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断剑(生子)----菊文字

作者:  录入:09-23

  除了练刀,图塔格尔就剩下工作。他是撒加老爹的助手,然,能做的也就只有用独臂抡起大锤一下一下地夯击,在红亮的炉火前隆起那一身古龙的皮肉。撒加年纪大了,这时候就十分感慨地对图塔格尔道:“赞美长生天,让我将你带回来,当时你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活不下来,没想到竟是这么能干!方圆五里你将成为最能干的铁匠。”
  图塔格尔一边抡锤一边道:“……我只有一只手臂。”
  撒加熟练地翻转着铁坯道:“赞美长生天,你只有一只手臂,可是你设法为阿伊达做了条十分好看的腿。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一定会成为最好的铁匠,只要你想。”
  图塔格尔没说啥,他没想啥,也没不想啥,说是浑浑噩噩有点过,然,现在顶多算作随遇而安,并且还在为旧日生活所困扰着,证据就是他仍旧时不时从噩梦里满头大汗地醒来,惊魂未定。
  梦里漫天的刀光血影扑面而来划开他的皮肉筋骨,他努力想化解这杀意,无奈手臂如论如何也跟不上那迅疾的速度,就在他背水一战作最后一搏的时刻,突然后背肩胛的地方一阵剧痛,匕首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心脏,他艰难地扭过头去,那个人满脸恨意地对他说:“你去死吧!去死吧!死吧……”
  比疼痛更痛的悲伤袭来,他想伸手去抓住那个人,然后,他身体一歪,整条手臂飞上天空,他失去了,都失去了,再也找不到……最后的最后他沉入水底,在即将被溺死的前夕大汗淋漓地醒来。
  不管如何热切地摩挲着那空荡荡的袖管,一遍遍地确认这到底是噩梦还是堪比噩梦的现实,最后图塔格尔只能接受失去手臂的现实。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手臂。
  阿伊达从集市买菜回来,她如往常般讲起今日的新闻,谁家的狗欺了谁家的猫,谁家的鸡下了鹅蛋,加隆家的猪圈又恢复了原貌,屯子里来了新的流浪汉。
  撒加老爹笑眯眯道:“图塔格尔,你来了之后阿伊达好像也快乐许多,难道我们不应该让这姑娘就这么快乐一辈子吗?”
  阿伊达瞬间悟了,拧着辫子无比娇羞地跑掉了。
  撒加老爹笑呵呵地,然后一脸严肃地拍着图塔格尔的肩膀道:“我想把女儿交给你照顾,你愿意吗?”
  图塔格尔沉默了。
  撒加老爹没怎么想到他会沉默,道:“阿伊达虽然少了一条腿,可是她真的是个好姑娘,看在长生天的份上你应该接受她,今后你就是她的另一条腿,她就是你的另一只手,你们是被长生天和整个屯子人祝福的一对!”
  图塔格尔闷声道:“她很好,我……配不上她。”
  撒加开始左右开弓热烈地拥抱他,摊开手道:“赞美长生天,如果这是你唯一的顾虑,那么你就完全没有顾虑了,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去告诉阿伊达,然后是屯子里的人!赞美长生天!”
  图塔格尔张了几次嘴,然而在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情况下撒加老爹已经远去了……错失了拒绝的最好时机,难道这也是他的命运?图塔格尔灰暗地想。算了,也许这就是属于他的报恩。不远千里参加亲戚婚礼回来的途中顺手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父女,就由他照顾他们的下半生又何妨。
  阿伊达和图塔格尔要结婚的消息风靡五里屯,到处洋溢着即将过节的欢乐气息,阿妈们可怜阿伊达没有母亲早早来指导她做新娘的事项,帮忙准备嫁衣;矮个子肉孜哭了一场,喝醉了去威胁图塔格尔,说如果对那姑娘不好就弄死他;撒加老爹每日里乐呵呵地操持婚礼用的葡萄酒。每个人似乎都有了生活目标,除了图塔格尔,他更加沉默了。
  一天撒加老爹回来一脸晦气的样子,招呼阿伊达给他洗衣服,抱怨道:“真的是,新来的乞丐太坏了。在集市那里乞讨不说,还安排小孩子纠缠路人,不给就吐口水。”
  阿伊达说:“那您就给他们点吃的什么的吧,多么可怜的父子啊!”
