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回答道:“左不过就是谁下手狠了点给他砍了呗,害得我们差点被扣了,你们看魏国那个副将脸都绿了,吓死人了!”
“嘘!我看那半条胳膊早就被扔进海里喂鱼了,这时候跟条胳膊较什么劲,这马上要打仗了,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你们!”
话音刚落,沿岸的箭雨便已经刷刷刷地开始往海面上来了,对话被突然爆发的战争打断,驾船那人开始疯了似的往前逃窜,贺匀被摇晃地差点吐出来,可思绪仍然捋顺了。
无论那名赤甲的胳膊是如何断的,那条断臂又在哪里,这都是一条线索。主舰仓库靠里的小房间里,或许真的能查出些什么。
铁门上挂着一把不起眼的小锁,是贺匀从未见过的,他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把这小锁的锁身观察了个仔仔细细,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咦?”。
那上面并没有锁眼,它不是靠钥匙开的,锁身里插有好几个木条,好像是可以拆卸的机关。
贺匀从小在记录兵器战甲的书中看到的机关也不少,知道这种机关锁左不过就是东拆一格西补一格的事,虽然这种模样的并没有见过,不过倒不见得能难倒他。
他重新点燃一个火折子,耐下性子来解起了锁。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外面巡防兵的脚步声一直忽远忽近,没有踏入过船舱当中。
这锁看起来不难,不过也就是在鲁班锁的基础之上多增加了几道程序,可真要解起来却着实不简单。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贺匀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他性子急,本就不适合这种慢工细活,渐渐的心中的烦躁感却升上来了。
就在这时,火折子又灭了。贺匀在黑暗中翻了一个冲天的大白眼,认命地掏出第三个火折子点燃,顺了一口气,开始放慢了动作。
中原机关讲究个天地方圆、乾坤八卦,日照的机关技艺是百年前从中原流过去的,大体上不会有太大差别。
干三连、坤六断,干居南方,数目为一,坤居北方,数目为八,乾坤合为九,也就是说,南一北八。南向正数抽一,北向倒数抽二,啪嗒一声,果然两边各自弹出了一根木条。贺匀吐出一口气,觉得顿时心里舒服了很多。
离居东方,数目为三,坎居西方,数目为六,合为九。同样的道理,东西两方的木条也弹了出来。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各自为斜插的四根木条,贺匀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正准备下手,忽地透过方才空出的方格看见一个小眼,他仔细辨认了一番,慢慢直起了腰。
那是个锁眼。
我他娘的!解了半天的机关,结果还是要用钥匙,那设计机关干嘛!有毛病啊!贺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气不顺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闷响传进了仓库里。船舱的门上挂的是一个棉质的门帘,下方有一根横置的木棍,木棍与门框撞击的声音不大,在船舱外由于海风的原因甚至听不见,可是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声音就非常明显了。
好在锁还没有拆完,贺匀迅速判断了一下对方到仓库所需用的时间,镇定地将手中的木条原封不动地插了回去,吹灭火折子,隐到了黑暗当中。
果然,一名黑衣副将身后跟随着两名紫衣都尉,一同进来了。他们手持着火把,仓库内顿时被照得亮堂堂的,贺匀躲在一堆柴火垛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这三个人。
他们三下五除二打开了贺匀方才花了一炷□□夫都没能解开的锁,推开小门进去了。外面顿时又变得一片漆黑,贺匀从柴火垛后面悄悄地出来,屏住呼吸蹲到了小门边。
居然来了一名副将和两名都尉,不仅有问题,还是个大问题。
那小房间里除了一堆稻草以外,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稻草堆上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几处血迹,其中有一处最为密集,触目惊心,那应该就是那名断了胳膊的士兵所留下的。
黑衣副将径直走向了那里,盯着看了一会儿,对后面的两名都尉招了招手。都尉手持火把上前,在副将的身后站定,为他照明。
副将这才蹲下了身,扒开了稻草堆。贺匀屏气凝神,期待着他们会找到些什么。
稻草堆下什么都没有,副将将所有稻草全部翻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东西。这时,其中一名都尉说道:“副将,您退后一步。”
副将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还是照做了。贺匀这才看到,方才副将站着的那片地板,隐隐有一些松动。
都尉轻轻用手一掰,那块地板便被掀开,一截手臂露了出来,已经发黑发硬了。他伸手将其拿了出来,递给了黑衣副将。副将没有接过去,直接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都尉把那手臂翻转过来,便看见上面不知用什么利器刻了字,他道:“有一字,但不知是何意,韩。”
副将听到这个字,似乎是明白它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连个守卫小兵都不是省油的灯。”
贺匀凛了凛眉,“韩”?是什么意思?
