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交待得痛快,都不用我来审了。”
上官锦冷笑一声,走上前去在她身前站定,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迫她直视自己,“是谁指使你的?”
他在逼问她,尽管上官锦在她面前少有温和的一面,可也从未如此冷漠咄咄。他像是变成了一把利刃,仿佛只要她说一句谎话,刀子就会割断她的喉咙。因此周素晚只是对上他的眼神就没忍住打起寒颤,“我、我……”
“你想不出这种恶毒阴损的法子,说,是谁吩咐你的。”
上官锦手上一用力,便在周素晚的下巴上留下两个青紫的指印,“府上有些老嬷嬷是陛下赏赐的,听说都在宫里当过差,最会折磨人。你要是不说实话,她们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是谁,指使你向小玉下手。”
玉念锦眼看着周素晚的下巴被上官锦越抬越高,她被迫仰起头,呼吸被夺走,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她就像是被上官锦提溜在手里无法挣脱的一只小鸡崽子,滑稽又狼狈,“我说、我说……公子饶命……”
上官锦手上力道松了些,却并没有放打算过她,居高临下,厉声问,“谁?”
“少夫人、是少夫人逼我的……”
周素晚这么说着,两行泪水顺着眼尾淌下,落在上官锦的手指上。上官锦松手退开一步,冷眼看她跪伏在地上干呕咳嗽,沁出的眼泪挂在眼角,看上去楚楚可怜。她好不容易缓过来,自然知道上官锦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忙又端正跪好,哑着嗓子道,“那日,少夫人与我说这哑……玉公子有孕,若是生下长子,我便再无出头之日。可我、我害怕,我本来不肯的,少夫人她、她却逼着我,我不敢不听她的话,公子,请您明鉴,我不是有意的!”
“那、把白蛇换成白鳝,也是她的主意?”
“是是是,都是她!”
周素晚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认定赵如沁身份尊崇,上官锦不会为难追究,于是拼命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可上官锦却只是冷笑着坐回到床沿,将依旧呆呆出神的玉念锦搂进怀里,安抚地帮他理了理额前碎发。转而又轻轻开口,不紧不慢,声音却寒凉如冰,“那就请少夫人。”
第十七章 审问
赵如沁不愧出身王公之家,哪怕面对上官锦的质问也比周素晚要来得镇定许多。
外头天寒地冻,她进屋先是不紧不慢地让丫鬟阿碧帮她褪去鹤羽大氅,然后才朝着上官锦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安,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璀璨珠光便在晨曦之中晃了人的眼睛。
她看着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瞥一眼依旧跪着不敢起身的周素晚,淡淡开口,“这是怎么了?晚娘子做错什么事冒犯夫君了不成?”
上官锦知道她是个惯会做戏的,也不与她多啰嗦,“小玉日日喝的白蛇汤被人换成了白鳝,差点害他一尸两命。晚娘子说是你教唆的,你可有话要说?”
赵如沁仿佛早就知道上官锦会有此一问,勾起嘴角来轻笑一声,“一个贱婢说的话,夫君也当真事来听,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周素晚没想到赵如沁会这样云淡风轻地把所有的错处推给她,登时愣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赵如沁终于低头看她,“晚娘子,我素日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攀诬我?以下犯上,可是罪加一等的。”
“分明就是你!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周素晚带着浓浓哭腔,“是你说他受宠又有孕,他生下孩子公子眼中就再不会有我!也是你说白蛇滋补让我给他送白蛇汤,万不可弄混成伤胎的白鳝!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
周素晚满脸糊着眼泪,跪爬上前攥住上官锦的衣角,声音嘶哑,“公子,公子你相信我!真的是她!”
“这些话,是我说的,可你好好想想,我哪一个字让你害他了?”赵如沁对周素晚的狼狈视若无睹,甚至高高抬起下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我是好心提点你,教你不要和他作对,好好照顾他的胎,日后他得势了好提拔你。谁晓得你会这么狠毒,居然要害他!如今孩子没了,你便把你自己做的蠢事一股脑儿推到我头上!”
她声音尖利,斩钉截铁,看向上官锦的时候却悄然红了一圈眼眶,瞧着盈盈楚楚,分外可怜,“夫君,你说说看,哪有这样的理呢?”