  撒加道:“不是我吝啬那点小钱,今天的钱都买酒了,一分也没剩下呀!”
  阿伊达就不说了,怕说下去又会被打趣婚礼啊新娘啊什么的。
  关于那个带着小孩乞讨的流浪汉,阿伊达后来也见识到了。
  那人收拾得倒还干净,和一般乞丐一样清瘦,缩坐在集市入口处,看着人来人往,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娃,那娃有几分奶膘,一边睡一边吮手指头,等到醒了就瘪瘪嘴要吃东西的样子,那流浪汉就对他说了点啥,指指路人,小孩就摇摇晃晃地走下来了。阿伊达赶快走了几步想避过去,然,那娃却一眼相中了她,迈着小腿追上来,一把扑住她的袍子,嘴里咿呀地说:“饼饼饼饼饼……”
  阿伊达反应了下才知道是向她要饼吃,可是她又没有带块饼出门的习惯,于是有点为难地对那小孩说:“你放开姐姐,姐姐给你买饼吃。”
  然,那孩子大概听不懂她的意思,仰着头一直喊饼。
  阿伊达就和他解释,那小孩就愣愣地看着他,可能看出她没有饼就做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举动——往阿伊达身上吐口水,然后趁阿伊达呆住的时候又跑去纠缠别的路人。
  然,有的人并没有这么好商量,被纠缠了就十分恼火,粗鲁地推那孩子,于是那孩子的父亲便出动了,一把抱起孩子恶狠狠地盯着路人,路人就绕道走了。那父亲一边哄着哭了的孩子一边从怀里掏出半个馕饼塞给孩子,孩子就不哭了,脸上还挂着泪就大口大口啃气饼来。
  阿伊达猜那半块饼应该是他们最后的口粮,孩子乞讨不到什么,父亲就把最后的吃的让给了孩子。她同情这父子俩,虽然被吐了口水,然,她还是在集市里买了两块馕饼,放在父子俩的毯子前,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屯子里还算民风淳朴,外来人口相对来说也少,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对父子俩的赖着不走强行乞讨也没说什么,然,肉孜对他们很反感,他对屯子里的人说:在兰楼那样的大城市里正流行这样的方式,团伙乞讨,利用人民的善良派脏兮兮的小孩子阻挠路人,如果不给点啥就纠缠不休,黑心的大人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瞅着。
  肉孜既然到过兰楼,自然也算是屯子里见过世面的,有人相信他,便对那流浪父子二人组不友善起来,越来越少人对那小孩子施舍,当他摇摇晃晃过来的时候还厌恶地挥手驱赶,像驱赶一只小狗,当地的小孩子也组织起来向他们丢石头,有一次甚至打中了小孩子的头,小孩子愣愣地跌坐在地上,脑袋上一个大包以眼见的速度肿起来,那父亲一把抱他在怀里捂着,那娃过了一会才想起来疼想起来哭,哭得撕心裂肺的。
  “你们这帮狼崽子狗杂种丫头养的私生子BLABLA……”那父亲气得抱着孩子跳脚地骂,恶作剧的孩子一哄而散了。
  集市上众人冷眼见他发疯,阿牛骂了几句,又顾着安慰受伤的孩子。娃哭得委屈极了,这几天他都没吃饱现在又挨了打,阿牛急得眼泪也掉下来了,当初就不该拉上娃跟他受苦。这个镇子看来没什么希望了,他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二虎的消息,这里的人又这么坏,看来不能留下来了,是时候离开,然,下一站又是哪里?他一边哭一边抱着一脑袋包的娃,浑浑噩噩地想,要不先回趟叶碎,把娃寄养在五松那里,他轻手利脚地再找,二虎,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找到你的尸骨……
  一双女人的尖头鞋出现在他眼前,阿牛警觉地抬起头来瞪着。
  阿伊达说:“你带着孩子来我家上点药吧。”
  阿牛仍旧警觉地看着她。
  阿伊达说:“能听懂我说的话吧?我刚刚听你说中原话来着,虽然又很多词我们这里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阿牛犹豫下,警觉道:“我要带孩子走了。谢谢你的好意。”说着就一手抱孩子一手收拾起地上不值钱的家当,全收到一个破烂包袱皮里背上,又将孩子在胸前五花大绑地绑好,抬腿就要走了。
  阿伊达拦住他道:“我看你还是到我家吃点东西,给孩子上点药吧,他的头都肿得像只鹅了。”
  阿牛想,谁知道这女人安得什么心!想不理她就走。
  然,好巧不巧,娃哭累了又没吃的就想趴在他胸口睡一觉,一沾脑袋立刻疼得又哭出来,嗷嗷的,阿牛的心也乱了分寸,不是给打出什么毛病了吧。
  阿伊达说:“可怜的孩子。”
  最后阿牛还是警警觉觉地给这一瘸一拐的阿依达去她家里了。
  阿牛手里暗暗攥着一把刀,心想,要是这娘们使坏我就和她拼了!

