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称变了,脸上慢慢失去了随和,取而代之的是威严的淡漠。
因他本来就是百官之首,是延续了数代的名门望族,温和只是他端出来的便利,他的本质是厌恶一切麻烦,随心所欲。
香客见他表情变化,推开凳子立刻跪了下来:“在下岂敢!”
他仓惶道:“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受了商圈那一套的熏染,以为请出名的乐伎豋台,能愉悦宾客,让丞相尽兴而归,但也止于以乐会友,绝非有什么权色交易之心啊。”
“本相自是信任香客的,”伏月复而微笑,“香客心思灵敏,宴会是灵机一动,乐伎却是提前预好,连解释也是恰到好处。”
“罢了。”香客满额冷汗,伏月站起来说,“本相欲用香客的香来宣扬国风,但香客的香似乎更适合自己珍藏,而不是和万民共赏。”
他阖上花料,各色花料混成一团,准备抽身离开。
“丞相!”香客惶恐至极。
而就在他抽身之时,他听到屏风后面有一道清软声音柔而有力地说:“丞相认为香料可以清正国风,又为何不能从乐曲中去了解臣民们的心呢?”
那道声音一出,主人和宾客都怔住了。
香客是诧然和惊艳,觉得这人竟有这等胆识,又觉得其音质柔软清澈,仿佛轻轻的便能让你对他的投入注意。
而伏月在听见这道声音时,冷淡无波的眼神忽而一紧。
屏风后面的人继续说:“我这一年,学了几首乐曲,是民间传唱最多的,若是丞相能从琴乐中听懂臣民们在期待什么,想必也就能知道什么东西会对臣民们有益……我来弹给丞相听。”
那清软的声音歇了,低低婉婉的五弦琴响了起来。
那乐声前奏优美,而起战时清爽利落,战后温柔缠绵,一起三伏听得宾客十分投入。
那乐曲意在倾诉唯有战争平息,臣民们才有心境去培养高尚品格,安抚臣民与教育臣民并重。
曲毕,屏风后面的人说:“丞相,我弹完了。”
那香客是商圈中的人精了,马上就看出丞相对这花魁感觉不一般,他站起来假装生气训斥:“你是什么人!竟敢在丞相面前大放厥词!一派胡言乱语,还不现身请罪!”
北鱼被吼得哆嗦,他倒不怕见丞相,可是这宫外的人个个都这么凶!
这屏风很长,是四块并凑的,中间有扣子扣着,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解。
他出不来,只能白细指尖搭在屏风上,用力踮起脚尖,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丞相!朕在这里!
看到那双眼睛,伏月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眉峰蹙起。
那香客看到北鱼,美则美矣,可是这是什么露脸方法,仿佛儿戏一般,更加生气:“还不出来,是要我去请你吗!”
北鱼急说:“我出不来。”
那香客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管家,去把他拖出来!”
“够了。”
却听到隐含着巨大威慑的一句,回头丞相以极其冰锐的眼光看着他。
香客看到那眼神,浑身一抖跪下说:“是在下逾越了,丞相在此,在下怎敢越俎代庖。”
丞相似乎不想与他追究,放下酒杯说:“本相累了。”
香客连忙说:“已经备下房间,随时等丞相休息。”
丞相说:“本相有些酒醉。”
香客更加弯腰,“马上吩咐人,好好送丞相过去。”
丞相指尖敲了一下桌面,视线看向北鱼。
香客脑子一炸,顿时明白,喜声说:“丞相请便!”
伏月走向屏风,将北鱼带离。
*
北鱼被丞相带离,丞相抓着他的衣袖一角,前面有下人引路也没松开。
他能感觉丞相在生气,因为丞相在刚出宴会时还是慢步,在走出花园后就脚步加快,待侍女指明方位后,他不让人跟随,将他快步带向厢房。
“丞相,我跟不上了。”北鱼小声喊。
见丞相没有放慢脚步,仍是快步行走,察觉他真的跟不上,就从松开他的衣袖,直接抓住他手腕。
他被带得小跑,几乎要背过气去才听见门板一声吱呀。
一进房,丞相将他压在门板上,强忍情绪对他说:“陛下真越来越大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会做药,会弹琴,脾气还好,北鱼崽崽可不就是满分男德嘛
第8章
伏月撑着门扉教育那小君王:“陛下是什么身份,敢在市井招摇,陛下知道如果您的身份暴露了,会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富有生气的口吻跟北鱼说话,这样冰冷有力的一顿训斥劈头盖脸浇下来,北鱼羞愧极了。
他也知道他这样很危险,骑马去丞相府已经很危险,可是那片区域防守极严,这里已经超出了京城一圈,他说:“朕知道,是朕欠缺考虑,朕错了。”
伏月听他软弱,放开他背过身,有些气闷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无需同任何人道歉。”
想起北鱼脸上带的两道灰色脏痕他又说:“陛下已经即位一年,陛下身边的人也该教导陛下何为威严了。”
北鱼有些着急,跟上去说:“威严只存在君臣之间,可朕同丞相难道不能更加亲近,发展成推心置腹的关系吗?”
