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下----牧云岚卿

作者:  录入:07-25

他死死盯住我,眼中流露出隐隐杀气,我走近他,一把扯开了嘴中的布条,“听闻你们在寻找一个人。”
他并不回答,反而大笑:“大瑞朝的皇帝?等到我家殿下兵临城下,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说着猛然啐了一口,“怎么看都像是个女人,娘娘腔!”
我并不生气,微微一笑,“两国敌对,说这话自在情理之中。你想用话激朕,将你千刀万剐,未免心急了点。”
他陡然闭了嘴,目光变幻不定。
更难听的话都听过,这么几句只能算小儿科。
我气定神闲坐下,拂了拂衣袖,“朕听闻,你们滞留在京城,一直在打听一个人,可是这样?”
他转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短促笑了一声,“韩大人的外甥,打听不到是吧。”
我放缓声音,一字一顿,“朕就是韩大人的外甥,单名一个昕字。”
他双目圆睁,死死的盯住我,神色诡异。
“朕和烈王殿下,还算是故人,”我看他,敛去了笑意,“你倘若真是他的人,要寻找朕,有什么话,尽管可以说。也算没有违背他的命令。”
那人低头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是为了寻找他快来,殿下命令,一旦找到,马上带出京城。”
我眯了眼睛,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心头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捏住,越捏越紧,紧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当然清楚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京城的沦陷,意味着杀戮鲜血,意味着焦土一片;也意味着对他来说,他并不希望我深陷战火。
我冷冷的睨着那人,“你可还知道京城的布防情况?”
那人决然摇头,目光闪动,已有警觉之色。
我默然看他,内心突然一阵疲倦……这张脸孔,竟还是这般的年轻……
“烈王殿下的人,朕自当会好生招待,不会让你有丝毫痛苦。”
我大步走出,廖夫子跟上来,低头等待我示下,我踌躇一番,终于自唇间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处死!”
我从未觉得京城的秋风如此寒冷,如此渗人。
是杀,还是放?
放了他,带着我的消息回去;还是杀了他,务必不能泄露京城的军防。
哪边是对?哪边是错?
他派遣人员潜入京城,不会仅仅寻找我这么简单,他不是那样的人。
京城里只要有十多个燕军的探子,不管城墙再怎么坚固,不管人员再怎么精良,城防也是岌岌可危,京城沦陷就在一念之间。
一边是国家,一边是感情,所有的一切汇聚到一点,终于逼迫我作出最终的抉择。
感情在国家责任之前,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值?
既然已经做了,我和他都不可能再回头。
我陡然将脸掩在掌心,靠在墙上低了头,试图掩饰自己满面的狼狈与无助。
你……后悔吗?
在各级官员的行动下,疏散百姓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户部和兵部联合一致,除征用的五百辆大车昼夜运粮外,还动员百姓及官兵的家属、亲友自备车辆前往荥州运粮。并提出,对运到京城二十石以上粮食的人,除运费外,另发白银一两,以资鼓励。
重赏之下有勇夫。运粮队伍川流不息,昼夜往返。不几天工夫,荥州的几百万石粮食就被运进京城并储备起来。并且发出通告,官兵皆预支半年禄饷,众人皆欢呼雀跃。
工部将城内的木土、瓦匠、石匠等统一编成工程队,进行训练。并且筹集了大量砖石、木材、石灰、工具等,以备战时急用。工部尚书组织力量加固京城周边的城墙,增修了京城城门,特别是城北的安顺门、安定门,城西的永阳门和北直门,把城内侧由土筑改为砖砌,并深浚了城壕,加强了城防。同时,命令工部官员在城墙堞口设置门扉,在城东、西、南面城墙上绑上沙栏木,进一步增强了京城的防御性能。
恒子渝一手主持军政,操练士兵,巡视营房,更加的繁忙。我则是安抚贵族,指挥官员,巩固后防,琐事纷扰不绝,各自忙碌之下,也没有时间再谈一谈燕军可能进攻方式。
燕军的奸细潜入京城,对我们的震动都不小,我盘算之下,也想派遣人员潜进燕国京城,暗中潜伏。但问及廖夫子鬼蝠营可有此种能耐,廖夫子摇头称罪。他说昔日我父亲还在的时候。鬼蝠营正如日中天,尚且有些许人埋伏,但自从父亲死后,鬼蝠营元气大伤,再也联系不上那些尚在燕国的人。
无奈中,我把脑筋动到了舅舅的暗人身上,自从与太后决裂,舅舅一直称病不朝,对于各种政事概不过问,偶尔的朝会,也是不发一言。想让他同意,还得再想法子。
晚膳已经摆了将近一个时辰,我的目光从折子上收回,看着那些精美的美味佳肴,却是连一点胃口也没有。
刘安跪在面前,低声恳求我吃一点,我愣了半晌,挥手对他道,“凉了的菜再去热热,还有,把恒将军叫来。”
刘安领命而去,大殿里空无一人,我又将目光转回皱折。上折子的大臣们多半还是对南走不死心的人,一直将太后用作幌子。他们口舌生花,侃侃而谈,举出各种各样的接口,坚持称太后必须离京。
烛火淡淡映在奏折上,我心下一阵微怒,太后又不是你们老娘,关心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是吗?
