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侍从引入后,我们才发现,这里没有一个熟人,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除了堂娜夫人,在马德里我们只熟那个悉热情的酒馆老板和刻薄的房东太太,若不是佩洛去了斗牛场,又怎么会被名媛青睐?
“萨维奇,这里真大真美!”卡门忍不住小声在我耳旁低语,我点点头,“是啊,这就是上流社会。”
这样的场面我不是没见过,我还曾经在法国一个商界名流聚会上暗杀了一名财团老板,那次的场面绝不亚于今天。
我瞅瞅身边的佩洛,他却反常没有表现出一贯的积极,紧紧抿着嘴睁大眼睛,炫目夺目的辉煌灯火在他的双眼中快速地流动着异彩,他的眼睛就像,就像两个万花筒,一下子被这种表面的奢华给迷住了。
“佩洛,你觉得呢?”卡门兴奋地问他。
“唔,嗯,是很不错。”
我仔细地观察他,看来他对此早就心存向往。
“我们该尽快找到堂娜夫人,否则我们寸步难行。”
尽管持有请柬,但是作为异乡人,我们三个还是被一些很不舒服的窥视目光所包围,只有堂娜夫人这个中间人立刻出现,我们才能摆脱这种窘境。
“我想见见堂娜夫人,请告诉她佩洛来访。”
佩洛有些拘谨地向一个管事的管家模样的老男人打听主人的下落,他的不自信和紧张让这个老男人对我们产生了疑心,他的目光里显然写满鄙夷。
我立刻接过了话头沉稳地对他说:“先生,我们可是夫人亲自特别请来的,如果我们把您怠慢的遭遇将给她听,您猜她会怎么样?”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再不敢耽搁,穿过人群向某个我们未知的地方走去。
我们开始等待那位夫人的到来,这段时间佩洛更是显得手足无措,他一会儿在人群里张望,脸上会突然露出笑容,悄悄对我说:“天哪萨维奇,你猜那是谁?”
我看了看,表示不知道。
他一副无奈的样子,“那是去年西班牙国家斗牛大赛的亚军安利奎先生,他可是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斗垮了一头最强壮的公牛……还有那个,穿墨绿色礼服的那个,是艾米利奥,他可是近几年来累计得胜场次最多的斗牛手。天哪,我以为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他们,没想到亲眼看到本人啦。”
对于这些人,我毫无印象,我根本不关心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冠军还是亚军,和平常的屠夫一样,他们也不过是一些合法的屠牛者,只不过他们可以获得更尊崇的地位还更多的金钱罢了。
只有佩洛很关心这个,可以理解,因为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等了很久,我和佩洛一人喝了一杯地道的法国红酒,卡门吃了一块草莓蛋糕,堂娜夫人终于慢吞吞的现身了,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位优雅而风度翩翩的男士,佩洛一眼就认出了,他是红牌斗牛手何塞,这次的斗牛大赛他也参加了,而且预赛总排名第一。
何塞揽着堂娜夫人的腰际,亲昵地与她耳语,两人的关系显然很不一般。
“晚上好,堂娜夫人。”佩洛和卡门都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表示致敬。
我也象征性地摘掉了礼帽,点头微笑以示礼节。
她看也没看我一眼,把佩洛拉到身边对何塞说:
“何塞,这位你该有印象吧,和你一起参加斗牛大赛的,名字叫佩洛,是个很有前途的新人呦,以后你还要多关照他。”
何塞眯起本就不大却敏锐得如同狼一般的灰色眼睛稍稍打量了一下佩洛,立刻笑开了:“金色少年斗士,我当然有印象了,技术不错嘛……至于关照,夫人关照的,何塞自当不遗余力。”
佩洛马上欣喜起来,和他滔滔不绝讨论起斗牛大赛的情况来了。
谁老辣,谁稚嫩,一眼就了了。
单单一个堂娜夫人佩洛就已经不是对手了,偏偏又多了一头狼。
我扫了一眼满面春风的堂娜,她领口有一颗扣子脱落不知所踪,微微敞开的蕾丝领口里,若隐若现一块红色的指甲大小的印记,我立刻意识到,这是那位何塞先生在美人粉嫩脖子上留下的痕迹。想必两个人方才就是在某个房间爱欲纠缠才姗姗来迟,看来这位死了丈夫的贵夫人并不缺乏生活的乐趣,像何塞这种斗牛士,说不定还为数众多。
她又为什么看中佩洛?他既没有名也没有利。呃,对了,他虽然无名无利,但他有青春,有年轻的身体,有年轻的心,有纯真的热情,这些都是这些老斗牛士们曾经拥有,如今被盛名所累而逐渐丧失的东西,堂娜正是看中了佩洛这点。
佩洛是一名优秀的斗牛士,名声地位?她想给他,他就会有。
我有些举棋不定了,不知道把佩洛交在这样一个女人手上是对是错,在我眼里他还是一个孩子,与丢了性命相比,沾染了世俗,成了有钱人的玩具,他更愿意要哪个?
