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纪把腿摔了……”牧喃喃道:“……我走了。”
真希陪着他出去,左拐右拐的,他看得出前面的牧有多么慌张。牧走去自己车前,真希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你开车小心。”
牧整个人处于半麻木状态。手握方向盘,发动汽车离去的一刹那,他喃喃道:“……又是摔腿……”
这句话传进真希耳里,真希触电般一抖,回头看了看远去的车灯。
——————
还有哪几位是本命年的?快出来快出来~这么多潜水的~出来出来~
第三十一章
真纪睁开眼时,墙上的时钟指向半夜三点。她孤独地呆在病房里,稍稍移动腿或手肘便是一股钻心痛。可她总希望痛能小一些,比如,其实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实多感觉几次痛就没那么痛了,所以她又老是要动腿动手。她有些出汗,单臂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坐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床边睡着残间薪,对方趴在床边儿上,金色的大脑袋一起一伏。
真纪轻轻动了动床单,薪一个抖,撑了起来。他定眼看了看真纪,问:“你醒了?还痛不痛?对不起我睡着了——你先生怎么还不来?”
“叔叔怎样了?”真纪忙问。
“最后一次打电话是一点,”薪点头:“说醒了——咱们宝宝吓坏了。”
“太好了。”
“你先生怎么还不来?”薪真觉得遇见了天方夜谭:“二十四小时了,你婆家的人干什么去了?”
“……是呢。”真纪也奇怪了,刚刚还在赌气想怎么可以不来看人家比赛,现在反倒不赌气了。
“厉害。”薪站起来,正要去倒水给真纪,真纪的电话突然响了。真纪接起电话,电话里面牧问:“你怎么了?——我关机了。”
“……你别管我好了。”真纪气鼓鼓地说,说话的同时看了看残间。
牧道歉:“对不起,我关机了——你在哪家医院?我正在路上。”
真纪鼻子红了,轻声道:“不告诉你。”
“对不起,”牧高速公路飚车途中已经自我批评很多遍了:“腿严不严重?”
“不告诉你。”
“我手机没电了,医院……”——啊,手机没电了。
真纪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想这下好了,这人要怎么找过来?她抬头对残间笑笑:“后知后觉的牧警官终于接到消息啦。”
“人过来了?”残间微笑着:“那我走了,免得误会——腿一定不要勉强,这半个月你哪里都别去,你的腿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和干妈都看着你,知道麽?”
他走去姑娘窗前,抹起姑娘的头发,在姑娘额头上吻了吻:“在家里好好修养——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你离开我身边。”
真纪微笑着,看着床单。薪直起了身子,她抬头对薪笑笑,由衷地说:“谢谢你。”
“走了。”薪挥挥手,拉开门走了。门刚合上,他又突然推开门道:“糟糕我把停车票丢在化妆室了,我要走回宾馆。哈哈,再见。”
真纪吃惊地看着合上的门,随后再次埋头,好笑地看着手机想,这要怎么办?
睡了这么久,居然又困了。她蜷回床上,抱着手机,俏皮地笑了。她回忆着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觉得既充实又有趣,跳舞这么久了还没这么舒坦过。她慵懒地躺在床上困瞌睡,时间不重要了,也不用担心练习,这种状态多么难得。就在她半睡半醒的当里,门突然响了。她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牧。
“你怎么找到的?”真纪脱口而出。
“我是警察,找个人找不到?”牧走来床边,蹲下来,看着妻子的眼睛问:“现在怎么样,你能不能动?”
“要休息半个月。”真纪侧卧着,埋头看蹲在自己面前的丈夫。还是这个好,真纪悄悄想,又熟悉又能让自己放松,还可以放心地知道他永远心痛自己。
“可以出院?”牧站起来,走去饮水机前:“你要不要喝水?”
