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空乘员帮了我们一个大帮,金发碧眼的空乘小姐推着一车载满各式饮料的推车来到克林的身边,亲切地鞠腰询问:
“请问先生,需要什么饮品?”
他摇摇头表示不需要,空乘小姐转向我:
“这位先生,您需要什么饮品?”
我从不忍心拂美人好意,而且是这么漂亮的空乘。
“如果有葡萄酒的话,我很乐意请您喝上一杯。”
“先生,飞机上是不能饮酒的……”她白皙的脸蛋上泛起两朵红云。
“飞机上不让,那么下了飞机我倒是可以请您出去喝一杯。”
“先生,请您告诉我您现在需要什么?”
她很礼貌地招呼我,没有一点不耐烦,这更助长了我的气焰:
“我需要……美丽的小姐陪我聊上两句,我的伙伴不想同我说话,可我天生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如果这寂寞得不到排解,我想您和您的同事要有些麻烦了……”
我微笑着与她调笑,这似乎就是我的本性,最紧张最要命的时候,我偏偏会与无关的人开这样无聊的玩笑,这能让我得到轻松么?
克林突然转过头怒视着我,低低地警告道:
“可以适可而止了,注意你的身份!”
他终于肯说话了,我向空姐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现在不需要了小姐,我有事可做了。”
空姐点了点头推车走到下一个位置。
我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对克林说:
“克林……我该叫你克林,还是路加西医生?”
他依然怒气未平:
“随便你怎么称呼,克林,或路加西,这都是我。”
“那不一样,如果是克林,我们就仍像从前,如果是路加西……”
他忽然抬起头打断我:
“怎么样?如果是克林,你就是皮耶罗,可如果是路加西,你就只能是黑鹰?”
我一时愕然。
克林和路加西,这两个身份我就只能接受一个吗?似乎只能取决我的态度,和克林,我可以很轻松地与他谈笑风生,和路加西,我就只能与他谈工作,不过,两者不都是他这个人么?又有什么分别?
就像佩洛,他既是我在隆达认识的斗牛手佩洛,也是我在罗马的养父的小儿子麦克,我的弟弟,我要救的,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不都是这个人?身份的不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我,我是皮耶罗,我也是黑鹰,我妄想去掉的标志,起码现在仍在我身上。
“不,都一样,你就是你。”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悲伤,低着头,喃喃地低语:
“皮耶罗,不论你是谁,在我心里,你就是你,从未是别的什么人。”
我点点头,心情也一下子豁朗:
“为什么要给教父干,你不是很讨厌杀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回答:
“因为他付我钱……我需要钱。”
“你是个很出色的心理医生,不能靠这个职业赚取合法的收入么?”
“我可以。可是,他是我的教父,他供我念大学,让我当上心理医生,让我有个体面的职业,我不能知恩不报。”
“仅仅是为了报恩?”
“不,不是报恩,是交易,另类的交易……我的身手不比你差,甚至可能要比你强,我是个很出色的杀手。”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成为‘武器’之一。”
他把头低得更深,把航空资料塞到座位后备袋里,双手交叉握着。
“我只听命于教父一个人。”
“我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昨晚接到我的电话,你仍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为你是黑鹰,我听出来,你是黑鹰。”
“按照以往的程序,我不会直接与你们通话,这你不怀疑么?”
“如果是其他人,我会怀疑,如果是你的话……”
他的头低得更深了,几乎要贴到自己手上,我感觉他的身体在轻微抖着,似乎某个部位在疼痛。
“你怎么了?肚子很疼么?”
他摇摇头。
我只看到他修剪整齐的颈发,有些散开。
“我……你。”
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了,我什么也没听清。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他提高了音调,深呼口气,“我爱你。而你无需付我钱。”
他把头稍稍抬高了些,但依然不肯正视我,依然喃喃自语着:
“我救他不是为了教父,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你感激我,像以往我感激你那样感激我。”
他重新从座椅后备袋里抽出航空资料,又细心翻阅起来,不论我怎样轻声呼唤他,他都不肯多说一句。
我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心情?
中午,飞机准时抵达了那不勒斯机场,我和克林一前一后下了悬梯,走出了候机大厅,我们叫了一部出租车赶往萨拉迪蒙大街,克林说他已经在那里联系好了一家私人住宅,从那里可以很好地观望到沃里亚的府邸。
私人住宅空间不大,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床,但是拉开窗帘,靠街的窗户就成了一个天然的瞭望台,克林从手提箱里拎出一个高倍望远镜,架在窗台上,用窗帘遮掩,他自己先看了看,然后把位置让给我:
“人还不少。”
我从望远镜里看了看,沃里亚的落地大窗后隐隐透出人影,但并不十分真切。
“有把握么?”