她说着便捏起手帕妆模作样地抹眼泪,呜呜咽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玉念锦冷眼看她,依稀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嫡母的影子,都是一样的乔张做致,矫情做作。可偏偏,自己的父皇最是吃她这一套,才会由着她戕害那许多兄弟姊妹,最后连江山都拱手送了人。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去看上官锦,上官锦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倒像是一时之间失了主意。
也是,男人嘛,哪有不喜欢这样的,越是可怜娇弱的女子,才越是惹人心疼啊。玉念锦露出一抹冷笑来,本来,他就不该指望别人的,自己的仇只有自己亲手报复回去,那才叫痛快。
他推开上官锦,拖着尚且虚弱的身体缓缓走向赵如沁。他年纪小,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素日里又胆怯懦弱,总爱缩着身子。所以赵如沁也没想到他挺直脊梁之后,居然和她差不多高,甚至……还多出了几分凌人的气势,让她有些心慌。
她攥紧手中的锦帕,一时愣愣地忘了自己还在哭,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你……”
“啪——”
一声脆响,赵如沁半边脸高高肿起,清清楚楚地印上五个指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眸光凌厉的玉念锦,“你、你敢打我?!”
赵如沁这厢捂着脸还没回神,狠狠甩开要搀扶她的阿碧,阿碧被她推了个踉跄,站稳后便捋起袖子朝玉念锦高高扬起胳膊。
“以下犯上,让我替少夫人教训你!”
玉念锦从起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将心中的畏惧尽数抛开,他知道示弱、宽容、仁慈统统都没有用。所以他看着阿碧,没有半分退退怯的意思,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拳,只等她手掌落下的时候好捉住她的手腕。
可上官锦抢在了他前头,他的动作快得像是一阵风,玉念锦只觉鼻息间有白檀香掠过,再定神时上官锦已经将阿碧推了出去。他力气要比玉念锦大得多,阿碧一个弱女子脚步不稳连连后退,终于撞上墙边摆着的木头架子,那上边的琉璃花樽摇摇晃晃,碎在她脚边。突兀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吓得她浑身一激灵,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
上官锦握着玉念锦的手将他护到身后,冷冷看向赵如沁。赵如沁狠狠甩袖,仗着自己身份尊贵,看上官锦的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玉念锦尖着嗓子质问,“你没看见这奴才打了我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怎么,你是不是也要教训教训我?”
上官锦松开玉念锦上前一步,捉住赵如沁的手腕把他往身前一拽,“素晚,她尖酸、刻薄、善妒,可她也愚蠢至极,她想不出这种阴毒的办法!你自以为聪明无人能及,我上官锦也不是傻子!”
他的语气冷厉如同利刃,眸光寒凉彻底,像是冬天结冰的湖面,覆着薄雪,叫人不敢再多看一眼。赵如沁眼看自己映在他眸中,不由浑身颤抖,一时都不知自己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冻着了。舌头也打结似的,僵硬得愣是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你,堂堂越国公主,可你妒忌、无子、多言,七出之罪有三,你以为我不敢休你么?!”
“你、你敢!”
赵如沁憋了许久,终于是憋出了这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在上官锦字字铿锵的笃定之下显得无比薄弱,就像是一只扑腾着翅膀垂死挣扎的小鸡崽子,狼狈得有些可笑。
“我早就跟你说过小玉是我心头至宝,可你一次次的刁难、挑衅,居然还敢给他下这样的毒手!你杀了我们的孩子,我定要你偿命!”
上官锦话说得狠戾,手中动作更加果决,他猛地松开赵如沁的手,还不等她反应就狠狠扣住她的脖子。赵如沁两只手死死抓着上官锦的手腕,如同溺水之人遇上最后的浮木。她已然有些喘不上气,脸憋得青紫,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阿碧见状忙一瘸一拐地过来帮忙掰上官锦的手指,“公子,公子饶了公主吧!我们公主她只是一时糊涂啊……”
“滚开!”
上官锦抬脚正中她腰窝,又把她踢倒在地。阿碧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求饶,声泪俱下的模样看着可怜,全然没有方才那嚣张的气焰。
玉念锦缓缓退回去坐到床榻上,冷眼看这一出戏。赵如沁的父亲与他有弑父杀母之仇,如今她又密谋害死了他的孩子,新仇旧恨不共戴天,能看着她丧命,他再满意不过。血债就是要用血来偿,就算失去的一切都回不来,可至少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也能让他的孩子去得安心。
他悄悄屏住呼吸,肩膀都微微有些颤,可他不敢眨眼,就死死盯着上官锦的手看。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从前他不争他容忍,那都只是因为他手中没有足够的筹码和资本。
他骨子里淌着的血和他那个枉死的父皇一样,冷漠残忍,不管被多少人践踏唾弃看不起,他始终是那个人的儿子。
就在赵如沁要昏死过去的那一瞬间,上官锦松了手上的力道,漠然开口,“你认不认罪?”
