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靠近我,用手钳制住我的咽喉,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喉骨咔咔作响: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皮耶罗!”
他精致的五官像条麻绳瞬间拧在一起:
“我平生最恨不自量力的人,你以为就凭自己能左右得了沃里亚大人么?他根本就不是教父的儿子!皮耶罗,恐怕你还不知道吧,你以为你控制了安图拉,他就会乖乖听命于你?告诉你,就算他要下地狱,也要把妄想对我不利的人一起拉到地狱去。在你还百般密谋如何骗过我的时候,他已经把教父的子女崭草除根了,他留了最后一口气为我通了信,你根本无意与我合作!既然你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他凑近我的脸,鼻尖对着我的嘴巴,像一只恶魔一样呼吸。
“教父的另外两个儿子都在我手上,让k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是易如反掌?把他们三个全部关到秘室!”
他一甩手把我推倒在墙角,我的额头重重撞在支出来的金属雕花灯架上,血流如注。但沃里亚才不理会这些,他恶狠狠地让他的手下把佩洛我和克林押送到地下的一间密室中。密室固若金汤,没有窗户,不辩方位。我开始担心摩根和汤姆能否顺利实施计划了。
这一秒,时间停止
在我们手脚被铁链捆住被关进密室五个小时后,佩洛中途被带走一次,等到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克林因为马不停歇地实施计划,已经劳累万分,他混混沉沉地靠在我的肩上睡了过去,佩洛被扔进来时,门锁摩擦的声响刺耳,却仍没有把他惊醒。而一直担忧佩洛安全的我,在见到他安全回来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五分钟过去了,他一直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没有动弹,在黑暗中,借着我手表发出的微弱荧光,我依稀辨得他脊背轻微的起伏,“他还没有死。”我默默在心中祷念着,“感谢上帝,他没有死。”可是他却一直不动。
他回来的时候手脚的束缚已经被除掉,我担心在这两个小时之内,他遭受了沃里亚的严刑逼供,内容当然是关于帮里的重要事务。去他的k帮吧!我已经毫不在乎那个地方是否会被沃里亚夷为平地,我对什么都不在乎,除了眼前这个我曾在毫不在乎的麻木状态下突发灵感挽救的男人之外,这个此刻伤痕累累的家伙,我只求他平安,只求他不要恨我,只求这样。
佩洛是顽强的,我对此一点都没怀疑,他不会轻易认输,即使沃里亚用皮鞭抽他,把他大卸八块,他也不会哼一声,他不动是因为他需要休息,等着体力的恢复,只要他恢复了,他就又会精力旺盛地对我冷嘲热讽,而我,我却喜欢被他冷嘲热讽,我喜欢。
我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轻微呻吟。
我轻轻地,温柔地呼唤我喜欢的这个人:
“麦克……麦克,你感觉如何?”
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我听到从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粗重的呼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重新获得回应我的力量。
“唔……”
“他打你了么?”
“没……”他的声音十分地虚弱,我更加担心了。
“那能走过来吗?到我身边来!”
“哎……这样就好。”他的声音愈发地低沉,我轻轻动了动身体,克林仍没有醒来。
“到我这边来,我们在一起会觉得暖和,也更安全。”
“……我不冷……倒是你,手脚都动不了,还谈什么安全?”
“不是让你觉得安全,而是……我们都会觉得安全,谢天谢地,你没出事。”
我低声解释道,同时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因为我发现,他不在的两个小时,我紧张得无以复加,身上的肌肉全部拧成一团,又像张满的弓一样蓄势待发,如果确定他被杀害,我就要立刻采取行动,不出意外的话,摩根和汤姆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我一点都不怀疑他们的能力,摩根会带着武器从地下钻出来,我会用那些烈性炸药把沃里亚炸得屁股开花!如果他胆敢把教父的小儿子干掉的话。而此时,在发现他无恙后,我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绷紧而突然松懈下来,产生了酸痛的感觉,这让我感到无力。
“哈哈!”他突然笑起来,“什么时候连K帮的黑鹰也需要安全感了?”
他欠起头,看向我这里,声音中带着异样,“我可以把它理解成‘我需要你,麦克,来保护我吧’,嗯?”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会反对。”
“这么说,你承认了?咳咳——”
他在咳嗽,从他的语音中,我还清楚地听到他的嘴唇在打颤,我决定不跟他继续磨嘴皮子。
“告诉我,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沃里亚到底怎么对待你的?别再负气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到了这种时候……”
“行了皮耶罗,我怎么样也跟你无关吧,你还是好好关心一下靠在你肩上的这个家伙,他才真正需要你。”
还是不肯低头!即使痛苦得身体都动不了,仍然不肯在我面前示弱,怕被我小瞧了吗?还是根本不理会我对他的关心?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让自己放倒地上匍匐地蠕动了过去。我抽身离开后,克林倒在地上,估计头撞到了水泥地面,他惊呼了一声,终于醒了。
“该死,睡过头了!”
我知道他不过假寐,来不及拆穿他,用脸强行贴在佩洛的额头上,被那热度吓了一跳:
“你在发烧!这种热度应该不是才烧起来了,这几天一直这种状态?”
