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里香 上----dubedu

作者:  录入:11-17

  “不会吧……”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看吧,小妹妹。如果你跟这个男人结了婚,谁来管家务事?谁来做饭洗衣服搞卫生?现在你跟谁住在一起?你吃食堂还是在父母家吃饭?你自己做?做什麽?你想过没有,跟一个男人组织好一个家庭,需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饭菜,谁做?你做,还是他做?如果是你做,你做得好吗?知道他的口味吗?如果他做,他做的,你爱吃吗?他会做多久?天天做,还是一个星期一次?他现在帮老婆做饭吗?还是他老婆在做?他老婆做饭做得好吗?你跟他老婆比起来,谁做得更好?你知道如果自己做饭,一天至少要两顿吗?如果在家吃早餐的话,那就是三顿了。他会认为你处处都比他老婆好吗?你也许比她年轻,也许比她漂亮,可是,你真的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吗?你……”
  晴娃娃一口气说了将近十分锺,都是这样的跟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我这个旁听者都头晕脑胀了,那个女孩子,半天没有吭声,肯定是被绕晕了。
  “而且,你能保证,他以後不会喜欢上别的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吗?你能确定,他和他老婆之间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吗?你能确定,你跟他在一起几年後,不会变成左手摸右手,激情不再吗?我并不是就肯定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可是这是冒险,是赌博。你愿意赌上你的青春吗?你就真的那麽爱他,爱到不可能再爱上别人的地步吗?”
  那个女孩子最终是什麽打算,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此之後,我喜欢上了这个节目。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起了那次听到的那个故事和晴娃娃的话。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庭的生活,到底会是什麽样子?我不觉有些沮丧。如果我跟别人组织一个家庭的话,会是什麽样子?妈妈有跟我说过帮我介绍女朋友,可是被我拒绝了。我说不要,不是现在。现在,我不知道该找什麽样的人一起生活。我一个人住著挺滋润的,跟别人在一起,要麻烦很多。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盲人,很可能也只能找一个盲人。两个盲人在一起,有了小孩,谁照顾,怎麽照顾?还要麻烦老娘吗?明眼人,谁愿意跟个盲人在一起呢?更何况,我又喜欢男人。
  所以,我是很能够理解欧鹏的。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我,首先是个男人,对他的职业和未来而言,这简直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其次,我是盲人。我不可能为他做饭,为他洗衣服,为他整理房子,做他成功背後的男人。
  我喜欢他,可是没有喜欢到像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子那样的程度。我知道,在某个时候,他就会离开我,去结婚生子,去奔他的前程,去开创他的事业。
  而我,将永远是店里的盲人按摩师,为客人服务,赚取生活费用,孝敬老娘,搞搞情人,弄几个对我真心好的朋友,然後,孤零零地死去。
  我抹掉流出来的眼泪,轻轻地笑了。我要开心,我要开心,我要开心。我对自己说。虽然是个瞎子,我也要享受生活。

  骨里香(8)

  8.
