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是一平常妇人吗?你怎敢以如此轻慢的言语提及她?以阿娇的烈性,难道能忍受你的侮辱吗?”
刘启大口喘息,“你以对待无知妇人的方式,对待于国有恩情的官员……是孤看错你了!”
刘彻眼角余光看到绣屏旁的薄纱幔帐无风而晃动,故意提高声音道:“父亲好好养病吧!朝堂内外诸事,就不要操心了。”
刘启伸手指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孤乃天子,孤还没死呢……”
刘彻冷笑一声,起身拍掉双膝处并不存在的灰尘,仰着头颅离去。
幔帐之后,隐藏着身形的王皇后悄然温室殿。她拒绝宫人的跟随,独自站在空旷的庭院之中,整理着思绪:哎,如此紧要的时刻……太子和陛下起冲突了!
为的是阿娇啊!
知子莫若母,王娡见刘彻不惜违逆生父,也要得到阿娇,以至无法忍耐些许时日,就知道他不可能退却半步。
王娡始终觉得,不管多么勇武英明的男儿都会被美色倾倒,做出不智的举动。
刘彻喜爱阿娇,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王娡不仅很早就有所察觉,还被刘彻慎重的请求:娘亲一定要成全儿子的念想!没有阿娇相伴,儿子纵然坐拥江山又有什么意趣呢?
呵呵!一个女子哪能和江山相比,不过是因为太子坐拥半壁江山,所以看待没能碰到半根指头的美人,才愈加的痴迷罢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要去劝说一个倔强的儿子,慈爱的母亲更该成全他的妄念。
比起一个心硬如铁的帝王,王娡更希望即将登上大位的是一名感情充沛的君王,故而,不仅不会去泯灭他的爱情,还要给予一定的支持。
王娡是想要做一个慈母的!
正因为她是慈母……这么多年以来,刘彻不曾忤逆过她。每当她有所求,都能尽力的达成……比起丈夫,王娡自儿子处得到的荣耀和权利更多。儿子令她安心,而需要她弯着腰、亲力亲为伺候的帝王,却令她恐惧。
自从王娡嫁给刘启,便一刻不曾停歇过探究丈夫的内心,能扶持唯一的儿子做太子,她为皇后,足以见得一直以来的努力颇有成效。在王娡的心里,刘启既是狡猾的狐狸,也是凶猛的老虎。这让她即使当上皇后,也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小心的揣摩着刘启的一言一行。
刘启还未察觉到自身的老迈时,她先一步生出担忧:牙齿松动的猛兽会不会忌惮正值壮年的儿子呢?
具备如此高瞻远瞩,王娡不敢露出一点骄横和傲慢,就连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她也能以礼相待。不穿华服,不吃珍味,克制本性,为的是获得更大的利益。
王娡聪慧,知晓她的尊贵,必须靠儿子来获得啊!
只有上天知道,她有多么期盼能成为窦太后一样的妇人。
刘启上回昏迷时,她面上担忧,心中窃喜不已,却又得到一个隐秘的消息:天子还能活一年半,三五百个日夜。
这个时候,太子和陛下起冲突是不明智的。王娡不能劝太子,又意识到无法相劝陛下:陛下要是清醒,绝不会为宠爱的女儿,罔顾天下局势……可陛下糊涂啦!他有一次竟拉着自己的手叫阿母……偏偏糊涂的天子还能死死压制太子……大汉毕竟是以孝治理天下!很难说父子俩不会因阿娇产生分歧,闹到动摇储位的地步。
她隐忍多年,怎能为他人做嫁衣?
王娡重新回到温室殿里,正在给皇帝熬药的内侍站起来冲着她行礼。
“这里有我在,你退出去吧。”
内侍不肯,却被王皇后左右之人捂住口鼻。
当药炉前只剩下王娡一人,她是下定决心就不会有丝毫犹豫的人。虽然浑身颤抖,却能将一旁斗柜中的三包药充做一包,齐齐倒进药罐之中。
刘启喝下这一碗药的时候,对王娡说:“今日的药,格外的苦涩。”
王娡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那陛下吃颗蜜饯甜甜嘴吧。”
半夜的时候,刘启腹痛难忍,他拉住不愿离去、守在床榻旁的王娡的手臂,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宣太医给孤瞧病。这样的症状,是以前没有的……孤很可能是中毒了。”他刚说完,猛然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娡。
“你……”
王娡:“陛下何不同意太子娶阿娇呢?”
“此乃你与太子合谋?”