“可以出院。”
牧点头:“回家算了,家里有人照应。我去结帐。”
“有人结了,”真纪忙说:“不过我还是觉得该我们给,等回团里了我还给他。”
“记住。”牧左右看看。现在大概三点过,他去护士值班室交涉了一下,办理出院后回了病房。真纪正为难着要如何穿衣服,牧简单道:“你披件外套。”随后上前,将还没把外套披好的妻子抱了起来。
“啊!”真纪轻呼出声。
牧没有看妻子,平视前方,但是在笑。牧不像残间那样打横了她、如抱公主般抱妻子,而是直立立抱着,让真纪坐在他弯曲的小臂处,再用小臂夹住真纪的腿。真纪这可以说是女巨人的身高再让牧这么一举简直撞上屋顶,她轻声呼道:“别这样!”牧不理她,走到门前,倾斜了下身子,让真纪缩过了门。
“我发现了,”真纪直愣愣坐在丈夫臂弯上:“你是这么抱小莲的。”
“噢?”
“你只会一种抱法?”
“可能。”
“重不重?”
“还好。”
“那就是重了?”
“不。”
“你是第二个说我不重的人,”真纪笑眯眯地说:“以前一同跳舞的人都说我太高,太重。”
“没用的男人。”
真纪哈哈笑,让丈夫举着去了停车场。手肘和膝盖还是痛,在车上,真纪却清醒得很,特别愿意说话。她了解自己丈夫喜欢活泼可爱的姑娘,她还知道他喜欢贤惠温婉的姑娘;她对自己丈夫了若指掌,也很愿意迎合。每每看着丈夫为自己的小动作或小脾气引的莞尔时,她都觉得无比幸福,她是那样愿意看他笑看他被自己取悦到,她想,这就是爱吧。
牧和真纪到家时天都快亮了,真纪体贴道:“你累不累?”牧干笑几声,说:“我睡了差不多四十八小时。前天跑案子去了。”
随后牧抬头看看真纪,思索该不该问比赛;他想既然都摔了肯定没戏了。思索之后他决定跳过,直接道:“我睡过了,没看你比赛,下次补上,你不要生气。”
“很失望呢,”真纪寂寞地垂下头,看着地面说:“我一直以为你在下面。”
牧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站在车前,发愣。真纪哑然着想,你愣着有什么用?不动脑筋哄一下?
“对不起。”牧愣了半天说了句最没味道的话。
真纪忍不住笑了,轻声道:“都不哄哄我,算了。”牧绕去车对面,再次抱起了妻子。两人上了楼,二楼六名小艺妓正起床,她们轻声交谈着,踩着细碎的步子出来,瞧见真纪和牧,鞠躬道:“少奶奶好,公子好。”牧没有点头,真纪回了一礼,让丈夫抱着上了楼。小艺妓们看着两人的背影,在背后交头接耳,眼神中全是羡慕。
牧妈妈还没起来,两个轮班的姨姨起来了,也在梳妆打扮。瞧见小两口回来了,她们赶紧出来,问真纪:“都不能走路了?怎么回事,你以后别跳了,在家留着多好。”
“姨姨好。”真纪同姨姨们问早安:“是我失误了,可惜我这次跳得这么好。”
牧也同姨姨们问了早安,他走去房间将真纪放下,回头对佣人说:“喊小葵上来陪一下,我去洗个澡。”他自己脱下外套丢去地上,闪身去了浴室;关好门后闭了闭眼睛,他这才脱下裤子查看伤口。伤口有些裂了,牧搓了张热毛巾擦去血迹,再对着镜子看看背上的伤,觉得没什么大碍,开澡盆放起了水。泡下去那一刹那浑身都是刺痛感,头一阵过了之后也就好了。他泡在浴缸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摔了腿”的话题,听了心惊肉跳;太太顾好了,静下来,四下无人时,他想起了藤真。
第三十二章