烦闷之间,忽而馥郁酒香扑鼻而来,抬头一看,却是一名貌美宫女捧了玉壶夜光杯,盈盈走近,跪下给玉杯斟满酒,捧到我面前。
“陛下,倘若烦闷,喝点酒解解烦吧。”
嗓音清脆悦耳,犹如黄莺娇啼,心上的烦闷顿时去了一大半,我略微一笑,接过酒杯。
这个刘安,正事不足,倒是颇能讨人欢心。
又拿起一份折子,酒杯刚沾到唇,我又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宫女。只见她笑意盈盈,低垂粉颈,甚是娇羞,好一个清丽动人的佳人。
目光转回折子,这些老不死……成心要烦死我……
“陛下,快喝吧。”美人娇吟一声,凑近桌边,我笑着答应,抿了两口。不经意间又一瞥,从侧面看去,竟然有一丝眼熟,眉目神态甚是像一个人……记忆的深处仿佛有一处慢慢的浮现……
我猛然扔了酒杯,厉声问道:“你是谁?!”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宫女动若脱兔,骤然动手,从胸前抽出一把的玄铁匕首。我对杀气已不再陌生,当即起身,一脚踢翻面前桌子,堪堪正撞在她腰间,她发出一声闷哼,却不躲闪直扑而来。
快步而退,身上繁复的衣服让我行动迟缓,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子轻飘飘,似乎马上就会软下去。
“昏君,我要为我全家报仇!”
眼前明晃晃的刀光挟着女子的怒喝而至,我全身酥软,看到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惨白,猛然侧身,刀锋堪堪擦身而过,我顺手一拧,扭住她的手腕,她低低的痛呼一声,折身全力扑出。耳边寒气掠过,似已触到刀锋的锐利。
手下陡然用力,随着女子一声凄厉惨叫,顿时手臂上一阵剧痛,我全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一般,再不能动弹。
酒……一定是酒里有问题。
宫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浑身是血,向我一步一步走来。
“谢家一百五十余口,与你无冤无仇,你却真能下的了狠心,将他们杀的杀,贬的贬,你不是人!”
我撑住地面,不住的喘气,“怪不得看你眼熟……原来……你是谢家的人……”
她凄厉一笑,“有什么话,到地下去和他们说吧!”
说罢她突然出刀,向我斩来。
娘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偏偏会在阴沟里翻船。
全身酸软,没有力气,只能伏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我闭了眼,最后一刻,心下陡然掠过慕容羽的身影。
他深邃的目光,仿佛凝进我的血肉,再也不退。
一切,仿佛凝定如死。
身前一阵剧烈声响,仿佛是骨骼破碎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到宫女嘴角缓缓淌下鲜血,脸色近乎透明的惨白,身子突然一歪,摔在地上。
人影闪动,“有刺客!来人呐——”
下一个瞬间,我被人抱在怀里,恒子渝拉开我的衣袖,只见长长的一道刀痕,自肘处直到手腕,鲜血淋漓,染红了整条袖子。
我只觉得意志消沉,只想沉沉睡去。
“陛下?!”恒子渝紧紧捏了我的手,回头暴喝一声:“还不快去叫太医?!”