  你是一匹东方狼 坏了我家花姑娘

  壁炉里的火哔哔啵啵的,一小盆疙瘩汤下肚,阿牛顿时觉得身上稍微热乎点了。娃的脑袋也敷了药,已经先吃完了正侧着头趴在包袱皮上酣睡,阿牛都舍不得把他抱起来立刻投入到颠沛流离的生活里了。好在女人也并没有立刻就赶他走的意思,忙完灶间伙食就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绣东西,“让孩子多睡一会吧。”一边手下穿龙引凤地刺绣。
  阿牛这时候有点觉得她是个好女人了,便放心攀谈起来,借故赖在火炉旁多待会。
  谈话间阿牛知道女人要做新娘了,未婚夫是个独臂的。(阿牛想,和独脚女人倒相配。)从女人的话里可以感觉出很敬爱那独臂汉子,他八成也爱她。
  “可喜可贺,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阿牛捡些现成的吉祥话说,嘴皮子上下一动的事,乐得讨个人情。
  女人还告诉他,他未婚夫和老父亲早上去十八里外赶大集去了。下午才回来。
  阿牛道:“大姑娘你人这么好,嫁个夫婿肯定也是好的,赶下午回来定给你备下好彩礼。”
  阿依达红着脸低头不语,想着:我真是的,跟这不相熟的陌生男子说这么多干什么?!
  她不知道大抵幸福的人都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幸福拿到阳光底下晒一晒,幸福的水分蒸干了还是幸福,越晒越幸福。
  许是那壁炉太温暖了,娃睡得也太安详,多日来的困顿是绝好的催眠,阿牛忍不住就睡过去了。阿伊达好心地给他批了件撒加老爹的长袍。
  撒加老爹和图塔格尔从小驴板车上下来的时候,大声地招呼着阿伊达来接东西,阿牛听到了,然,太困了,就转了个神面壁,把身体尽量蜷缩起来,别碍着人家的路,继续睡。
  然,不管他再怎样将自己最小化,还是被撒加老爹注意到了,他低声问女儿:“这是谁?怎么睡在咱家的炉子旁?”
  阿伊达低声道:“是集市上那个流浪汉,他的孩子受伤了,我看他太可怜……”后面的声音就越说越低了。
  阿牛心里知道自己应该马上起身道谢离开,然,他身子不听使唤,不肯动弹,只好老者脸装睡地躺在那。
  图塔格尔也看到了这个传说中的流浪汉,他进来没有去过集市,没有当面见到此人,此时只看到长袍底下隆起一团,遮头盖脸的,便没做声,独臂抱着采买回来的用品无声地路过了。
  一切又归于安详,阿牛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具体内容了,只有粘在袖子上冰冷的泪水,阿牛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发了会呆,开始他有点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等到想起自己被一个陌生女人捡回来吃了顿热乎的又睡了一觉,他知道纵然再懒再厚脸皮也得走了。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脑袋有点混混的,就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破包袱皮,屋子里没别人,不知道主人都干什么去了,阿牛想起睡前他们家的男人们回来了,也许正在什么地方共享天伦顾不上他这个臭要饭的。他觉得也必要特意和主人家告辞啥的。
  背上包袱,他袖着手慢吞吞地从这家人家走出来,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好像少了点啥,少了啥呢……他一摩挲,突然一拍脑门,肏!娃呢?!
