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荣带了刀,不用担心,他现在只担心库慕的安危。
这一片全是茫茫白雪,跑出几百米,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没看见库慕的踪影也就算了,连那头熊的踪影都不见了。
现在满目纯白,没有任何参照物,贺匀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跑错了方向。
更可怕的是,明明没跑出多远,他却顿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这是所谓的呼吸困难症状来了?贺匀拍拍自己的头,觉得难受极了。伸手去捞自己裤子边吊着的软管,这一捞就捞了个空。
刚刚动作幅度太大,软管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了,面罩更是不知飞到了哪里。
贺匀两眼一花,屈膝跪了下去。只觉得喉咙干涩难耐,像是什么东西卡在里面,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他开始大口喘气,直觉不好。
高空之中本就不能过度运动,他们今天一整天几十公里的奔走,走的全是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体能耗费过快。
此地天气恶劣,空气稀薄,本来高空反应还不明显,刚才费尽力气杀了两头熊,现在体力分明趋近极限了。
咳咳咳...贺匀一手支撑着地面,越咳越恶心。
突然,一口痰涌了上来,他吐到雪面上,却发现里面夹带着血丝。
他心里一惊,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库慕的声音:“啊啊啊啊!”
贺匀一个激灵,猛地窜起来,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第115章惊喜
雪原里能如此清晰地听到叫喊声,那就说明距离一定很近。
贺匀全身像是灌了铅,每跑一步都极其费力。无奈之下,只好将背上的气罐取下,反正软管都不见了,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
刚才那喊叫声只持续了一瞬,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贺匀一手死死压住箭筒,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棕熊就在这附近,搞不好就像一开始那样,暗中藏着。
“库慕!你如果是在耍我,那现在就出来!”
贺匀喊了这一句,觉得自己的嗓子开始火辣辣地疼。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再不出来可能会死人的!”
方才吐了血痰,往轻了说可能是嗓子冻坏了,顶破天也就是落个哑巴。
可若是呼吸不畅所致,又或是五脏六腑冻坏了,情况就危险了。
贺匀眼见四周茫白,完全没有方向感。
加上他自身的身体状况,此时此刻更觉得天旋地转。
他伸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想把快要丧失的五感次刺激回来。
这个时候若是不能保持绝对清醒,那就死定了。
谁知道这一巴掌还真奏效,立刻有模模糊糊的呼救声传来。
这公主纵使再顽劣,也断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贺匀有了决断,一边暗自骂娘一边循声向前走去。
他已经用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不知走出多少米,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断崖。贺匀心里一惊,忙喊道:“库慕!”
“是我!”库慕惊慌失措的声音从断崖下飘上来,“我上不去了!救救我!”
贺匀咬紧了牙扑过去,就见到库慕身体全部悬空,只有双手紧紧抱着悬崖下一块突出来的岩石。
她抬头看见贺匀,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眼泪哗哗地往外涌。有的还没流出来就结成了冰挂在眼角,真是又狼狈又好笑。
不过此刻贺匀可顾不上嘲笑,他几乎连气都倒不过来,并且明显发现库慕也喘得很厉害。
断崖边全是冰,若是贸然去拉,只怕两个人都要掉下去。
没有时间多做思考了,贺匀立刻脱下外面的登山服,三下两下把里面的腰带解开,甩给库慕。
“抓紧了!”贺匀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喊。
库慕哭道:“我放不了手!”
“不想死就放开!”贺匀大喘几口气,几乎要喷血了,“一只手先去抓绳子!听到了吗!”
他将腰带缠紧几圈到自己的手上,喊道:“快!”紧接着便感受到腰带的那一边猛地一沉。
贺匀双手齐齐用力,身体拼命往后压,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看见库慕的头已经露出来了。
“踩你旁边的石...”话没说完就生生卡在嗓子眼儿里。
因为他余光瞟到,一头极壮的棕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一侧,圆滚滚的大脑袋微微埋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边,就像盯着囊中的猎物。
危险的气息当头砸下,贺匀汗毛竖立,一瞬间冷汗狂飙。
人在绝境当中潜力无限,他大喝一声,试图震慑住棕熊的同时猛地揪住腰带往后一拽,库慕整个人被砰地一声抛到崖上。
贺匀也被惯性带地猛栽在地上。
完蛋了!头晕目眩间他想。
果然,棕熊抓住时机朝贺匀狂奔而来!一只巨大的熊爪就在贺匀的面前举起,落下!