我咬了咬牙,强撑起精神,“传裴垣,立刻调派金吾卫守卫皇宫,封闭宫门;传大理寺卿,搜查同党,一个也不许放过!”
恒子渝将我扶在座上,太医急急赶来,宫人脱下我外衣时,牵扯到伤口,顿时察觉疼痛难忍,钻心剜骨。经过救治,我混沉沉的头脑才似乎明晰了一点,太医跪在面前,小心翼翼的说:“启禀陛下,酒中有软骨散,喝下去即刻发作,陛下才会感觉浑身无力,意识模糊。”
我接过茶水,喝了口压惊,目光瞟过刚才的宫女,“她死了没有?”
“伤口很重,手腕骨折,估计撑不了多久。”
“现在不死就行。”
屏退了宫人太医,严令他们不许外泄,顿时偌大的的宫殿只剩了我,恒子渝,刘安,还有尚在昏迷中的宫女。
刘安伏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将宫中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
大瑞多选世家女子进宫,留在皇亲身边服侍,这宫女原是谢家的庶出女儿,长期在太后身边。太后受惊静养,谢家服罪,没有牵连到她,只是罚去了针工局,没想却闹出了这样算的事情。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只得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思虑。
谢家女儿只是皇宫里各种势力的冰山一角。深不见底的皇宫中,倘若没有旁人帮助,只凭她一己之力,岂能来去自如?我幽禁太后,罢免高官,坚决抵抗,并且重用武人进士,早就惹得高官贵胄们怨声载道,虽不敢明里反抗,暗地里却是动作不断。
像这个女子一般身在宫禁效忠贵族的心腹,不在少数。我当日只是明里夺权,未曾大规模清洗宫禁,然而终究吃了大亏。
正沉默间,躺在下边的女子发出一声呻吟,幽幽转醒。
她瞧见我,眼中立刻射出仇恨的光芒,“昏君,今日算你命好,但也不要忘了,你终死无葬身之地!”
恒子渝脸色沉重,喝了一声,“不得放肆!”
她凄厉的笑,嘴间尽是血沫,“我说错了么?等到燕国人攻进来,你们一个个都得死!”说罢恨恨的看恒子渝,“不过是一介平民,却也敢趾高气扬!”
我忍了怒气,平静的开口,“你可还有同党,若说出来,朕可饶你一命。”
她挣扎几下,微微起身,伏在地上大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恒子渝冷哼一声,转头看我,四目相对,我已经隐约有了主意。
平日这些人隐藏极深,今日既然事发,就不妨弄大一些,既行刺之机,清洗宫禁,又可拔处贵族势力,就连太后……也只需我愿意。
我敛去笑容,冷冷道,“你不愿说,那你最好弄清楚,自己能抗的过大理寺的刑罚。”
她抬头,悚然一惊,旋即脸色变得惨白。
大理寺主管宫中刑罚之事,手段严狠,酷厉闻名。谁到了那里,就意味着生不如死。
眼前骤然一动,她竟然起身,折身便往柱上撞去,顿时头破血流,委顿倒地。
两人皆是大惊失色,恒子渝快步走近,一把扯起她的肩膀。
蜿蜒的鲜血从她额头上缓缓流下,她盯着我,嘴角绽开凄然一笑,“死人什么都不会说。”
我冷笑一声,走下玉阶,行至她的身旁。她的瞳仁已经缓缓放大,犹自只剩一口气。
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冰冷一笑,“死人什么都不会说,死人也可以什么都说。”

第二十八章 无情

全副武装的金吾卫们蛮横的闯进永安宫,制服手无寸铁的宫女和内侍,将他们驱赶到外面,强迫他们低头跪下。熊熊火把照亮了永安宫惨淡的夜,金吾卫们大声疾呼,如有胆敢阻拦者,将他们一律杀死,他们粗暴的闯进偏殿,打翻一切可以翻动的东西。
我面无表情的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一切。
本来我可以选择不来,但是,我还是来了。
宫室门口的嘈杂顿时停顿了,金吾卫们一点点的后退,我看到一袭白衣缓缓出现在门口,仪态万方,高贵优雅。她独立在那里,作为整个大瑞朝的皇太后。