只听那副将继续道:“如此看来,魏国的赤甲军大统领果真是来过我们这艘船上。”
都尉道:“可这人质看押得非常严,他恐怕没有机会接近。人质归还之前,这卫巍一直不曾露面,可这人质一经归还,卫巍立刻便在军大营中指挥作战,想必就是趁着解救人质的机会返回的。”
另一位都尉道:“想一想也只能是如此了,只是若是被我们抓来的赤甲兵知道些内幕,首丞大人和中将大人为何还要把他们放回去呢?”
黑衣副将打断道:“大人们自然有所考量,不必多说了。”
贺匀轻飘飘地就地翻滚到一边,听见三人将门重新锁上,脚步声渐渐远了。
一来,这个“韩”字代表着什么需要再行调查,总之是一条线索;二来,看来这日照军意识到了卫巍之事,却对贺匀如今在这船上一无所知,这是个好消息。
赤甲军大营,卫巍与杨白两位副将坐在大厅当中。
“大统领,昨日回营的那几名士兵依旧...”
“还是那样吗?”
“是的。果然日照就没打什么好主意!放人放人!这叫放得哪门子人!”
几名人质从昨夜回营开始,便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几个人都是木讷讷的,问什么都不回答。断臂那人还发了高烧,晕睡了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老白你先别激动,”杨副将道,“既是如此,这几位兄弟便是知道些要紧的事情,否则日照不至于对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动手。”
卫巍道:“估摸着与军火一事脱不了干系,那几位赤甲兵派最好的大夫尽力诊治。如今日照退居海界,还不知道打的是什么鬼算盘,我们先静观其变,切莫自乱了阵脚。”
从晋阳归来的驿使正巧拜见,已经是夙夜未歇,风尘仆仆。卫巍请他坐下,问道:“怎么样?”
驿使道:“大统领放心,密报直接呈给了陛下,其余朝臣对贺将军如今身在敌营之事皆不知晓。除了王爷,您吩咐过,可以告知与他。”
卫巍点点头,道:“你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一事,”驿使仿佛有些不好开口,“是关于贺将军的事,不知您知不知道,贺将军他,不会水。”
“......”
“......”
“不会水!将军如今在日照的船上,若是今后真打起来了,这...”白栎更激动了。
杨副将道:“老白你先别...”
“什么玩意儿这熊孩子不会水?!那他上的哪门子的船!这是水战呐!若是真打起来是要翻船的!真是疯了!”
杨副将看大统领更加激动,默默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
卫巍继续道:“是王爷说的吗?”
驿使道:“...是的。”
“...多亏同王爷说了一嘴,行吧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驿使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第71章王复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贺敛像往常一样睡不着,便早早起床,坐在桌边翻看医书。冯奕一骨碌翻了起来,趴在炕上看着贺敛:“兰天,你又睡不着啊?”
贺敛道:“有一点,是我吵醒你了吧?”
“哪有,你睡不着我也不怎么睡得着,不是你吵的。”
“嗯,天还没亮透呢,你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总之也没什么事。”
冯奕坐了起来,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道:“我不睡了,你上来看吧,炕都是热乎的,在下面坐着不冷吗?”