  他连忙奔回去找娃。心里不好的念头忽闪忽闪的,比如他进了拐卖孩子的魔窟啥的……
  他睡觉的地方没有,阿牛把屋子里翻了个遍都没有,他冲进后院。
  就在那个后院子里,他看到一个有点奇怪的男人的背影,具体奇怪在哪里一时说不出,之后才想到原来他只有一只手臂,而那娃正抱着那男人的大腿,阿牛急疯了,大喝了一声:“虎饼!过来虎饼!”说罢就冲过去一把攫取了孩子在怀里,上下打量番,没发现什么损伤,才气呼呼地打了那娃一下骂道:“叫你乱跑!叫坏人抓取吃肉看你怎么办!”
  转过身去看那吃小孩肉的坏人,顿时惊得将小虎饼摔到地上。
  二虎!
  图塔格尔正在收拾那匹小毛驴,那孩子就歪歪扭扭地从前面的屋子里走出来,图塔格尔不动声色,想他爹也不管孩子吗?眼见着爬下台阶向他走过来,图塔格尔又想,要不叫阿伊达过来带孩子?然,那孩子见着他一个活的人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迈着小短腿就过来了,胳膊一张一抱就牢牢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头冲他笑得很无齿,“饼饼饼饼……”。
  图塔格尔对小孩子无感,既不特别喜欢也不特别讨厌,然,无端抱着他大腿的小孩还是令他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一抖腿甩开还是弯腰抱起这玩意,正犹豫着,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嗓子喊“虎饼!过来虎饼!”
  阿牛……
  有诗为证:
  流年将尽夜
  万里未归人
  千里黄沙虎
  一只柴骨牛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此时无声就没声,阿牛在化狂喜为悲愤,悲喜交加中如电光火石般冲过去揪着二虎的衣襟,道:“二……二虎!你好……”
  图塔格尔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连连后退,最后竟至挣脱开桎梏,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婚礼的喜棚已经搭起来了,羊也杀了,酒也启了,客人们载歌载舞分享新人的幸福和他们准备的食物。虽然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原定一个月后举行的婚礼竟然仓促间就要举行。
  然,自然是有人知道的。
  图塔格尔知道,阿伊达也知道。
  是阿伊达求撒加老爹将婚礼提前的,她父亲还抱怨说没办法办得更加隆重,然,阿伊达就是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如果不马上把图塔格尔变成自己的丈夫,那么也许这事就永远不会发生。
  图塔格尔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出去了。(除了上厕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他明明从来没有逃避过什么。然,看到那扑过来抓住他的时候,背后的已经愈合的伤口突然疼痛难当,就好像再次插进一只匕首般要命。他义无反顾地逃了。
  然,痛定思痛,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前尘往事全跑出来添堵,不是你伤了我,就是我害了你,从进了将军府后他们就没消停过,直到他“死”了。
  他累了,也死了。然,还不算结束!
  阿牛怎么会来到这最西的边陲?还有那个饼脸的娃……难道……怎么可能!然,他叫它“虎饼”!
  图塔格尔躲在屋子里脑子乱糟糟的,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烦恼些啥,阿伊达进来告诉他:咱们明天就结婚。他也没理会,木然地应了。阿伊达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关上门留他一人乱糟糟地想。
  第二天,图塔格尔被一群小伙子从房间里拉出来,还有点昏头樟脑的,不知道这要是去干啥。
  音乐大响,人们簇拥着他,他被推着走,四处张望着,简直要怀疑昨天见到的阿牛是幻觉了。
  就在即将进入喜堂的时候,一个披着长袍子的女人突然扑过来,死死拉住他不放手,嘴里大叫着:“二虎!死二虎!你要干啥!你结婚?!你跟谁结婚!!你这悖时的挨千刀的!不要脸的!!”众人都呆住了。
  这陌生女人竟是那集市上的乞丐,他自己抓还不算,指使脚下的娃一个劲地说:“虎饼!上!!快上!虎饼!”
  娃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也是一扑,抱着图塔格尔的大腿。
  阿牛道:“叫爹!叫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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