不等王娡说话,刘启又道:“不,此妇人之计也!”痛楚令他看不清眼前的人,眯起眼睛也只能看到王娡大致的轮廓……逼不得已为儿子而害他,的确是王娡能做出来的事。
王娡为什么急切至此?皆因太子执意要娶阿娇!
刘彻有意阿娇多年而能不被任何人发觉,又忽然间变得急不可耐。为什么数年隐忍,又为什么一刻不能忍耐?皆因时局不同!
不是皇后急着做太后,而是二十九岁的太子急着做皇帝啊!
这竖子!好个一石三鸟之计。
哎!以太子的谋略要夺得阿娇是多么的容易,他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
王娡跪拜:“恭送陛下。”
刘启一点都不生气王娡毒杀他了!皇后假惺惺的样子真惹人发笑啊!他道:“孤在陵墓中等着你……你不会叫孤久等的。”
刘彻回过神来,眼里浮现点点泪花。他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你难道怀疑是我暗中对阿父不利吗?若我真有这样的心思,又怎么会以他老人家寿数来威胁表姐呢?”
“你我都是听到的,舅舅本该有一年半的寿命。我要见太医令!”
刘彻蹙眉:“正因此话只有你我二人和阿父听到,群臣才会对阿父的骤然离世没有丝毫的疑惑……”
阿娇:“此事分明有异。”
刘彻冷酷道:“皇位的更迭不宜有任何的波澜。”
阿娇:“你还配做舅舅的儿子吗?不追究阿父的逝世的真正原因,为一己私利还想掩盖一切。刘彻,你有仇不报枉为人。”
刘彻如被戳中痛处,勃然大怒:“若非是你,换一个人用手指着我大骂,早就被杀死千百次了。”他深吸一口气,“我派人送你回翁主府。”
阿娇:“我要留在宫中。”
她怀疑自己只要离宫,就再也无法找出害死舅舅的贼人。
刘彻为什么不敢让她见太医令?说明此事绝对有猫腻。
刘彻高声道:“来人啊……”
阿娇:“你以为把我关在翁主府里,就能捆住我的手脚,堵住我的嘴吗?”
这一世,她不是皇后,地位却比皇后更加超然。舅舅过世,她不仅没有出现还被软禁,绝对会有流言传出来的。
刘彻哑然,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没有一口气写完第二世深感惭愧,让小可爱们久等了。
实在是今天码字的感受前所未有的坏,头昏脑涨,莫名焦急。大概是越想写好心中的金屋藏娇,越是写不好。加上笔力不济,想好的情节描写不出来。
状态不好,心态有点崩坏了。
瓶子调整一下,新的一天又是一条好汉。
错别字明天再改,眼睛好花嘤嘤嘤……
第96章 拒绝
未央宫中, 哀悼君王逝世的哭声一直没有断绝。阿娇叫来儿子阿圆,对他说:“娘要在宫中居住一段时间,你回府立刻收拾行囊。等你舅祖的丧仪办完之后, 便和你的二舅舅一同启程去封地……”
“娘,出什么事了?”
阿圆担忧地看着她。
阿娇:“不要多问。你的封地紧紧挨着隆虑,不用害怕年纪小受到欺负。娘的二兄蟜会好好照顾你!”
阿圆自小受到的教育, 让他闭口没有多言——这毕竟是宫中, 人多眼杂。
紧接着, 阿娇住进距离前殿最近的后宫宫室之中。
舅舅在温室殿内薨逝, 处于守备森严的禁中之内。她若隔绝在外,能查到什么?或许是她常常进出后宫, 有一分熟络的人情存在, 也或许是宫人们对她住在后宫中的行为有所误会, 刻意讨好于她。
这一日, 在奔丧的诸侯王们渐渐赶到长安的时候, 她终于见到关键人物——太医令。
太医令侍奉君王,医术高超。他对皇帝……不, 该称为先帝了。总之,他对先帝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还和几名医者一起查验过先帝的尸身。
面对阿娇的询问,为人谨慎的太医令只有一套说辞:先帝缠绵病榻, 身体虚弱。哎!去得不算突然啊。
阿娇不能用刑罚逼问他,也不能以身份恐吓他。
阿娇忽然发现:这一世她是司苗署令, 职权大政务忙, 但要查宫中的事情,却不如上一世身为皇后的时候容易。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人特意的抹去线索, 线索也会渐渐消失。
阿娇不可能明知舅舅的死有异常,而当做看不见。
这对不起舅舅一直以来关怀爱护她的情谊,为人女儿的就算没能力为父亲报仇,总要知道仇人是谁吧?