“才不用你……”他艰难地把头别过去。
“别逞强了!现在听我的!”
我用头顶到他的胁下,把他整个顶翻了过来,这才发现,他根本不能动,他的手脚似乎断了。
“手怎么了?脚怎么了?”我几乎在呐喊了。
“什么怎么了?不过断了根骨头,有什么稀奇?”
“骨头断了不会疼的么?你怎么也不叫出来?”
我又转过身去,用绑在后面的手小心摸了摸他的胳膊,他痛苦地呻吟了两声就再不作响。
“他下手够狠的。怎么说你们也是……”
我突然收声,我本想说:怎么说你们也有过情人关系,他怎么下得了狠心。可是在这种时候,我知道说出来只会更深地刺激他。没想到他却冷笑着接过去:
“怎么说我们也上过床吧?你是不是要说这句啊?哼哼!”
“我不是那意思。”
“没什么,你不说我也要告诉你,这两天,都牢他晚上陪着我呢,不然长夜漫漫,我一个人真是孤独难熬啊。”
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嘴巴上刺痛我比担心自己的伤更重要。
“真是不知道满足为何物的家伙!”克林在我身后幽幽地说,“他明明可以不用回来,享受他一直向往却无法得到的生活了,就为了你这种人,被困在这里。看样子,他的好心真是白费!”
“谁要他好心!”
佩洛狠狠地唾道:“如果他真是好心,最好别回来,省得让我眼烦,只会碍手碍脚。如果你们不是擅作主张又自投罗网,说不定我早说服外面那位大人放了我呢!”
“佩洛!”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风言风语,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不必管他生死,为了我自己逃命要紧,对我的再次回转,他愤怒不已,甚至不自觉说出这么多挖苦的话,可是我十分了解,他只是让我远远地躲开这是非之地,好一个人承担一切。他是为了我。
“我才是教父的亲生儿子,k帮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养子,冒牌货,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儿?我才不要你管,你最好留住性命,等着我找你算老帐,你这个白痴大哥,笨蛋黑鹰!……”
我突然扑上去,紧紧地吻住他。
如果时间能停止,就在这一秒停止吧,他不是教父的儿子,我也不是教父的养子,在美丽的隆达,我们会有一个美丽的邂逅,我们不必为任何人而生,也不必为任何人而死,我们认真地活着,只为了这场邂逅。
许久许久,我轻轻离开他的嘴唇,黑暗中,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那双迷人的眼瞳里,不再有寒冷的颜色。
“对兄长不敬,知道有什么后果吗?”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充满着甜蜜而苦涩的柔情。
他的嘴角渐渐拉长,拉长成迷人的弧度。
“我从不当你是大哥。”他眨眨眼睛,我仿佛看见繁星闪烁。
我同样对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我也从不当你是小弟。现在,等着我的手下来救我们出去,乖乖地等着,闭上你的嘴巴,给我几个钟头,我会带你平安回家。”
那不勒斯晚风
过了两个钟头,不负我的期望,摩根搞垫了看守,汤姆打开了密室门,神兵天降般地降临到我们面前。
“老大,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
摩根鼓气腮帮子,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包袋。汤姆靠着墙根站着,双手插着裤带,那样子酷酷的,看也不看我一眼。
“及时,我的手快断了,帮我解开那铁链。”
“遵命!黑鹰大人,乐意为您效劳。”
他走过来摆弄了两下我身上的铁链,然后皱着眉头说:
“有点难办啊,没钥匙,得用家伙了。”
“那就用家伙,随便用什么,只要把它弄开。”
他朝一旁的汤姆摆了摆手:
“伙计,这活儿你在行,省点我的子弹。”
汤姆瞅瞅我,又把头别过去,站着不动。
“用你的刀磨断它。”
“咦?那要磨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来开快些,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被发现就只能同归于尽了,我倒无所谓,你年纪这么小,那么多快乐还没享受到,死了多可惜。”
汤姆顿了顿,最终还是低着头走过来,掏出一个特制的前端带倒钩的小银针,摆弄了几下,铁链应声而落。
“嘿,果然是老手!”
摩根情不自禁拍起手来。
“谢谢。”我向他主动示好,他仍没看我一眼就跑到克林身边为他打开锁链,然后顺便瞥了一下躺在地上一脸冷酷的佩洛。
“手脚断了,走不了了。”他淡淡地说完,又跑到墙角站着。
“有担架吗?沃里亚打断了他的腿。”我问摩根。
摩根摇了摇头:
“还用什么担架?我来背着,快点出去,趁他们还没发现!”
说完他蹲下来,把佩洛稳稳背在身上,还特别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处。
“背包里有家伙,多带上几只,每个人都带!”