伏月不留痕迹挥开自己几近被攥住的袖口说:“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别是立国第一秩序,臣不敢逾矩。”
北鱼强调:“可丞相先前与朕明明不似这种关系。”
伏月没有犹豫答:“臣没有印象与陛下有过分亲近之举,如果确实有,臣是个言官,请陛下舍弃君臣之外的情谊。”
“丞相怎能说这种话!”
北鱼去拉他,伏月不留痕迹避开,往窗边更加靠近一步。
北鱼手中了失了那浅青色的布料,脸色一怔,眼眶顿时一红。
伏月只觉得心里浮躁,但是为什么这么烦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听见背后几次挽留的君王突然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正疑惑那样的安静同他的性情不相宜,正想回头,便听见低低的泣音。
“?!”
他立刻转过身去,板着脸说:“陛下这是做什么。”
见北鱼低着头,双手虎口捂住眼睛哽咽:“朕真的不是故意不见你的,那天晚上朕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有听到禀报……”
北鱼只当丞相对他这样都是因为他把他赶走的关系,但是赶走丞相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低低哭说:“朕不知道你来了,朕如果知道你来了,怎么会不见你,朕听说你来了又回就去找你,可是你一直不见,朕出宫找你三次,你三次都不见,呜……”
伏月听他哭诉,指尖忍不住颤动,几乎忍不住要抬手,又听见他哭说:“朕自己前往市井,朕也很害怕啊。”
伏月走近他低斥:“害怕你还敢来。”
“你可知你是北国的帝王,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要小心差错。”
北鱼哭腔更重,说:“朕知道自己并非长寿的命,朕也想好好活着,朕知道丞相看到朕肯定会生气,朕有小心的,朕本来是想爬墙进来,但是墙太高了,朕想见丞相,又遇到诸多阻拦,朕已经小心规避了,可还是不尽人意,朕已经露了脸,就知道只有看到丞相,丞相才能帮朕掩护,丞相是无所不能的。”
伏月对他一个无所不能戳了一下心。
他看那小君王情绪停不下来,一张脸更加潮红,他本来就皮薄,用力呼吸后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色,“朕终于见到了丞相,丞相还要斥朕……”
伏月板着脸说:“若是陛下见不到臣呢,若是臣没有发现陛下呢,这样的后果陛下想过吗!”
“朕会见到丞相的!”北鱼急急保证,“朕要见丞相,就一定会见到丞相,朕有在谨慎!”