阿娇只能和新天子做交易。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彻已然登基为帝了。
“这可不是孤强迫你的。孤将协助你找出暗害阿父之人,并惩治她……”
刘彻好几日没安寝超过两个时辰了!哪怕是身体正强壮有力的年岁,精神都不免有些萎靡。不过,听到好消息的他,目光瞬间变得炯炯有神。看着阿娇,仿佛饿极的狼看着一块香肉。
“阿娇就嫁给孤!”
以自身为筹码,刘彻竟然爽快同意交易。这让阿娇心生疑惑……难道她之前的判断是错的,舅舅的死和刘彻有关?
刘彻似乎知道内情?
很快,她又打消疑虑。因为刘彻明面上大手一挥,放权让她随意探查。实则暗中拖延,等待诸侯们离开长安,再行查探。
这次才是合理、没一点心虚的,刘彻惯常的手段。
阿娇很害怕拖得太久,线索全部消失。到那时候,刘彻再随便用一人糊弄她。哎!她没信心分辨出真伪。
这么一想,刘彻还真是稳赚不赔啊!毕竟他不是不想查出先帝逝世的究竟……帝王在寝宫中被害,他难道不害怕自己也落得相似的下场吗?只是此时时机不对而已。
丧仪过半的时候,阿娇对刘彻说:“如果你再敷衍我,我们的交易还是取消好了。”
因此,阿娇又见到太医令。
这一次,太医令详细的跟阿娇说起先皇的身体情况。
“我先前敢断定先帝的身体还没有到达油尽灯枯的时候,不是因为他的身子多么的健壮,而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十足的信心。我有一虎狼之方,服用会带来轻微的痛楚,但能长久的吊住一个人的生机,使人难以死去。不过,此方有很多忌讳:一旦使用,患者服药后的半个时辰里,不能受寒不能受热;服药后的一个时辰内,有许多食物不能吃;持续用药的时候,不能随意用别的药,以免药性相冲。违反其中一条,都可以致人身死。”
阿娇心想,真的有如此神奇的药方吗?
或许是有的吧!毕竟她见过拥有神奇本领的敖神官,还曾用长得没什么差别的种子种出各种各样的植物。那么,她查探的方向就变得非常的宽广。
阿娇:“你能把药方告知我吗?”
“不能。翁主恕罪,此乃我的家传秘方。”
此时的法令,承认知识为私有财产。哪怕是新任的天子询问太医令,他也可以毫不婉转的拒绝。再者,知道药方里有哪几味药好像也没有意义。
阿娇不懂医。
世上的医者往往来自不同的地方,学习的本领更是有很大的差别。甚至于两个同乡的医者,对药物的名称都有不同的叫法。
阿娇拿到方子也很难向人请教。
“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虎狼之方呢?”
太医令:“知道先皇还有一年半寿命的一共四人……”
阿娇当时在场,刘启特地只留下她、刘彻和太医令。天子让太子知晓寿命的极限,是为皇位更迭做准备。肯让阿娇知晓,只能是慈父之心了。
太医令又道:“知晓虎狼之方的唯有我和先皇。”
阿娇:“你会害先皇吗?”
太医令:“如果我有可疑之处的话,翁主见到的应该是一个遭受酷刑拷问的人。”
另一边,刚刚搬进长乐宫的王太后迫不及待地整理箱笼,她下令:砸碎使用多年的纺车,烧毁全部的农具。
从此以后,王娡再也不用亲手纺织衣物,来展现她的勤劳俭朴,亦不用耕田播种,让宫中内外传颂她贤惠的名声。
王太后坐在席上,派人请来天子,要为弟弟田蚡求官。
“彻儿,你的舅舅能为相。他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帮助你稳定朝局。”
刘彻道:“娘,我不敢任用一个你推荐的士人为官,更不能让田蚡担任丞相的要职。我会给他爵位,给他金银。他能富贵,但不能掌权。”
王娡用手掌拍打凭几,愤怒得差一点站起来质问:“为什么?”
“孤害怕太后会像害死丈夫一样,再害死自己的儿子。”
王娡浑身一颤,脱口而出:“你……你知道了?”她不敢看儿子一眼,语无伦次道:“彻儿,娘的孩子……你难道不理解娘的苦心吗?娘会做下不可饶恕的事情,都是因为太过疼爱你的缘故。”
刘彻哽咽道:“正是如此,我才不能杀死你为阿父报仇。娘,你就住在长信殿里,日日为阿父祈求福报来赎罪吧!不要再管外面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