他在浴缸里发呆,回忆着高中时的藤真和自己。他清楚地记得藤真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和藤真打过的每一场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分一分是怎么得的,他可以挨个说出来。那时他的生活是围着藤真转的,世界分成了就快看到藤真了和看到藤真两半,看不到藤真的时回忆藤真之前打球的样子,看到的那几天赶紧更新记忆,储存为未来大半年的精神食粮。那三年里,他和藤真一共见面了六十二天,高一夏季联赛一天,冬选赛二十天;高二夏季联赛一天,同一天,冬选塞二十天,同一段时间;然后高三冬选赛,是最后二十天。再后来他们还见面了一天,是大考前不久,他去街上买漫画,偶然碰到了藤真,这是两人唯一一次不是因为打球而见的一面。
高中毕业之后,他和真纪搬去千叶读大学,藤真和他的母亲一起,也在千叶。他们在同一所城市,却只见过三次面,其中两次是借漫画,第三次是小莲牙齿不好,喊藤真找熟人给小莲看牙齿。他们四年见了三次面,每次见面都没有生疏感,但也无法亲近起来。他和藤真从来不亲近,两人之间除了篮球其他什么也不谈,直到有一次他说起漫画时藤真说自己也喜欢这部漫画,于是那之后,两人的谈话多了一个话题——仅仅是多一个。他和藤真没有过身体接触——球场上的碰撞不算的话——他不知道藤真的爱好藤真的私生活,藤真恐怕也不清楚他的。他们的话题仅限于篮球,这个话题一说完两人就挥手道别;所以这次出来之后,突然撞见这么多的、私密的藤真,他受惊了,吓得不轻,几乎不敢再见藤真。
牧觉得藤真变了,本来是没变的,偏偏就在藤真跟自己解释“闺蜜”的缘由的那一刹那间变了。藤真怎么可能跟自己鼻尖碰着鼻尖说话,矜持的藤真怎么可能在自己面前笑着打滚?这就好象,明明昨天还只是工作上默契合作的两人,昨天还是一下班就各自回家不问私事的同事,今天却突地让对方在自己怀中哭泣着数落男朋友的不是一样。
他说不出来藤真哪里变了,以前的藤真他是了解的,或许不了解那么多私事,但性格是了解的,脾气是了解的,他认识的藤真是一个直爽憨厚的少年。这个少年很纯情也很善良,很努力还很固执,这个少年脑子里只有篮球,还不懂得爱情,也不好奇性。他不确定现在的藤真是否愿意尝试爱情,换做其他任何人,他都能拍胸脯说,男人到了这个年龄,一定对性朝思暮想,可藤真不包括在其中。再见藤真,他是被吓得不轻:八年的时间仿佛不存在一般,当年的少年还一如既往地不问感情不理性,满脑子里正事一了就只知道玩。牧迷茫了,他终于开始觉得藤真哪方面有问题,说不定跟真希一样是个阳痿,要不然就是其他什么毛病。他想,太不容易了;他还想,搞不好藤真健司会是个一辈子不懂得感情的人。他会一辈子心思纯净、不受欲念支配,一心一意执着他那些玩具。他的皮肤会一直白嫩下去,上面会一直泛着一层绒毛;他的四肢永远细长,他的躯体永远紧致;他的生殖器上沉淀不了丁点色素,浑身上下没有汗毛……噢,对,自然也不会长胡须。
第三十三章
水早不烫了,牧甩甩头发,放弃理解外星人藤真。出去时真纪正抱着刚睡醒的儿子玩儿,她大概也睡足了,精力好得很,左右逗弄着还没全醒的小莲。牧裹着浴衣走上前,真纪再次尝试教小莲叫爸爸,她说:“小莲,你叫叫爸爸好不好,你以前最喜欢爸爸了啊。”可是小莲不懂得爸爸这个词,也不认识眼前陌生的叔叔,所以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真纪失落地看看丈夫:“学校老师说小莲有自闭症,可我和妈妈都不信,小莲在家也是要说话的,他只是比较害羞而已。那老师说小莲有车祸后遗症,我不信,我带他照过片,没有问题。”
牧不懂得教育孩子,而这小孩他就压根没见他说过几次话,更没见他做过什么表情。不过牧不担心,他坐去茶几边,对真纪说:“我小时候也不说话。比他还没有表情。”
“果然是你!”真纪抱着儿子亲了亲:“——那多久开始说话的?”