我默默地看着兴奋地脸孔发红的佩洛,此时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向往过这种光芒四射的生活的,这是每个贫穷的年轻人都渴望的生活。
我也是头狼,待在我身边绝对不比待在堂娜身边安全多少,起码她不会要他的命,可我,却随时随地都可能杀害他——我曾经用罪恶的枪口对准他的心脏。
所以,佩洛,还是请原谅我擅自作主为你选择了人生吧,对于你来说,我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闯入你生活的无耻之徒,我本该尽快结束你的生命,就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对杀人感到的厌倦,才让你活了下来。
你该恨我。
我宁可你恨我,也不要你爱我。
宴会上的不速之客
我端着酒杯悄悄退到宴会大厅的一角,冷冷地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佩洛在堂娜夫人的引荐下认识了不少出名的斗牛士以及斗牛士经纪人,他们都表示,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携新人。
佩洛神采飞扬,侃侃而谈,讲到起劲处,手臂忍不住向空中一挥,堂娜夫人保持一贯的贵族式礼节,而佩洛周围的那些所谓著名斗牛士,脸上挂着微笑,看似耐心倾听,实则隐藏不屑,在互相对视时,眼底嘴角勾末之间早就泄漏无疑。
佩洛是真诚的向他的崇拜者倾诉对斗牛的热爱,而那些人,或许也曾保有他这样的真诚,但如今,看着后一辈前赴后继的热情不熄,他们是感动呢,还是麻木呢?
卡门则被一些俊俏的贵族青年包围着。
若论姿色,卡门绝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位贵族少女,如果说那些贵族少女是温室里养成的玫瑰,卡门就是沙漠里怒放的一朵蔷薇,对于同样是温室里培育的贵族青年们来说,温室外的风景也许并不如温室内美丽,却足以吸引他们猎奇的目光。
卡门身上散发的独有的混杂着野味的芬芳,爽朗洒脱的笑声,天真不羁的个性,揉杂在一起形成了最致命的吸引力,她让那些围绕在身旁的野蜂们头脑发昏了,争相请她跳舞,一支接着一支,一曲接着一曲。
卡门从没如此兴奋过,她面泛红潮,丰满的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和舞曲一起起伏不停,黑色的波浪卷发像海浪一样上下翻腾着,鲜艳的红唇因为葡萄酒的缘故熏染得如天边晚霞般绚丽,发髻那朵人造的玫瑰花也开得更加热烈,她的纤腰在青年们的手中蛇一般地扭动着,双脚灵活地踩着舞步踏着节拍,地板发出清脆的马蹄般的响声,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无数沸腾的心脏为她而鼓动,她无疑成为了晚会上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透过琥珀色的杯体一会儿瞅瞅卡门红色的身影在杯中流光溢彩,一会儿看看与堂娜夫人相拥滑入舞池的佩洛修长挺拔的身影,梦幻一般,他们都变成了金色,这两个年轻的身体,在今夜霓虹的辉映下,愈发显现出金子般耀眼的光泽,令我无法直视,该是时候全身而退了吗皮耶罗?
