯神医走了过来,贺敛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他轻轻将手搭在陈秀的手腕上,道:“开始了,兰天拿纸笔。”
疫症已发数日,太医署却还未得出解法,皇帝在宫中如坐针毡,心急如焚。今日医丞仍称医官们尚在研制,惹得皇帝当朝大怒,将这一品医丞骂了个狗血淋头。
各位大臣同样惶惶终日,心中极为恐惧,生怕这疫灾会闹得城破人亡。
王府内所有人皆是一夜未眠,谢旋与贺匀在陈秀的门前坐了一晚。深秋的夜很冷,冷到了骨子里,不过他们浑然无觉,大概是心更加冷吧。
饶是谢旋这样细心的人,竟也忘了为贺匀这伤患添一件衣服。两人沉默无语,天亮了好一会儿,贺匀才想起什么似的,道:“大哥,你不去上早朝吗?”
谢旋侧头看了看他,才道:“是啊,我忘了。”
“昨日陆副将应当禀报过皇上了,今日无论如何还是去一趟为好。”
谢旋点点头,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贺匀披上:“我都糊涂了,你在这里一夜,该着凉了,一个人行吗?”
贺匀道:“放心吧大哥。”
谢旋轻轻拍了拍贺匀的头:“我很快回来。”
他去换了朝服,便朝宫中去了。
这边皇帝骂完医丞才怒道:“摄政王呢?”
苏相上前一步:“昨日王府出事,摄政王恐怕也是诸事缠身,这才误了时辰,陛下莫动怒。”
皇帝顺了顺气,缓和了语气道:“朕不是动怒,只是忧心。这么多的朝臣,这么多的医官,就治不了这瘟疫吗?”
太尉韩施也上前一步,道:“城中死寂数日,百姓皆闭门不出,昨日突发动乱,似乎是有所缘由。”
皇帝问道:“是何缘由?”
韩太尉道:“城中百姓皆口口声声说,此次疫患是...”
苏相不满地打断:“那都是信口胡言,太尉大人也要信吗?”
皇帝居在深宫,自然对此不知情,便接着道:“太尉先请说。”
韩太尉却似乎面露难色:“百姓们都说此次疫患,是...贺大将军所引来的。”
苏相面有怒色,即刻道:“陛下,先前乌惑人便传过这样的谣言,此次疫患亦是由乌惑主导,有意针对贺将军罢了,不可信啊。”
皇帝稍稍思量了片刻,才道:“贺将军诛灭乌惑有功,此话以后不可再说。”
谢旋此刻才姗姗来迟,一入殿立刻请罪道:“让陛下久等了,臣有罪。”
皇帝问道:“王爷去哪里了?连大朝会也忘了。”
谢旋道:“府中有位大夫正忙着诊治疫症,臣在一旁等候着竟是误了时辰,请陛下恕罪。”
皇帝一听这话,哪还顾得上谢旋早朝迟到一事,急忙问:“可有结果?”
谢旋道:“还需些时日,不过已有些眉目。”
“有眉目了?那可太好了。是哪位医师?”
谢旋道:“是贺将军之弟外出结识的一位大夫,医术了得,这次听说有疫灾,三公子便将人带了回来。”
朝中一些大臣一听这话顿觉惊奇,别人听闻京中疫患,都是忙不迭地往外逃,他们当中很多人也只是被迫困在了城中,这贺三公子居然自己往回跑?
谢旋继续道:“昨日百姓动乱一事...”
皇帝道:“朕已经了解了情况,尽是些谣言,朕不会往心里去。”
将星祸世这一说法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难保他不会有什么想法。此时皇帝亲口说了无事,谢旋才稍稍放下了心。
“需要太医署做什么事,王爷尽管去吩咐,这些时日太医署就交由王爷调遣了。”
谢旋道:“臣,遵命。”
皇帝这才道:“诸位若无事便下朝吧,王爷府中若还有进展,务必先告知朕。”
谢旋道:“自当先告知陛下。”
皇帝点点头:“王爷,代朕向贺卿也道一声辛苦了。他重伤未愈,千万让他注意身体。”
皇帝这话一出,此刻在朝堂上的大臣们都是心思各异。圣上明确表明了对摄政王与大将军的器重和信任,如此一来,以后的风往哪边偏可就显而易见了。
谢旋在下朝之时才得了机会对太医丞道:“医丞大人,太医署内的药物齐全,这几日本王随时会派人去取药,望大人多加配合了。”
医丞心下对这王爷其实颇有微词,整个太医署兢兢业业数日都未得出解法,却要偏信一个江湖郎中?且不说可不可信,若是真被这郎中治好了,整个太医署的脸面往哪里搁?
圣上今日当着满朝文武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了这医丞一番,本就让他心气不顺,如今太医署还要任一个没有品级的大夫调遣,这算怎么回事?
谢旋也猜出了些他的想法,心中自然不快,又道:“如今城中疫患着实严重,百姓与朝臣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本王还是希望,太医署能够顾全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