  第二天起来,我神清气爽,那些莫名其妙伤感的念头被抛诸脑外。我笑呵呵地下了楼去上班,跟同事们一起吃午饭,然後,去为那些形形色色的客人服务。
  下午又接到电话,是老娘的。照例问我这几天过得好不好,又说晚上到我这儿来一起吃晚饭。我美滋滋地跟老板娘安排了一下工作,到傍晚时分,又爬楼回到自己的家。
  一进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香味扑鼻而来。跟店里的大锅饭比,老娘做的当然味道好多了。我笑嘻嘻地进了厨房,跟老娘打了招呼,就去客厅把电视打开,又把火龙果搬到厨房,让老娘削两个,剩下的,我让她带回去,跟杨伯伯一起吃。
  我年幼失父,这个失,不是因为老爹死了,而是因为他跑了。老娘是乡下女人,进城打工,跟了老爹,他们还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生了我。老爹是这所城市中低层的普通一员,他家都是平民老百姓。我爷爷死得比较早,留下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我老爹,是最小的,从小就被宠坏了。家里条件虽然不怎麽样,靠奶奶摆了个烟摊子过日子,他可从来没有吃过什麽苦。大伯初中毕业就去了某个工厂工作,姑姑和姑父搞了个小卖部,老爹他呢,从小游手好闲,又不喜欢读书,跟老娘结婚的时候,还在跟狐朋狗友玩呢。
  据老娘说,他们结婚,是在奶奶家办的喜事,结婚以後,生了孩子,也跟老人家住在一起,平房,两间带一个厨房,用的是公共厕所。老娘说,我老爹是那种没有负过责任,也没有打算负责任的没用货,我被发现天生失明之後,老爹就跑了,先是到了广东各地打工,後来,又北上,去了江西湖北什麽的,钱没有寄一分,过了几年,连消息都没有了。
  我老娘苦啊。奶奶那个烟摊子赚不了几个钱,伯伯和姑姑他们两家,都是紧巴巴地过日子,而且老娘也没有读过什麽书,只能打零工。去饭店当服务员啊,给人家小店站柜台啊,去工厂当搬运工啊,後来,总算在一家大超市找了个相对稳定的工作。
  奶奶管不了我。她有关节炎,天气不对,就浑身痛。等到我读书的时候,发现我去不了一般的学校,只能去特殊学校,而且要寄宿,需要的钱,单靠老娘的那份薪水,可真靠不住了。奶奶手中,也攥不出水来。
  我外婆家都在农村,地地道道的农民,还指望我老娘弄点钱寄回家呢。靠他们,那是空想。
  所以,我老娘开始有了情人。当然是偷偷摸摸的,前後也不止一个。
  因为我是瞎子,又寄宿,所以并不知道。直到有一年,我七八岁的时候吧,我奶奶把我和老娘赶了出来。伯伯和姑姑一家骂了老娘很多难听的话。当时我不懂,不过过了两年,突然明白过来。
  从奶奶家出来,我和老娘没了住的地方。老娘有多苦,当时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我奶奶,不再是我的奶奶,我呢,也不再是老费家的人。之前,说良心话,奶奶对我,还算可以的,毕竟我老娘在外头做工,都是我奶奶带我,伯伯和姑姑他们家的人,也会带我玩耍,虽然不是很耐心,毕竟还是当我是亲人。这一下子,突然之间,我和老娘变得孤苦伶仃,一度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睡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还常常被人驱赶,挨饿,更是常事。再加上因为先天残疾,後天老娘又宠我,所以,环境的突然改变,让我变得相当的暴虐不乖。
  当时正在放假,寒假。晚上,老娘有时带我去她朋友或是同事家借住,或是偷偷地在上班的地方休息。白天,老娘上班的时候,把我搁在货仓,不许我到处乱跑。结果有一次我不听话,也许是因为饿到不行,去找老娘,不小心碰倒了什麽货,砸坏了东西不说,我也差点被砸死。
  於是老娘被超市开除了──那些货,她赔不起。
  而我,受了伤,不但不能住医院,还得跟著老娘到处觅食。我吵闹不休,老娘就打我骂我,一度弄得不可开交。
