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山村本就静谧,叶忍冬拿着桶出门时,忽的听见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
担心出了什么事儿,叶忍冬连走带跑。
雨水过后,农忙的人多了起来。隔着老远都能瞧见劳作的人影。
叶忍冬赶到斜坡时,两个小孩像探听敌情的土拨鼠,支棱着脖子看向更远处。
而自家相公就跟那老黄牛似的,半声不吭,一心犁田。
叶忍冬在后边的田打了水后放下水桶。
程宝儿见着人回来,嘻嘻一笑,虎着脸逮住已经不动的黄鳝扔进去。
“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叶忍冬寻声望去,黄鳝脑袋下边已经乌青。
隔着不远的田坎上,骂声仍旧不断。
叶忍冬看去。
一个妇人牵着孩子,后边站着个魁梧的男人,直冲着水田里穿粗布的汉子骂骂咧咧。
这时,程韶回身。“阿嫂,是三木。”
“三木?”
程郎玉正好使唤着牛过来,裤脚上挽,腿上满是淤泥。
他解释道:“三木娘带着改嫁的汉子回来,要带走三木。”
叶忍冬:“你听到啦。”
程郎玉推着爬犁慢悠悠走着,嗯了一声。
叶忍冬错过了开头,现在正是那妇人抱着三木,身后的汉子打算将人带着走了。
可小路上,又出现了张小芽的身影。
还没到呢,就听见她打着弯儿的声音。
“哎哟~咱们家将三木养到这么大,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费了不少粮啊。”
“可怜我家驴蛋哟,硬生生瘦了好些,就为着多给弟弟留口饭。”
叶忍冬不忍直视,回身看田里被程郎玉翻起来的泥鳅。
哪有这么脸皮子厚的人,全村都知道她苛待了三木……
程韶肉眼可见地愤怒了,他猛地站起来想过去帮三木说话,但被叶忍冬拉住了衣领。
“阿嫂,我去帮三木好不好?”程韶哀求道。
三木现在是他的好朋友,明明张阿婶的话是假的,可是三木嘴巴笨,就不会说!
叶忍冬蹲下,将孩子圈着道:“那是三木的亲娘,看见没,他亲娘后面还有好壮的后爹。”
“三木肯定不会受委屈的。”叶忍冬道。
家里两个小孩都很听叶忍冬的话,闻言,程韶后退回木通边。
只是眼睛还看着那边。
“相公啊。”
叶忍冬这才放下心,边听着那边的吵吵,边看自家相公在水田撒汗。
程郎玉没多久又走到叶忍冬身边:“嗯,夫郎。”
程郎玉站定,眸子定定看着叶忍冬。
叶忍冬直起身,捧着男人的脸,指腹将他脸上的泥抹去。
“好了。”叶忍冬淡笑道。
可他说完,男人的脑袋仍旧没动。
只见他眼帘垂下,瞥了眼两小孩的发旋,单手圈着叶忍冬的细腰就咬了一口在唇上。
叶忍冬双颊绯红,见男人咂吧下嘴,正经着往前赶牛去。
叶忍冬双手捧着自己脸,降低热度。
真是的……相公越来越黏糊了。
程韶看着张小芽被三木的阿娘巴掌拍在地上,笑着回头。“阿嫂,三木没受欺负。”
叶忍冬刚刚就几个字进了耳朵,无非是草垛、不给饭吃。
他想了想道:“应当是三木娘知道三木的事儿了,才回来帮三木的。”
程韶重重点头,又继续看。
叶忍冬抱着膝盖,盯着水田发呆。
独有程宝儿甩着草在泥里边戳,又跟小母鸡似的,带肉窝的小爪子弄起来个泥鳅。
两亩的田,一边犁,一边将杂草碎石清理出来。
叶忍冬见自家这边已经犁了一大块,而下边的水田才弄出个小角。
“水田那个是三木的爹?”叶忍冬问。
程韶点点头,嘴上抱怨道:“三木爹一点都不喜欢三木。”
叶忍冬杵着下巴,看来高老三不仅是表里不一,那勤奋干活怕也是装出来的。
上边的董烟一直骂,可除了张小芽在撒泼,高老三理都不理。
那边忽的安静,叶忍冬看去,没觉不妥。
可突然,爆发出一阵更为尖锐的愤恨声。“要银子,老娘给你扔粪坑里自己找去!”