“我爸死了就好了。”
真纪顿时皱起了眉头,严肃道:“不准说这样的话。”
“事实。”
“我为什么要去大阪培训,”真纪埋头去儿子颈子边,死命嗅:“不然也不会出车祸。可吓坏了我,当时你不在了,我一直是把儿子当作我和你的唯一联系……当时我想,如果小莲死了,我也死了好了,是小莲让我活下来的。”
“嗯。”
“他为什么这么安静呢?”真纪看着儿子,同儿子笑。
牧不以为然:“他不想说话自然有原因,不想说就不说,大惊小怪。学校的老师再说就换所学校,尽培养些只说不做的……”
“我也正考虑,”真纪和儿子对看,平常木纳寡言的儿子对着妈妈却是可爱得不得了,要笑要撒娇,只是安静腼腆些罢了;真纪看着羞涩地同自己憨笑的儿子,又说:“我们家小莲也没有朋友。上次学校观摩日,我仔细看了看其他小孩,实话说没有一个有我们小莲可爱。父母也是,尽拿小孩儿显摆,暗自比较着,有什么意思。”
牧点点头。
“小莲成绩是不好,我也看了他的国文作业本,他好像根本不觉得需要用文字表达什么。不过下次我不会这么客气了,要是那个老师再劝我送小莲去上特殊学校,我会不客气的。”
“你居然还客气。”牧没好气地抬眼看看妻子。
“小莲几次跟我说他不想上学,一定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他,不然就是冷落他。学校里同龄人最可恶,害人没有限度——现在的小孩比我们当年的还要可恶。小莲一定很辛苦,学习能力上吃亏,人际关系上还要吃亏……”
牧突然打断道:“他实在不想读就不读。”
“……你这个又太……”真纪哑然,好笑地想自己这两口子带孩子当真随性得紧:“小莲喜欢画画,叔叔也一直教。我其实想,你跟宝宝那么熟,以后看叔叔好些了,宝宝有时间了,你跟宝宝说说,也让宝宝帮忙教教,那时候小莲不想上学的话就别上了罢。”
“嗯。”
“何必去学校受苦,”真纪抱着儿子继续左亲右亲:“妈妈也讨厌学校,妈妈理解你的心情。”她侧头看看丈夫:“要不是爸爸给妈妈抄卷子,妈妈可就糟糕了。”
牧轻声笑了,起身道:“换个衣服,下楼吃饭。”他接过小孩,抱去怀里——还真是刚刚抱真希那样抱着——开门对外面走廊喊:“小葵,给真纪换下衣服。”随后抱着儿子下了楼。走廊上,母亲正从卧室出来,牧俯身抱了抱母亲,母亲拍拍他的脸,上真纪房间陪真纪换衣服去了。下楼后,饭厅里已经摆好了早餐,牧坐去上席,儿子自己走去了他的位置,坐了下来。母亲和太太还没下来,几个姨姨陆续过来了,大家等待着,没事之下都开始逗弄小莲。牧拿着报纸翻看,不久之后,真纪在小葵的搀扶下过来了,大家问她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真纪认真思索半天,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摔。搞得到最后最小的姨姨恍然大悟道:“一定有暗器。”
“不要怪她,”牧妈妈掩着嘴、笑眯眯地说:“杜若最近结识的先生,是做钢铁生意的。”
大家纷纷笑了,四姨姨不满道:“豆歌姐姐别揭我的底,我可是知道……”
牧妈妈给小姐妹做眼色,让她快别说了。可杜若嘴巴一贯很快,又没安刹车;虽是半中当儿停了,牧却已经听到了。本来牧是不参加这种闲话讨论的,他还握着饭碗,眼皮搁着看眼前的菜,口中问道:“妈妈,你不用顾虑,有合适的人也是好事。”
真纪含蓄地笑着,看看丈夫再看看妈妈,对面三姨姨对她做口型:“绅一不乐意啦!”真纪掩嘴笑了笑。随后话题再次转移,大家不约而同地开起了小两口的玩笑;几个姨姨转述着小艺妓们的闲话,描述昨天“少爷抱少奶奶”的画面。真纪埋头吃吃笑,牧大方地说:“不能走路是只能抱,这个也说。”说罢自己也笑了。
第三十四章
真纪回来了,牧也不想去跑案子,自己给自己放假。他让家里人给真纪换了衣服,随后带着太太儿子去海边转了一圈,再去医院联系了医生。回来时,真纪因为脚不方便,带着儿子先上去了,牧在楼下想东西,门口有人进来,他以为是和服店的顾客,没有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