他摇摇头:
“成败各半。还不清楚麦克被关在哪个房间,如果可以确定,时间也过于紧迫。”
“那……夜袭是不可能的了。”
“嗯。”他点点头,肯定地说:“照你所说,在太阳落山之前,如果你还不出现,沃里亚一定会撕票。所以唯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其他人还没到。”
我会意:
“知道了,我去与沃里亚周旋。不过估计他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克林迷茫地望着我,我向他挥挥手中的报纸。
展开那不勒斯日报,如我所料,刚被沃里亚接手的那三家工厂已经被警方查获,安图拉因牵连其中也被捕入狱,警方正积极对克拉莫展开调查,之前请那位小说家制造的舆论压力果然奏效,政府在民众的强烈呼声中,终于肯下大决心打击克拉莫组织了。
“太阳落山之前我得去见沃里亚。”
我放下高倍望远镜,对克林说:
“等另外两个人到了,我们该好好计划一下,我有一个很好的计划。”
营救计划
中午时分,另外两位”“武器”的成员赶到了我们这里,一个是退伍军人,身材魁梧,红黑面堂,长着一头浓密漆黑的卷发,手背和小臂生着刚硬的体毛,双目大而犀利:
“久违,黑鹰。”
他的手劲很大,手指骨好像是五根钢筋一样紧紧箍住我的,我暗自运气抵抗,才不致让自己的手指被夹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左手腕处一条两寸长的刀疤。见我注意那个疤痕,他抬起手臂郑重地指给我看:
“当年为了保护安东尼教父,挨了一刀,差点把手切掉,呵呵。”他笑了笑,朝我用力挤了挤眉毛,右手习惯性地抚摩着,仿佛是在抚摩一件珍宝:“可是我的荣誉哪!”
“摩根上尉,这次的任务您明确了么?”
他哈哈笑道:“当然当然!安东尼教父儿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谁敢把我儿子关起来,老子就一抢崩他脑袋开花!当然,实际上,我是没儿子的,我把教父儿子看作我儿子那是因为我十分重视他……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啐!”他朝地上吐了一口,郑重其事地发誓:
“我的意思是,今天这事儿我就是拼了命也干,没钱也干!”
我点了点头,对他的粗鲁和语无伦次自动忽略不计,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就可以了,凭他那一腔对教父洒热血的热情,这次的营救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另一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街头流浪者,我见到他第一面时,以为自己在做梦。还记得我在罗马露宿街头时遇到的那个乞儿么?马克,我在失忆的状态下与他共同生活了数月,而当我恢复记忆时,却把和他的记忆忘到了脑后,直到现在我与他再次相见,我才清楚地回忆起我们的情谊,当然,通知他到这里来的那通电话,只是与他代理人的联络,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也是武器之一,这么看来我在罗马的贫困区与他巧遇似乎是上天注定?
“皮耶罗,作为武器,你可以称呼我为‘汤姆’。”
他摊开两手,似乎要与我拥抱,他的蓝眼睛里闪现着与我重逢的喜悦和激情,可我没有被冲昏头脑,我知道,在这份喜悦与激情之下,却隐藏着作为暗杀者的冷静与冷酷,在以前我并没有深刻解读这双漂亮眼睛所流露出的各种复杂情感,我只知道,那时我们肝胆相照,同甘共苦,或许当时他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完全出于真心对我诚恳以待,可是我却失去了与他修好的冲动,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悲哀于我所处的黑色世界已经无法留给我一丝美好的纯净的回忆,每个与我相处的人,不是在被人暗算,就是在暗算别人,我必须不停地猜测,我面前的这个看似简单真诚的人,除了在我所知的身分之外,是否还扮演着其他角色,那些不可告人的角色。
他看着我呆呆地站着,并不上前与他厮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撒娇的渴望。我想到,那时他为了鼓动我去偷面包而撒娇似的恳求我,那时的我被这样一个孩子的纯真执念所打动,甘愿冒着风险去面包房里偷面包,只为博他一笑,可是现在,他的撒娇在我看来却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美好,没有童真,没有体贴,没有向往,没有感动。
他委屈地望着我,似乎在问:“皮耶罗,你又失忆了么?”
我装作不认识他,朝他点点头,便召集克林和摩根,一起商量营救计划。
途中他还是没能忍得住,在我询问他的意见时突然问道:
“皮耶罗,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摇摇头,平淡地说:
“我不记得我们有过见面,作为武器成员,我与你们的单独会见是被帮会和教父禁止的。”
他有些失望,不过仍没有放弃:
“我是说,在罗马,在穷人区,你忘了?我们曾一起偷面包吃?一起捡垃圾,你还生病了,你……”
我用力摇摇头,用一无所知的神情冷冷拒绝了他诸多美好的“回忆”。
“我是去过罗马,不过我不记得我干过这些肮脏的事。”我冷冷地说。
“你说那些……是肮脏的?”