我拉开背包拉链,从里边取出来两架重型机枪,扔给克林一支,自己留一支,又拿出6支德国产的HD720三十弹连发手枪,自己两支,克林两支,给佩洛一只没受伤的手里塞了一支,还想给摩根一支,摩根拒绝了:
“我不喜欢用枪,我的腰里别了很多手雷,我喜欢用这个,您把枪给汤姆吧,他也需要自卫。”
我把枪交给汤姆,他没有拒绝,插在了皮带里。
“这样,我们可以出发了!”我说。拎起地上的背包背在背上,随着克林,跟摩根一起出了密室。出去之前,落后的汤姆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的手脚没完全断,只是很严重的脱臼和骨裂。还有……”他低下嗓音,面无表情地说:“不仅如此而已,他还遭到严重的性侵犯,我在他身上闻到了那个的味道。”
“谢谢你细致的观察。”我保持冷静。
“不客气。”他淡淡地回道。
离开密室后,摩根带着我们一路出了沃里亚府邸,接着夜色和高大浓密的灌木丛的掩护,我们马上就要接近大门了,只需再走上十几步,我们就可以同沃里亚永别。可是,这十几步,却成了唯一我们不可跨越的沟壑。
狼狗的叫声四起,府邸四周的照明灯全部被打开,整个花园亮如白昼,我们五个人就像五个演员那样突然被推至舞台中央,目瞪口呆地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而观众就是二楼阳台的沃里亚,他穿着深红色的绸缎睡袍出现了,面容冷峻而肃杀。
“早就料到你们会有此一招。把他们全部干掉!”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们。
“快走!”
我大叫着挡在摩根和佩洛的身前,用身体护住他们,向四周猛烈地开枪,克林也同我一样,还有汤姆,我们三个自动围成一个小圈向周围开火,而摩根也不停地从圈子的中央往敌人的方向扔手雷,这样形成的一个小小的碉堡,反倒让外面的人一时难以攻占。
可是,支撑不了多久,弹药马上就会用光。我们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乔治的车子就在门外等着,只要挨过这几步,我们就能虎口脱险。
摩根冲我大喊道:
“你们先走,我的手雷能顶一阵!”
“不!你还带着佩洛,没时间换人了!我留下善后,你们先撤!”
久经沙场的战士,了解时间的宝贵,摩根没有跟我多说,塞给我几个手雷,就往门外撤去。而这期间,我的腿上中了一枪,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迅速撤离了。
我把心横了下来,挡在后面,更猛烈地开火,不停地扔手雷。
弹药所剩无几了。
克林和汤姆也退到了门外,克林急切地冲我大嚷:
“皮耶罗快,摩根埋了炸药,你快点出来,就把他们炸掉!快!”
我拼命地开枪,拼命地拖着我的残腿向门外移动,可是这时候又有人要朝门外乔治的汽车冲去,为了阻挡这些人,我奋力推动两扇铁门用自己的身体做锁,把大门牢牢锁住。隔着铁栅栏,我看到他们绝望的神情,他们应该猜到我打算与沃里亚同归于尽了。
“萨维奇——”
我似乎听到遥远的来自天边的呼喊声。在努艾尔波桥上,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孩,站在桥头落魄的背影,还有他回眸时悲伤的脸,此时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我的愿望就是你愿望的实现。”
我曾这样对他许诺。
也许诺言永远不会实现。因为诺言不过是个谎言。
“军士,开始爆破,这是命令!”
我朝门外的摩根大声命令道,与此同时,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的子弹正贯穿我的肉体,我感觉身体正变沉重,而意识却愈发清醒,我不会放开身后的门,绝不会。
“炸掉,快!”
我仿佛看到了摩根哆嗦的双手,克林含泪的目光,乔治紧缩的眉头,还有佩洛,我光彩四射的斗牛手,对我的满腔仇恨顷刻被我即将而来的死亡瓦解消散,在万众瞩目的广场中央,穿着那身金色礼服,远远地,只对我一人微笑。我对他笑笑,可他突然消失不见,我的眼前,只有沃里亚残酷的注视。我看向他,他始终不离我左右,仿佛时间静止般,欣赏一尊雕塑那样望着我,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一起,下地狱!
我默念着,对他的注视无所畏惧。
(完)
尾声
十年之后的美国洛杉矶。
我按乔治给我的地址,在一个不算富裕繁华的街区找到了这所有着乳白色砖墙的房子。房子四周被白色栅栏围着,空地里还种植着洁白的栀子花,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房子的一侧还发现了三层的鸽子房,鸽子房内外,许多白鸽飞来跳去,偶尔会注视栅栏外偷窥的我,我压低了礼帽,缩到一棵大树后,连他身旁的鸽子也不忍惊动。
他啊。
地上青草茵茵,不远处一个穿着米色背心的高大的他正手持着水龙浇灌草地。有几只白鸽飞过去停在他的肩头,他的脸稍微侧了侧,我的心脏立刻被撞击似的有力地跳动,我看见他清晰俊美的轮廓,高高的鼻子,金褐色的随意掖在耳后的头发,一如我在隆达的奔牛节初见他时那般成熟可靠,那时他的胸前还挂着一架相机到处拍照,奔跑中,我唐突地撞向他——就这样,我们邂逅。
这个对任何事都无谓,甚至期待死亡早些到来的落寞男人,我一生也不能了解的人,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