赵如沁脑子懵得像是被塞了一团浆糊,上官锦这话就如同在她耳朵边上滚了一圈,她哪里能听得清?她只是趁这个间隙扒着他的手指拼命攫取空气,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望向上官锦的眼神中尽是怨毒。
上官锦迎上她的眼神又问一句,“你到底、认不认罪?”
赵如沁不说话,她贵为公主,心高气傲。父皇和母后教过她如何御下驭夫,把她养得傲慢跋扈,却独独没教她怎么低头服输。
于是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他,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反而将上官锦置于火炬薄冰之上,进退不得。赵如沁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上官府里,所以尽管上官锦捏住了她的咽喉,也万万不敢真下死手。
而赵如沁就像是认定上官锦不敢杀她一样,居然勾起嘴唇露出一抹冷笑来。如此挑衅,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上官锦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紧紧攥拳,用力到在掌心印下半月形的掐痕,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楚氏带着丫鬟推门而入,见状大吃一惊,扯着嗓子呵斥上官锦,“快把阿沁放下!”
屋外寒风凛凛,裹挟着风雪的气息,趁楚氏开门的当口儿席卷珠帘叮当作响,像极上官锦焦躁不安的心绪。他的心上像是有一根不断被拉扯的弓弦,终于绷到极点,“叭”的一声弦断了,便承载着上官锦所有的愤恨、怨怼、愧疚、委屈,如一阵风一样狠狠抽在楚氏脸上。
他看着楚氏,目眦欲裂,眸中像是要迸出血丝一般。
如果不是她对玉念锦百般为难纵容了赵如沁,如果不是她上赶着奉承楚王应下这门亲事,如果不是她狠心逼得上官玉离家出走……
“她杀了我的孩子!我怎么能放过她!”
“那你杀了她,上官府还能有活路吗!”
楚氏的声音尖利,咄咄逼人,“一个怪物的孩子,居然能让你狠心要自己发妻的命,上官锦,你疯了吗!”
“小玉他不是怪物!”上官锦的声音因怒极而沙哑,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气势已经弱了,跌坐在一旁的阿碧便瞅准这机会上前救下赵如沁。
赵如沁一得自由,便瘫软在阿碧怀中,捂着心口喘息咳嗽。阿碧一面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一面哭哭啼啼地朝楚氏告状,“大公子为了那个哑巴,他要杀了我们公主啊!那哑巴还打了公主一个耳光……我们公主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若是我们王上王后知道了,只怕是要心疼得饭都吃不下的!”
“什么?”楚氏大惊,抬头看向坐在一边出神的玉念锦,“你居然敢打她?!”
玉念锦听见这话也不过是掀起眼帘来淡淡瞥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置若罔闻,仿佛楚氏在他眼中不过是草芥蝼蚁。楚氏从未被人轻蔑成这样,气得脸色通红,上前要去拉他,却被上官锦抬手拦下,“当着我的面就要动我的人,母亲这是连母子情分都不要了吗?”
“你!你好得很!从前是那个孽种,现在又是这个哑巴!”
楚氏一腔恼火无处宣泄,便狠狠甩了上官锦一个清脆的耳光,“我看你是要造反!”
上官锦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他伸出舌头将嘴角沁出的血迹舔舐干净,拦着楚氏的手却纹丝不动。
“我才是家主,要造反的,恐怕是母亲吧。”
他一字一句,冷意逼人,望向楚氏的眸光沉沉,让这个深闺妇人不由吞了口口水。她已然是强弩之末,还想要撑起当家主母的威风,可一开口声音却不由夹了些颤,“阿沁是越国公主,你怎能为了一个哑巴……”
上官锦不耐摆手打断楚氏的话,“我本来也不想要她的命,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也绝不能再容她留在府中。只要她认错,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休了她。”
“那你觉得,越国会允许皇家有一个被休弃的公主吗?”
第十八章 落水
“那不该是我要考虑的。”
上官锦依旧坚决,像一座大山稳稳挡在玉念锦身前。玉念锦坐在锦帐里看他的背影,恍惚看见了那年雪夜,他也是像这样降临在他的生命里。曾以为他会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崭新的天地,让他耽溺让他着迷,让他想放下心中所有的仇恨和骨气,在他面前做一个卑微的玉念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