“阿嫂,他们说了什么呀?”程韶道。
叶忍冬摇摇头,他也没听清。
但自家相公低沉的声音缓缓:“要儿子,就算是卖了也值十两银子。”
“带走可以,拿十两买。”
“啊?相公?”叶忍冬没反应过来。
程郎玉将耕牛牵着出来。道:“高老三的话。”
程韶、叶忍冬:“哦哦。”
程宝儿:“哇哇!跑了,大哥!”
程郎玉大脚掌一踩,将程宝儿差点错失的第三条黄鳝制住。
但他忘了他那大脚掌全是泥,跟着田里的水飞溅,落了岸边三人一身的泥点。
叶忍冬白净的脸上糊了一道,他呆呆仰头。“相公啊。”
程郎玉指腹一抖,伸手想擦,但手上全是泥。
故作镇定瞄了眼自家夫郎的衣裳。果不其然,后腰处一大个巴掌印。
没得法,程郎玉低头,将自己的脸蹭上去。好歹是将泥点子蹭掉了些。
叶忍冬回神,摸着更花的脸哭笑不得。
“相公,傻!”
程韶、程宝儿看着才换的衣裳,道:“大哥,傻!”
叶忍冬噗嗤一笑:“好了好了,回家做饭去了。”
牛是个金贵的,也不能一直折腾。
一家人隔着老远,看着那边的人影子渐淡,也不知道是不是谈妥了。
程郎玉将自己冲洗完,就着那身脏衣服坐在灶膛烧火。
叶忍冬给牛喂了些草,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出来做饭。
而另外两个小孩身上溅的泥点少,也不知道学的谁,自个儿就抓着布将泥点擦了去。
叶忍冬看了看,没啥问题也就放任。
而他自己那身衣裳,可是挡了一大半的,不得不洗。
*
这个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青菜也没了。
只能用上次买的肉做了个肥锅肉,再切上些酸萝卜,裹着蒸熟的玉米饼子吃一顿。
半个盆的面饼子,程郎玉吃了一半。
这个管饱,正适合干活的人。
下午再去的时候,那边高老三的人影没了,不知道到底带走三木没。
水田浑浊,又一年没种,里边的黄鳝泥鳅多得惊人。
叶忍冬下午在家忙活,只来了一趟水田边。看看自家相公从泥地里扯出自己的大脚丫子,不知为何觉得他可爱。
这边确实没自己需要帮忙的,叶忍冬叮嘱了两个一心找黄鳝的孩子,回去忙自己的。
等程郎玉借来的老黄牛被归还给人家之后,家里的两个木桶都被用来装泥鳅黄鳝了。
累了两天,收获了一块犁了一遍的田地,还有两桶泥鳅黄鳝。
这东西,要是卖到镇上馆子,也是值钱的。
叶忍冬不免想到自己那晒干后没三斤的百合,上次去镇上被阿玉扰了,忘带。
下次可得记得。
两亩的良田,犁了两遍,总共费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这才算是将家里的地全部收拾了出来。
后面几天,又落了几场雨。程郎玉找着个晴天,打算去还牛。
叶忍冬知道后,也想着要去。
自家两个木桶全装了泥鳅黄鳝,放家里自己也吃不完,还不如送些去祖屋。
那边人多些,也不浪费。
第45章 没有下次
夫夫二人顺路还了二爷爷家的牛。
牛金贵, 借牛犁田按理说应当给二爷爷家一些银子,但自家的亲二爷不收。
叶忍冬就将手上的鳝鱼匀了一半去,剩下的拿到祖屋。
正好, 二伯娘也在, 叶忍冬将手中的木桶递给钟灵秀道:
“大嫂,这是犁田抓的鳝鱼,家里多,送些过来。正巧二伯娘在, 也拿些去。”
二伯娘笑道:“那感情好,我就不客气了。”
送完东西,夫夫二人打算回去, 但被拉着在这边吃午饭。
叶忍冬看了看程郎玉, 他点头自己就跟着坐下。
那边二伯娘又接着刚才没说的话继续。“不是那董烟嫁了个年纪大点的屠夫嘛,两人都是二婚。”
“当初还说那屠夫前头那个也是被打死的,所以人到四十了,也没人敢再嫁。”
“可谁知道看着凶狠,但是个疼媳妇的。现在啊,董烟在那家过得可比高家快活多了。”
说着,二伯娘突然压低声音,道:“这不, 不知从哪儿听到三木这娃子的消息, 带着男人就回来要人。”
“还是手头有钱了, 人才有底气。”二伯娘指着钟灵秀笑道, “就跟咱们家灵秀一样,身板挺得比谁都直。”
大伯娘杜今荷认同般点点头。“还得自己能硬气起来。”
叶忍冬袖子里的手蹭蹭衣袖, 安静听着。
看样子, 三木被带走了, 以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差。