  其实,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是现在,老娘跟我说话,会偶尔回忆起来,有时骂我不懂事,不贴心,有时又骂自己没本事,委屈了自家孩子。
  总而言之,老娘又开始打零工,在一家美容美发店搞卫生,然後学著洗头,给客人按摩。
  於是又有了情人,她找的情人都还不错,会安慰她,爱护她,同时,也会给她钱,不多──她那条件,也找不著大富翁。老娘就用这个钱帮我交学费,交夥食费,在我放假的时候,租房子和我一起住。
  我进入青春期後,开始明白老娘的所谓的情人是怎麽回事了。正巧,我正是心情不顺的时候,进入了躁动的青春期,又开始真正明白了我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异,所以我前所未有地开始犯浑,每次跟老娘见面都会吵架,我甚至会骂她,用难听的话,我从别人那儿听到的难听的话骂我的老娘,摔东西,自己发疯,老娘拦著我,也挨过我的拳脚。在学校里,我属於那种不服管教的人,上课乱吵,下课乱发脾气,跟同病相怜的同学打架,甚至无端地破坏东西。砸椅子,摔杯子什麽的。甚至还闹过离家出走的戏码。
  老娘当时,恐怕心都碎了。被老爹抛弃,独自抚养我,照顾我,拼命地工作,那些钱都不够支付我们最基本的生活费用,只得做那种事情,末了,还被我这个做儿子的骂得那麽不堪,老娘的那些年,还真不知道是怎麽过的。
  幸运的是,当时老娘的情人,是一个姓杨的商人。这个杨伯伯,算是个小富翁,比老娘大了十多岁。他老婆,身体不好,瘫了,熬了好多年,才终於解脱。他跟老娘认识那会儿,他老婆还没有死呢,所以我老娘,就是当今所谓的二奶。
  话说当时,我正是神憎人厌的时候,遇到了新民哥。他就像神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哄我,安慰我,教我,指导我,终於多多少少疏导了我的一点怨气,让我没有扭曲成对社会和人生抱有不恰当的怨念的隐患。
  另一个对我有恩的人,就是杨伯伯了。他亲自到学校去找我,跟我聊天。当我知道他是我老娘的情人之後,我怒火万丈,开始没命地要打他,砸东西,最後,我拿我自己的脑袋去撞墙。
  新民哥当时也在。後来我想,他们肯定是串通好了,知道我信新民哥,所以一起堵住了我。
  新民哥圈住我不让我动,跟杨伯伯,後面一个,前面一个,慢慢的、耐心地劝说我。我吵,我闹,我发飙,他们也没有推开,只是说,不停地说,重复地说。
  杨伯伯告诉我,我老娘说,当我生下来的时候,我老爹还是蛮高兴的,家里有了小孩,做父母的,当然会很高兴啦。可是我还没有满月,老爹就受不了了。从来都是别人侍候他,现在,要他侍候坐月子的老娘,还有个整天哭闹不休的我,他就烦了,生气了。他说,生个孩子,可真费劲。既然我们老费家姓费,就管他叫费劲吧。
  所以,我有了个名字,叫做费劲。
  发现我是个瞎子後,老爹炸了,开始对老娘不好。老娘孤身一人在城里,亲戚全在乡下,也没有人能让她靠一靠。可是为了我,她忍了。不但要照顾我,还要去外头打工,奶奶能帮的忙,实在是有限。
  然後老爹跑了,抛妻弃子,一个人到外头潇洒去了,你老娘心中有多苦?老费家,一点都指望不上。你老娘说,当年,她的眼睛都要哭瞎了。也有人劝她把我扔到福利院去,她终究舍不得。
  钱,总是不够。除此之外,她一个女人,自然也需要男人呵护。有男人对她好,又给她钱,她应该怎麽办?做贞节烈女,带著你一起饿死?
  你奶奶家有什麽资格骂你老娘?老费家,什麽时候对得起你老娘了?别说你老娘,他们连你,都对不起。
  你有什麽资格骂你老娘?你娘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有你老娘可以依靠,你老娘呢?这麽多年,她是怎麽熬下来的,你知道吗?她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让你生下来就看不见。如果真要追究责任,你老爹老娘,一人要担一半!而你老爹跑了,你老娘,承担了下来。所以,她没有对不起你!