不能死!贺匀电光火石间摸出一只箭,反手便向棕熊举起的手掌刺去,却没想自己完全没有力气,那箭被棕熊啪地就拍飞了。
棕熊怒气更甚,龇着牙一阵咆哮。就在此时,它的脖子上突然缠上一圈水蓝色的布绳,库慕死死抓住绳子的两端,企图抑制住棕熊的动作。
贺匀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见棕熊一个剧烈挣扎将库慕甩到了一旁。
这下真要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了!真是被害死了!
贺匀死死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只听砰地一声闷响,接着有重物掉落在地。
贺匀一睁眼,就看见自己不久前扔掉的气罐在地上滚来滚去。
那棕熊被彻底转移了注意力,脚下晃了三晃,暴怒着向一边狂奔。
神兵天降!谢天谢地!
贺匀看不清来人,只当是戴温他们或是王荣赶来了。一转头看见库慕还躺在原地,他赶快爬起来,半跑半跌地栽了过去。
库慕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好在呼吸装备还在!贺匀哆哆嗦嗦拔了软塞,取下面罩就往她脸上扣。
苏里邦的装备确实厉害,库慕刚一戴上,呼吸就均匀了很多。
而贺匀此刻冻得七荤八素,肢体似乎都不受控制了。他想把库慕叫醒,一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突然开始干呕。
他趴在雪地上,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眼前一会儿是一片红一会儿又是一片黑,好像到达了某种怪异的临界点,随时都能梗过去。
贺匀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快速抽气,浑身抽搐。
一旁刚刚清醒过来的库慕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坐起来,两只手赶紧去摘自己的面罩。
她的动作被打断了。
一个跟他们一样穿着登山服的人几乎是飞奔过来,那人一手拿着面罩,直接扣到了贺匀的脸上。另一手握着的,是方才被甩飞的黑狼。
库慕迟缓地抬起头,喃喃道:“摄...摄政王?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旋放下黑狼,将贺匀慢慢抱进怀中。他双唇发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请公主把明贤的衣服拿来好吗?”
“哦哦!”库慕连连点头,爬起来捡贺匀脱掉的登山服去了。
戴温等五人和王荣赶到的时候,贺匀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戴温。”库慕莫名卑微地瞥了瞥谢旋的神色,才对戴温招招手,喊了一声。
贺匀就是被这一声拉回了现实,知道自己还是在雪山上。
可是谁在抱着我?为什么会这么温暖?
“明贤。”谢旋唤他。
贺匀睫毛微微颤抖,傻傻盯着他看。
“明贤。”谢旋神色稍缓,又轻轻唤了一声。
贺匀倏地睁圆了双眼。
“......”他张了半天的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嗓子怎么了?”谢旋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嘴张大我看看!”
贺匀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听话把嘴张开。
这一张开才发现,面罩还戴在脸上。
谢旋将面罩取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重新扣回去,说:“喉咙都红肿了,恐怕是冻狠了。”
贺匀费力地咽了口口水,确实是疼痛难当,当下就皱了皱眉头。
他这一皱眉头不要紧,谢旋倒是紧张得要命,“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贺匀只觉得幸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不舒服啊。于是连连摇头,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笑?”谢旋简直哭笑不得。
谁知这话一出,贺匀立刻不笑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哗哗哗比了个拉弓的手势,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的黑狼!我的宝贝!它丢了!呜呜呜!