他的睫毛颤动一下,低下头啃着自己的指甲再也不突然要我回忆罗马街头的流浪故事了。
我发誓,我无意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感到累了。
经过短暂的探讨,我们得出了一致的建议,要想以少胜多,便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我们决定先由我押送克林进入沃里亚的府邸,让克林假扮强尼,以证明我杀掉教父,并抓住了他的大儿子来与沃里亚交换人质。以沃里亚的行事作风,根本不会让我平安带回佩洛,或者全部扣押,或者全部杀死。我很清楚沃里亚非常希望把我留在他身边,为此他不会立刻干掉我,这就给了摩根动手脚的时间,只要拖到天黑,摩根这个炸弹专家,就会趁机潜伏进沃里亚的府邸中,在那里埋上相当份量的炸药,只等我们救出佩洛,就把沃里亚的老巢连锅端掉。而汤姆,他是个偷盗高手和开锁专家,即使不用钥匙,他也能打开任何带有暗锁的门。我要做的就是,拖延沃里亚,找到佩洛被关在哪个房间,然后等着摩根埋好炸药,救出佩洛,炸飞沃里亚。
“克林,你肯定你要冒这个危险?如果沃里亚不相信,你会有性命之忧,他不会放过一个欺骗他的人。”
“你肯为佩洛犯险,为何我就不可为你?”
“你毕竟是局外人,即使是为了教父之子,也许我们还有别的更安全的办法……”
“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皮耶罗,时间不多了,别婆婆妈妈了,我们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要给摩根搞炸药的时间,我认识这里的地下军火商,必须尽快搞到炸药。还有,安排车,我们得连夜离开那不勒斯,乔治先生应该还在吧,你该联系他,请他备车。”
他抬手看看手腕:
“现在是下午一点钟,五点之前,我们备好一切,五点我们准时去见沃里亚。”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头,用力捏了一下,专注地对我说:
“别担心皮耶罗,谈判的事情交给我,你尽量放松。”
“克林……”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头对抽着雪茄的摩根说:
“上尉先生,现在我们该去找那个军火商问问价格了,砍价和武器鉴定我都不在行,其余的就都交给你了。”
摩根用又宽又厚的大手拍灭雪茄,爽快地说:
“这个当然没问题!虽然我们并未谋面,但是我还是十分钦佩您的头脑,甘愿听您拆迁。”
他接着对我说:
“黑鹰,谈判家不要钱,那只能说明他是个傻瓜,我可不能白干,事成之后,你得付我报酬,我还要生活,命重钱更重。”
我点点头:“放心吧,就是把我所有的家当给您,我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不用所有,只要合理就行。”
我又转向汤姆,他一直一言不发,默默地听我们讨论,我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我们的关系,便主动说:
“你也一样,我不会让你白干。”
他没有搭理我,轻轻撇了一下嘴,自言自语地说:
“谁稀罕!”
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我和克林在五点钟准时敲开了沃里亚家的大门。
我们被带到沃里亚的餐厅里,正值晚餐时间,他正端坐在足有十米长的餐桌前用餐。与以往看到的无二,他一如既往地上流社会的绅士打扮,黑色的笔挺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金色卷发,湛蓝的双眸,迷人的嘴唇。他的胸前和腿上都整齐地垫好餐巾,左手拿着银质的餐叉,右手拿着餐刀,正切好一块牛排肉往嘴里送,他的正对面坐着佩洛,全身被皮筋捆绑住,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可以移动,正把头伏在餐盘上,用嘴巴叼住盘中的食物,他的样子看起来滑稽而狼狈,嘴巴四周沾满了奶油和蛋糕屑,看到我们,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有些惊讶和尴尬,迅速低下头在旁边的餐巾上蹭了蹭嘴巴。
沃里亚笑道:
“别取笑他,为了活着见你,他只能这么做。”
我心里一疼,为了活着见我,佩洛顺从得像只猫。
“沃里亚,按照我们的约定,太阳下山之前,我准时来见你了,可以放了他么?”
沃里亚捞起餐巾一角在唇边捻了捻,歪头对一旁引我们进来的人说:
“搜过身了么?”
一进大门我们就被强行搜身,不用说帽子和鞋子,就连□垮下也被仔细搜查过,不要妄想能随身携带任何武器。
“是的,沃里亚大人。”
沃里亚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安东尼教父的项上人头呢?”
“安图拉没向您报告么?教父人已经死了,他的大儿子间接谋杀了他。”
沃里亚脸上闪过一丝狐疑,瞅瞅我身后的克林问道:
“你还带了客人来?”
我把克林用力扯了过来:
“他就是教父的大儿子强尼,现在是你的猎物了。几天后k帮召开帮会,那些元老准备推举他为下任老K,我想你应该对此很感兴趣。”
沃里亚仔细地上下打量克林,克林的演技还不赖,皱着眉头,搓起嘴唇,装出一副十分不满和敌对的神态,那桀骜不驯的匹夫之勇,倒七分像极了强尼。
“他真的是教父的儿子?”
“是的。”
“哈哈哈哈——”沃里亚仰头大笑,“那教父的儿子岂不都在我的手上?大儿子,小儿子,再加上一个养子,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