我毫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当我考虑是否该立刻消失时,一位举止高雅的女士向我走了过来,我微微点头表示致意,她向我伸出了右手轻声曼语道:
“先生,我注意您很久了,能请我跳支舞吗?”
我看着眼前白嫩的小手,脑子里都是佩洛和卡门开怀的笑,我摇了摇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啄说道:“对不起小姐,我只是个保镖。”
女士满面青灰地跑远了,我抱着手臂翘起左脚,吹着口哨继续欣赏我的两只美丽的小鹿,舞姿曼妙,舞曲轻扬,正当我以为自己也陶醉之时,一枚高速而来的子弹凄厉地划破空气,穿透我身后的落地玻璃窗奔着佩洛方向而去。
我像一头猎豹以最快的速度向那里冲去,大叫着:“佩洛快趴下!”
也许是多日来为躲避追击而训练有素,佩洛立刻拽过发懵的堂娜夫人护在身下,子弹飞射入后方的石柱上,石渣簌簌而落,大厅里一片混乱。
情势急转,我本能地从怀里摸出短枪,躲在窗户旁,朝外伺机而动。
“佩洛,卡门,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萨维奇,你呢?”
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我放下悬着的心,竖起全身警戒的细胞,专心致志对付窗外的来袭。没想到他们能追到这里来,这倒大出我的意外,如果刚才不是佩洛反应快,肯定已经中枪,我对自己的懈怠自责不已。
还没等我施展身手派上什么用场,城堡的保安已经捉住了凶手,把他带到了堂娜夫人面前。
惊魂未定的来宾立刻被好奇驱使都围了过来,看看是哪里来的凶手竟敢公然袭击公爵夫人。
这是一个落魄的男人,穿着满是油渍和破洞的灰色外套,一条呢料黑色长裤,一只裤腿塞在布满污泥的长靴管里,另一只散在外面,外套的口子有几粒已经脱落了,敞开的胸口露出一截黄白色的衬衣,同样是七扭八歪的。
他的两条手臂被两名保安死死反扭在背后,还被按着头,但是身体仍不服输地仍在挣扎,嘴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声。
堂娜夫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他,仔细辨认凶手的样貌。
“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凶?”
辨认不出,她只好放弃,改用最直接的审讯方式。
头被松开,凶手缓缓抬起了头,从额头开始,他像一头发了垂死挣扎的狮子,一点点露出血红的眼珠,憎恨的目光,暴戾的神态,他龇起利齿,好像要把堂娜夫人囫囵吞下一般,嗓子眼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你这个臭□,荡妇,连你胡安大爷都认不出吗?可笑啊,可笑啊,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了起来,声音大得能把房顶掀翻,卡门远远地绕开躲在我身后,佩洛则惊恐地望着这个怪人。
“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胡安啊,你不在斗牛场上风光,跑到这里来行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认清来者何人,堂娜夫人反而镇定下来,与凶手的狂性大发相比,她的镇定反而令人不安,甚至觉得恐惧。
“斗牛场?托你这个臭□的福,我断了腿,失了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现在不得不睡在大街上,臭水沟里,捡猫狗都不吃的剩菜,啃腐烂发臭的咸鱼,就剩下烂命一条,斗牛场我是再回不去了,留着这条命,死前也要拉你这个荡妇作垫背!狗娘养的,一枪怎么没嘣了你的小脑袋开花?”
堂娜夫人起得浑身战栗,刚要发作,一个人抢先过去刮了胡安一个耳光,太用力了,胡安一把被掀翻在地,嘴角溢出了血。
打人的,是何塞,他指着他的鼻子居高临下地发威:
“夫人的体面岂是你这种人随便损害的?你和她有什么过节,那也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纠缠不休耍赖撒泼的男人,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罪到一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身上,胡安,你也曾是个响当当的斗牛手,赛场上风光过的,难道这点尊严都不给自己留了吗?”