贺敛摇了摇头:“近日的天气算不得冷,倒是还好。”
冯奕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对贺敛看着,良久才道:“兰天,要不然咱们去东南寻将军吧?再不然咱们回晋阳找王爷也行啊。”
贺敛手上翻著书页,笑道:“不用,二哥让我在此等候,我便在此等候。用不了多久,二哥定会传信来的。”
“可东南的情况咱们一点儿也不知道,王爷最近估摸着也忙得很,没时间传信。你这一天天的,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我看着心里不落忍。”
“冯奕,”贺敛抬起了头,“二哥舍不得我出来,我也舍不得二哥和子忱大哥,可我还是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冯奕摇了摇头,贺敛从未同他说过这些。
“当初大哥被佞臣害死,子忱大哥与二哥每日里忙进忙出,好不容易才为大哥报了仇,可我却什么都没做过,我就觉得,我好像什么用处也没有。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不是没有用处,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当初大哥在的时候,二哥也是无忧无虑的,如今二哥担了大任,他便想护着我,想让我依旧能自在些,这些我都知道。”
冯奕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他觉得贺敛能主动同他说这些,实在是太珍贵了。
“子忱大哥沉稳、细心,又有才能,什么事都能做好。我二哥呢,你别看他平时总是嬉皮笑脸的,其实他真的特别厉害。”
冯奕适时地插了一句:“嗯,我知道。”
“我就不一样了,你了解我的性格,不适合行军打仗。当时就想着总在晋阳呆着永远都看不清自己,所以我出来了。你从前离开师父去投军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冯奕道:“可我不如你,我那都是瞎咋呼,到今天还是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真的。”
冯奕道:“嗯,你继续说啊。”
“我遇到师父的那一天,心中蹭的就燃起了一把火,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当时我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努力,等学成的时候就去军营里帮我二哥,做最好的军医。你可能不知道,子忱大哥的父亲和我大哥都是死于中毒,大嫂也...”
贺敛顿了顿,“我也要保护子忱大哥和二哥,我不能在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再一次无能为力了。”
冯奕看着贺敛,突然就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努力了。他只当贺敛把行医当兴趣,当抱负,却从没有想到过,贺敛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自己在意的亲人而已。
“两位哥哥都想护着我,疫症之时他们反对我回京,如今战乱,他们还是希望我留在这里。我既然还不能够独当一面,便更加不能成为他们的后顾之忧。所以就听哥哥们的话,留下吧。”
冯奕使劲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开始穿衣服:“我全明白了,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我去给你准备早饭去。”
贺敛一愣,笑了。
冯奕一只脚刚迈出房间,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请问这里是刘大娘的家吗?”
贺敛自然也听见了,回过头问道:“是找刘大娘的吗?”
冯奕冲着外面应了一声:“哎!稍等!”回过头对贺敛道,“应该是,我去开门。”
还没等冯奕出去,只见刘大娘一溜烟地便从房间里窜到了门口,甚至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就急忙打开了门。接着就听到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道:“我的苍天哟!这是怎么了哟!”
冯奕与贺敛对视了一眼,一同走了出去。
几名陌生男子抬着一张担架,上面躺着另一名男子,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若是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睛是半睁着的。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刘大娘的丈夫王复了。
他们把那名男子抬到刘大娘的房中,合力将他抬到土炕上放好。
其中一人对刘大娘说:“嫂子,实在是对不住了,王哥他一个月前被日照抓过去做了人质,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药,回来之后便一直神志不清,半梦半醒的。大统领找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治,也只是把命给保住了,这...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便遣我们送他回家来了。”
刘大娘哭道:“这我家老王做错了什么事情啊?日照国为什么偏偏抓了他啊?当了几十年的兵好不容易能回家享福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听起来那几名陌生男人一定是赤甲兵了,一位又道:“嫂子你别伤心,王哥他最近也有些好转了,大夫说了,不见得晕乎一辈子,没准儿哪天就好了。大统领体恤士兵,觉得王哥能回家与你团圆才是最好的,他还准备了一些金银,你们后半辈子也少些辛苦。”
刘大娘看着那袋子金银,眼泪啪啪地掉,只道:“我不要什么钱,我只想我男人好好的回来。”
“嫂子,还有个事你别千万别太难过,王哥他...他...”
“唉别吞吞吐吐的了,王哥他断了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