太后缓缓微笑,朝我走近,红色火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出一丝妖艳的苍白。
“打搅太后就寝了。”
她依旧缓缓的笑,眉目间一股衰老。我恭敬的俯身,“夜晚风大,太后还是回去吧,小心着凉。”
“陛下是巴不得哀家这个老婆子去死吧。”
“朕不敢,今晚朕也无意打搅太后,只是那名宫人是从永安宫出来的,朕担心会有潜在的同伙,这才斗胆。还请太后见谅。”
我直起身,略一扬手,金吾卫们就冲进宫室,里边立即穿来剧烈的声响。
岫姑姑站在太后身后,紧紧抿住嘴,眼神飘忽。
太后幽幽盯住我,轻忽一笑,“陛下真是长大了。”
手臂上传来隐隐的剧痛,我心中酸楚无比,却又强自忍住,淡淡开口,“太后过奖了,朕也是担忧您的安危。”
她并不答话,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我身边的侍卫陡然一动,顺势利剑出鞘,我立即制止他,目光转回太后。她眼中陡然多了悲悯慈爱,“如果……不长大该有多好……”
“瑾蓉生下你不久,哀家就见过了……小小的孩子在襁褓里咯咯的笑,像个雪团,还是小时候的昕儿可爱……”
我咬住唇,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有这么一天吧……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再也不听话了……”她凄楚一笑,“就像你一样,谁也不曾想到,当初的娇憨的孩子,会成为号令天下的帝王。”
她的指尖隐隐嵌入我的皮肉,不深,却痛楚无比。
我不愿意让双手染上亲人的鲜血,我只希望能够彻底的斩断她的势力,消除外戚,收回皇权。
“昕儿,你说,你父母皆因哀家而死,你恨过哀家没有?”她长叹一声,微微仰头,眼中泪珠滚动。
我张口,颤微微说:“我是恨过,可每个人都有无奈。况且不是您,我也活不下来,恩恨也算……抵消了吧。”
太后动容,唇角微微抽搐,突然低了头笑,泪水流下,“林氏的子孙,终究不是别人手里的傀儡。那是……帝王之血啊。”
她的神情温柔,仿佛是和蔼可亲的慈母,但却隐隐带上一抹阴沉,眼眸中莫测流转。
“古语说,猛虎养之,可以驱之吃人,不可看家护院。”她的口气骤然变得凄凉,“哀家错了,错在培养出了可以吃人的猛虎,也让猛虎吞噬了自己。”
她的话,一字一句,无不尖锐刺耳,狠狠刺进心中。
我缓缓后退,忍住心中酸楚,盯着那张苍老的面容。她眼眶透着隐隐的红,却缓缓微笑,“你做的事情,哀家都听说了。不愧是昭瑞王的儿子,也没有愧对你身上的帝王之血。”
我笑,语音已经恢复到往常的平静,“朕是皇帝,朕当然不可以愧对,朕要为所有人负责。”
说着缓步走到她面前,深深看她,“太后,您输了。”
太后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她凄然的笑,仪态依然优雅,身姿依旧雍容,“是的……哀家输了,从哀家让你活下来那一刻,哀家就注定输了。”
我无奈的笑,宿命……这都是宿命……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大瑞朝的命运,已经掌握在陛下手里,陛下一定要匡振国威,血洗国耻!”太后目光微敛,低下头去,声音苍老而苦涩,“您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我后退,傲然站定,声音恢复了素日的从容,“朕是您侄孙,至少,您没有输在外人手中。”
她身子一震,目光霎时恍惚,身子瘫软下去,岫姑姑连忙扶住她,我扬手,从身后疾步走出数名宫女。太后被宫女扶住,转身向内殿走去,却陡然笑出声来,苍凉沉郁,仿佛干涸的河流。
岫姑姑望住我,眼中忽有泪光闪动,朝我俯下身去。我连忙要扶她,她却使劲摇头,执意跪了下去。
“岫姑姑,朕是您看着长大的,虽然身份有别,但毕竟是尊长。您有话,就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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