留着吃了午饭,程郎玉牵着自个儿夫郎的手,拖着两尾巴回家。
村里的趣事儿年年有,还都不重样的。
光是上华村,数得上来的话头就好些个。要是听两个伯娘说完,可得又翻个年去。
*
立春后,天暖得快。
站在山脚上望,层层树林抽出嫩叶儿,被连连的春雨洗刷,现在绿得清透。
叶忍冬将男人送到山脚下,眼巴巴地不愿意离开。
程郎玉冲他摆摆手。“夫郎,回去吧。”
叶忍冬担忧道:“千万小心。”
“好。”程郎玉道。
叶忍冬以前听过别人说打猎的,那凶险程度堪比下油锅子。
在山里边谋生活难,打猎是自家相公会的。可想想那些云山常说的猎户被野兽所伤,他就放不下心。
要是他跟着去还好,但相公说他先去探探路,等下次再带着他去。
进山不是玩儿,叶忍冬也没法子。只能将人送去,枯坐在家里等着。
可人急着的时候是坐不住的,叶忍冬又起身找事儿做。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叶忍冬干脆烧了水,让两个小的全身上下搓洗搓洗,这才将自己的想法转移了去。
可等他将娃们的衣服都洗完了,叶忍冬还没见到程郎玉的身影。
望着日头正高,叶忍冬长叹一声:“还好多备了些饼子给相公。”
程韶发现自从将大哥送到山上,阿嫂整天都无精打采的。
他还不太懂,只能抱着膝盖陪着叶忍冬。
这一陪,就陪到了晚上。
叶忍冬越来越焦躁。
天色越来越暗,相公说过,今天就会到家的。
叶忍冬不安,索性将门关上,自个儿端着凳子坐在门后头等。
暮色四合,月色被浓厚的云遮了去。
天黑了。
可外边除了鸟叫,听不见任何动静。
早春的晚上也是充满凉意的。叶忍冬做了晚饭,让两个孩子吃了去睡。
程郎玉不回来,他根本就提不起胃口。草草跟着两个孩子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
怕在外边等着凉了又拿药,叶忍冬干脆回到卧房等。
乌云被风吹散了些,没有烛光的卧房中,叶忍冬围着棉被枯坐。
时间越久,叶忍冬心中的恐惧被放大。黑沉沉的卧房中,模糊的柜子影就像邪灵般搅乱叶忍冬的心。
叶忍冬紧闭双眼,想到相公在山中找不见路。害怕他一脚踩空滚落山脚,害怕他找不见回家的路,更害怕……
“夫郎,开门!”
“啊!”叶忍冬受惊一震。
分辨清楚是自家相公的声音,鞋子没穿就往门边跑。
叶忍冬径直打开门,就见到自家相公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他骤然腿软,小声叫了句:“相公……”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程郎玉单手将他抱起。
“怎么光脚?”
叶忍冬挺身将人紧紧抱住。“相公……呜呜……相公相公。”
程郎玉抱着人往进卧房,安抚着:“在呢,相公在。”
叶忍冬等了这么久,焦灼的心给放在油锅里煎似的,心乱如麻。
“相公……”叶忍冬泪眼朦胧,拼命往程郎玉的脖颈蹭。
程郎玉扯开腰带,将脏衣服裤子脱掉,这才回被窝圈住自家夫郎。“好了,回来了,让夫郎久等了。”
叶忍冬哭了一阵,趴伏在男人身上。“相公。”
“在呢。”
“相公。”
“回来晚了,夫郎担待。”程郎玉顺着人墨发。
叶忍冬跪起,环住男人胳膊,脸颊贴着脖颈:“相公呜……我怕!”
程郎玉靠在床头,将被子拉高。
“在林子里挖了陷阱,回来看到个獾子被绊住了,”程郎玉收紧胳膊,给予自家夫郎安全感,“以后不会了。”
再怎么样也不会了。
程郎玉没料到自家夫郎反应会这么大,是他的错。
叶忍冬抽噎,扒在人身上不愿意下来。
程郎玉见他安静下来,手心贴在后背:“吃完饭了吗?”
“相公吃饭。”叶忍冬蛄蛹几下,这才带着鼻音道。
“好。”程郎玉抱着人起身,从衣柜找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这才带着人出去。
厨房点了灯,外边的猎物还没拿进来。
程郎玉先将温着的饭菜拿出来放在厨房小桌上,贴贴耳边的嫩脸:“相公去将外边的东西收回来,夫郎先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