想到出门的艰辛,他又抽噎个不停:“在这之前一年,朕一步也没跨出宫门,因为朕知道朕的命不是朕一个人的,可是就算是每天忍着不出来,朕在皇宫里也不能安生,前几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又对我忽冷忽热……”
行刺一事就是剜骨的疼痛,被丞相冷落后还像是伤口撒盐,想着想着他就呜哇哭了出来。
眼泪掉的凶,手心不够就用手背来擦,小臂一翻伏月看到他袖口下的绷带,原本只是露出了一小点,他捻着袖口往上拉,谁知掀开了长长一片。
他脸色一变,声音冷得吓人:“这伤是如何来的。”
北鱼抬头,饱满的泪水不断下滚,他鼻腔浓重地说:“那晚在等到丞相之前,先遭了行刺,今天爬墙,旧伤复发了……”
伏月眼神一凛,眸底闪过一抹愤怒。
北鱼没看到他表情,因为眼泪又把他雾化了,他低头哭说:“朕知道朕这样实在不妥当,可朕怕丞相与朕生嫌隙,朕与丞相关系本来就不好,朕的信丞相没有几封是回的,但是朕一直没有忘记丞相的教诲,丞相说要了解民意,朕就去学琴体恤民心,朕没有偷懒,琴学了许多,朕给丞相弹琴,也是要告诉丞相朕已经做好功课,朕努力让丞相满足,丞相不要对朕冷冰冰……呜哇。”
他说着,像是终于受不了太多作业的学生一样,已经有些崩溃了。
伏月见他哭得那样可怜,上前一步将他拉近自己:“信不是不回,臣的行程变更太快,塞外封闭,臣多次让陛下终止信件往来。”
“乐曲怡情,不应该是为谁所学,而是应该知道这对民生有益,倾情考察。”
“没有不见你,臣这两日不在府邸……第一天确实是不想见你。”
北鱼嘴唇一瘪,又要呜呜呜。
伏月忽略了他的撒娇,放开他的手,语气又冷淡了些:“但是不管有多少事情,陛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都应该第一时间让臣知道。”
北鱼拧手:“朕怕丞相更要训斥朕……”
一副学渣被训怕了的样子。
其实伏月并未针对过北鱼什么,他从来只是履行自己言臣的责任,但是可能是因为被好看的人批评会更伤心,加上北鱼心底有自己的一点小情绪,他特别不想被丞相批评。
伏月看他这样,上前一步。
只是这一步,北鱼就条件反射颤了一下。
伏月确定他真的怕自己苛刻,无奈说:“陛下这次的琴,弹的很好。”
北鱼抬起水漉漉的眼睛。
他整整北鱼的领口,说:“陛下对于臣民之心一说,有很大进步。”
北鱼眼睛亮了。
他翻看北鱼因为爬墙磨花了的手心,说:“陛下不要再穿宫外的衣服了,这些布料不够柔软,会伤了陛下的皮肤。”
北鱼又想呜呜哭,这次有撒娇的意味了。
伏月放开他的手,说:“陛下想自由,让人随行就是,陛下想出宫,来臣的府邸。”
北鱼吸了吸鼻子,大着胆子问:“那丞相还会对朕忽冷忽热吗?”
他一双眼睛如期待小鹿,此时虽然没了泪水,但更显得湿润软糯。
见丞相冷着脸,残酷说:“君臣之别是臣的本分。”
北鱼鼻尖一红,盈饱的水光又占满了整双眼睛。
幸好丞相下一句话拯救了他的心情,丞相用很低的声音说:“但辅佐君王亦是臣的义务。”
北鱼方才笑出来,他抓着丞相的袖子说:“丞相刚才说朕可以去丞相的府邸,是真的吗?”
他还没有被邀请过去丞相的府邸,假如他能跟丞相在丞相府独处,他就不用千方百计把人叫进宫里了,也不用那么麻烦每次都要避开宫人的眼目了。
他只要将自己的心意和丞相说一说,求一求丞相,丞相给他当男朋友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他小步靠近丞相,在丞相的下颚处抬眸问:“朕想要跟丞相独处,这也可以吗?”
他不知道他比伏月矮得多,这样抬眸重点刻画了他那双水润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下只有一线抿着的胭脂。
他看见丞相久而未答,只是望着他的眸光愈发深沉。
伏月的眼眸很淡,可是并不是不深邃,眼眸清浅但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有力道,以至于明明是北鱼在询问,北鱼却被他逼得有些背热。
在北鱼几乎顶不住要倒退一步的时候,他听见丞相终于开了尊口,对他说:“可以,接下来臣要留府编纂各国通史,陛下可以于午后时分约见臣。”
北鱼忙弯起眼角追问:“那丞相在哪里见朕?”
伏月说:“臣的书房。”
北鱼说:“可以只有丞相跟朕吗?”
伏月说:“只有我们二人。”
北鱼害羞:“除了聊天外,朕可以跟丞相做其他事吗?”
伏月说:“臣会跟陛下做很多事。”
北鱼睁眼,抬头,难以置信。
伏月将满心期待的北鱼的手扶起来,在心脏砰砰直跳的北鱼耳边说:“陛下给臣的书信字体太潦草了,臣会帮陛下每天习三个时辰的字,私人的。”
北鱼听了,期待的表情顿时不见,小脸一皱。
痛苦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伏月:居然写信让我别回来(记仇)
第9章
重厌正拿着一个宝匣子走在去往北鱼宫殿的路上,那是一个装饰得很精致的墨绿色宝匣,里面放着七个造型迥异的墨绿色宝石,按大小排得整齐,重厌想把它送给北鱼。
来到宫殿,发现两旁没有宫人,走进去一看,北鱼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