胡安匍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听他说完,好半天表情由怒转悲,由悲转凉,他哼哼地笑着,眼中的暴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瓦砾一片。
“斗牛手?响当当?风光?呵呵呵呵,当初我要不是被她勾引,成了她的玩偶,我的腿就不会被人打断,我就还能继续当我的斗牛手,我的妻子也不会离开我,我的孩子也不会病死……没了风光,连做这个女人的玩偶都没有了资格……你们今天和我谈风光?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们以后的下场,到时候再来和我谈风光吧,什么风光?都是假的,假的啊,哈哈哈哈——”
他趁所有人都不注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掐住堂娜夫人的脖子,好几个人才把这头发了疯的蛮牛拉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胡安在地上缩成一团,像被万人践踏的老鼠。
堂娜夫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快把他拖出去!叫法官审判他,叫警察枪毙他,快!快!咳咳——”
后边再喊不出来了,她细嫩的脖子被卡得不轻,女仆正紧张地喂她喝水。
胡安就这样被死尸一般地拖了出去,他们把他扔到哪里,送到警察局,等待接受审判,还是像一条咸鱼一样被随意地丢在臭水沟里,等他自行灭亡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得到好下场。
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还不如让我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更痛快呢。
在他们自愿的情况下杀了他们,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我为自己奇怪念头而沾沾自喜。
宴会就在这样一出闹剧中不欢而散了。
伤害
虽然佩洛和卡门因此对公爵夫人的生活作风问题产生了质疑,但对那个落魄的斗牛手也不抱有任何好感。凡是有因必有果,又如何把罪过完全推在别人身上?
公爵夫人并没有因此事而受到其他斗牛士的冷落,相反,为了安慰夫人受伤的心,阿谀奉承的人更多了,谁让这位夫人有权又有钱呢?
佩洛收到的邀请函也越来越多了,拜堂娜夫人所赐,那些有名的斗牛士都很乐意把他带在身旁,他们开茶话会,开酒会,出入上流场合,都会叫上他,即便佩洛在此后的斗牛比赛中技不如人,他仍可以拥有一大批的拥护者,因为他年轻帅气,有钱的太太小姐们愿意在他身上下大把的赌注,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有权者会想尽办法让他赢得比赛,所以佩洛根本不用苦练技艺,他只要能保证完整地完成一场比赛,他就能拿到好名。
一切成功来得太轻易了,佩洛并不知道这些,他还用他的胜利向我炫耀,向我证明他的实力。
他趁着卡门被一位贵族青年邀请去看歌剧的晚上,向我表露了他的心迹。
“萨维奇,我实现了你的愿望。”
他把这段时间以来赢得的勋章一一拿给我看,期待着我能说些什么。
我缩在沙发里,起初叼着烟卷麻木地看着那些硬邦邦的勋章,考虑我该说些什么,是说:“呃,好孩子,你干得不错。”还是说:“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拿不定主意,只好把话题抛给他。
“萨维奇,你也该实现我的愿望。”
他目光灼灼地走近我,绕到我的背后,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拢着我的头发。
“佩洛,你的愿望不是实现了?现在你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斗牛手了,你有了名声地位,也有了财富,你成功了……”
“萨维奇,我是个贪心的人,与这些相比,我更想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只有你才能给。”
他的手指继续缠绕我的头,一点点地,一点点地移动到我的太阳穴上,在那里轻轻地画着圆圈,我觉得那里好像是一个蚁穴,从里边源源不断地爬出千千万万只蚂蚁,奔向我身体的各个敏感地带,钻进去,啮咬我脆弱的神经,我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尽量放低音量,以对抗我逐渐亢奋起来的神经。
“佩洛,我是个穷光蛋,除了我自己,我……我什么都没有。”
他轻笑一声,身体渐渐俯下来,我能感受他愈来愈急促的呼吸,湿热地喷涌到我的头皮上,令它发麻,他的心脏部位抵住我的头顶,我甚至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脏的律动,我头皮的血液开始不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