  “要指责我,行啊!”杨伯伯声调不高,语气不急,却颇有些咄咄逼人。“我是个男人,老婆病得不行。我要养家糊口,要养小孩子,要照顾病人。我很累,累到不行。你老娘帮我做家务,帮我照顾老婆,我付她钱,最初,就是这样子的。後来,我跟你老娘慢慢有了感情。我当然想跟你老娘结婚了,可是我老婆,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吧!我家小孩,我也得考虑她呀!好在孩子已经大了。她也晓得我跟你老娘之间的事情,她也不谅解,可是,她能怎麽样?独自照顾我老婆吗?我呢?我也希望有人关心有人照顾……”
  杨伯伯不算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可能也很少跟人说这些,说著说著,居然哭了起来,而且哭得那个惨哟,让我觉得,他比我惨多了。
  新民哥搂著我摇啊摇啊,慢慢地跟我讲道理。那什麽,讲来讲去,我慢慢地原谅了老娘,也慢慢地爱上了他……
  等到我终於懂事了的时候,我才真正地认识了老娘。惭愧,自责,这些情绪缠绕了我很久,同时,我也自卑到不行。我等於是拖累了我老娘。如果他们生的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可能还是一家人在一起,不一定很快乐,可是肯定不会这麽难熬。
  “笨猪!”老娘拧著我的耳朵:“老娘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打错了很多算盘,唯一没有错的,绝对没有错的,就是守著你这个王八羔子!”老娘对我这麽说过。
  可是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我看得见,自己肯定快活得多。老娘,也肯定快活得多。
  至於老爹,他是死是活,还真他爷爷的不关我的事。
  後来,杨伯伯的老婆死了,他女儿去了别的地方读大学,工作,我老娘,就名正言顺地跟他住在一起了,不过一直都没有结婚。因为,首先,我老娘不肯。杨伯伯告诉我,在她心中,我,永远是最重要的。她怕,她再嫁人,我会受不了。
  也许吧。潜意识中,我也不希望我老娘再结婚,那样,我就是真正的孤零零一个人了。新民哥对我很好。可是他有他自己的家。而我的家,只有老娘跟我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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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脑终於弄好了,可是还会时不时地,突然自动重启,然後又“从严重的错误中恢复”……晕菜……
  明天,可能会更《债》

  骨里香(9)

  9.
  又到上班的时候了。我把碗放好,擦了擦嘴巴,洗了洗手,穿好工作服,坐在位置上等我的客人。
  今天天气不大好,似乎外面在下雨,可能还很大,我坐在休息室,都能听到雨点的声音。我听到同事们在抱怨。做我们这一行的,客人多,钱就多,可是会累得贼死。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候,会唉声叹气地抱怨。客人少,总算可以休息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那个份子钱也会随之减少,又心疼。总而言之,无论什麽时候,都会有抱怨的。
  可是抱怨,也是一种调剂。同事们下班後还有地方可去,而我,就只有龟缩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候很是无聊。所以,说些酸不拉唧的话,也算是让心里舒服的一种方式。
  我们从天气说起,说到夥食,又说到衣服,然後是男女关系,最後说到了阿标。那家夥此刻正在下面忙著干活,所以同事们说起来肆无忌惮。
  他们说阿标可能跟他的男朋友吵架了,说阿标昨天今天都绷著脸不说话。说男人跟男人哪里会有什麽前途,又说阿标的男朋友要相亲跟女人结婚什麽的。
  我沈默了下来。这种事情,似乎好像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却无不在昭示著我的未来。只不过阿标和他的男友,起码在我们店里,是名正言顺的,公开的。而我跟欧鹏……
  正气馁著呢,服务台那边好像吵起来了。阿丽把韩叔叫了出去,不一会儿,传来韩叔气愤的声音。哎呀,可能是客人来找茬了。我正好想找点事情做让我不再胡思乱想,便摸著出去,陪著笑说:“韩叔,怎麽啦?”
  韩叔还没有开口,我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然後是擤鼻涕的声音。乖乖,这个客人,感冒很严重啊。
  “你们骗人,说什麽按摩可以治感冒……咳咳,我怎麽越来越严重了?”那个声音简直不能听,哑得就好像那什麽,嗯,我还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吐词都不清楚了,而且夹杂著咳嗽声,然後又是吐痰,又是擤鼻涕。
  “是这样,”阿丽插话说:“这位詹先生,两天前来我们这里做全身穴道按摩,後来韩叔说他有伤寒,就特别给他做了那个按摩治疗,结果这两天他咳得更加厉害,身上痛,有……浓痰……”仿佛为了验证,那位客人又在清喉咙,又吐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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