库慕弱弱捧起黑狼:“你是找它吗?那个...它...它还在,放心放心。”
贺匀生动地用表情诠释了什么叫做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小命保住了,黑狼没丢,现在连子忱都来了!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惊喜!极度乐观的贺匀如是想到,连精神都立刻饱满了几分。
谢旋看他没什么大碍,笑着摇摇头就想把他捞起来。身后王荣立刻过来帮忙,被谢旋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王荣轻轻咳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库慕倒是很热情地凑过来,三下两下把黑狼系到贺匀腰间,抬起头给了贺匀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贺匀懵了。
戴温也懵了。
库慕看他们纷纷石化,更觉得别扭,发射完微笑光波之后立刻若无其事地躲回了戴温身边,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还有多久能下山?”谢旋问。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到山顶。”戴温说。
“那明贤的嗓子能行吗?”
“能行,”戴温回答,“贺将军是在疾跑中大口呼吸,导致冷风灌进嗓子里才会冻伤。之后几日做好保暖,放慢脚程,不会有什么大碍。等下了山,外臣便立刻安排大夫。”
戴温对于谢旋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贺匀眼睛长在谢旋身上,早看见他全身的装束。分明从头到脚都是苏里邦使臣提供的装备,明显是早商量好了的。
想起谢旋说要打通商路的话,贺匀不禁暗自傻笑,知道谢旋心里已经有谱了。
这该死的魄力!
是夜。
几人成功翻越了峰顶,此时正扎营在北坡一处背风地。
谢旋解开外衣扣,掏出一小瓶水递给贺匀,说:“喝几口,应该不凉了。”
贺匀笑眯眯接过水,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抿。喉咙里还是有异物感,不过喝点水就好多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外衣脱了,这种严寒天气,若是全身经脉冻坏了,你就完了。”谢旋轻轻捏着贺匀的腿,语气中没有责怪,只有藏不住的后怕。
“嗯...”贺匀没办法说出安慰的话,只好伸手轻轻拍拍他,表情里有一丝歉疚。
“你是为了救人,我知道。”谢旋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之事颇为蹊跷,等你喉咙好了,得把细枝末节都告诉我。”
不用不用!贺匀摆摆手,我知道的可多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贺匀立刻蹲下去,指了指一旁摆放着的呼吸软管。他将那根软管接到气罐上,又猛地把它拔了下来。
“你是说你掉的那根软管?”
贺匀点点头,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你是说那软管不是你自己扯掉的?”
嗯嗯嗯!贺匀连连点头。
谢旋弯腰将贺匀扶起来,表情变了变:“明贤,你的身边有狼。”
可我的身后有你,贺匀想。
第116章画饼
这一段漫长而艰辛的旅程快要结束时,正值黄昏时分。
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笼罩着大地,山脚下的建筑泛出暖黄的光晕。
贺匀看着远处一大片的房屋和街道,露出惊叹之色。
原来神秘如阿索山,魏人一直以为的极北之地,它的背面真的另有一番天地。
谢旋双手放到贺匀的肩膀上,将他转过去,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
贺匀顺着谢旋的手指望去,那里,一座壮丽的宫殿拔地而起。
琉璃瓦顶暴露在天空之中,映在温柔的霞光里,烁烁流金。
“这...”贺匀张了张嘴。
“山脚下便是皇城?”谢旋替他补全了疑问。
戴温解释道:“的确是皇城,用大魏的语言说,应当称做‘长丰城’。”
长丰长丰,长乐,丰足。
“靠山吃山,苏里邦人吃的就是这阿索山。”戴温继续说。
阿索山在大魏被称为鬼山,整座山都富有一层极致的神秘色彩。
没想到换了一个国家,子民们却依山而居,把它当做生养自己的母亲。
的确神奇。
一行人从山上走下去,早已有轿子在山脚等候。
几个轿夫大步流星走过来,先向库慕和戴温行了礼。
戴温指指贺匀,用苏里邦语言对他们说了句什么。
库慕立刻凑到贺匀身边:“戴温跟他们说你是大魏的将军。”
果然,那几名轿夫立刻侧身,向贺匀行苏里邦的礼仪。
一路奔波劳累,大家都需要充分的休息。大夫给贺匀诊过嗓子,开了几服药后,轿夫就直接送他们去了驿馆,并说明明日国主会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