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二】----梦里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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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比较危险的是,这四下里更多的乃是正在搜捕追缉逃亡者的叛党,其中通缉最紧的自然是林凤致,然而自己的身份他们也不会不想拿获,没有绘影图形的缘故,也无非是他们缺乏画像而已——毕竟龙颜不是每个人都瞻仰过的,俞汝成纵使记得自己面貌,也未必能有画林凤致那样画得惟妙惟肖。
所以还是得尽量避开城镇,隐姓埋名的走。幸好殷螭出奔那日换了便装,林凤致也是常服,服装决不打眼,再掩饰一下本来面目,或许在一些偏僻冷落的村庄,还能打听一下路程,顺便购一些食物,如果能有坐骑代步,那就更加好了。
殷螭平生哪里走过这么多路,虽然这几个月在军中磨练得已经较能吃苦耐劳,到底徒步走长路也是极其吃不消的事;林凤致少年在外游学,走路倒是曾经惯了的事,但如今体质虚弱,极易疲累,行路久了便得歇上一歇。所以两人这一番路途,走得颇是辛苦,好不容易到下午才又看见一个小村落,窥查良久无兵搜捕,这才决定进去问路。林凤致的相貌太出众,殷螭到底怕这里也有人见过通缉画像,只有自己过去找村民询问。他几曾同百姓打过交道,又兼当地方言难懂,问了半晌,才勉强弄清所处之地在澄江县下面的一个村庄,再往东就是石林,曲靖则在东北方向,徒步还有好几日的路程。
于是两人折而向东北,殷螭没找到坐骑,但问到了路,倒也颇是得意,走路无聊之中,居然又忽生奇想:“我看这里百姓不甚开化,多半见了告示也读不懂,我们何不找同样的小村子晚上借宿,免得在野外受露水,你也不肯同我好——我其实早想试试在野外做是什么滋味,好不容易有这机会,偏生你又迂腐无趣。”林凤致只能怄得瞠目以对,道:“我们是逃亡,你当作踏青郊游?”
但殷螭的奇想向来比较多,过一阵又寻着新点子,非逼林凤致和自己兄弟相称:“上回去你家,我们冒充过同僚,现下连官身都不敢说出来了,不如冒充兄弟?”林凤致心道做你的兄弟可不是好事,先帝就是最大的榜样——就算你实则没有加害他,也生前身后都被你背叛得不轻!可是想到嘉平帝,便想到那个温柔的皇帝临终时在自己耳旁的殷切嘱咐,心头微微酸楚,居然一时也失去了刻薄的心情。
殷螭兀自兴致勃勃在那里研究这个兄弟相称的提议,问道:“小林,咱们是同年生,却不知道谁月份大一点,谁兄谁弟?你几月生的?”林凤致道:“二月。”殷螭啧啧道:“好大的生日——幸亏我生日更大,我是正月生的。”林凤致瞥他一眼,道:“宗室玉牒上,明明记着是六月。”
殷螭谎话被当场揭穿,倒也不脸红,笑道:“记性这么好做甚!也不过大我几个月,我可不会叫你哥。”林凤致道:“哪里敢当。”殷螭笑道:“不服气?实在不服气我就叫你一声好了,反正这些年在床上你也被我占尽便宜了,我便让你占我一点口头便宜也成。”林凤致道:“谁要这种虚便宜,无聊。”殷螭叫道:“不要虚便宜,难道你想要更实在的?这样的主意你给我少打!”
林凤致心道我几曾打什么实在主意?一时不知他言下之指,索性自顾自走路,谁知殷螭笑嘻嘻的凑过来揽住自己,说出的话却着实一听一惊:“好了,小林,我也知道你被我压了几年,心里一直不服,要不然……”他居然还思考了一下,狠下决心似的,说道:“要不然,我让你在上面一次,扯平便是——只许一次!”
林凤致转头看他,皱眉上上下下打量,殷螭觉得他大有赞同提议之意,不觉有点忐忑起来,也只好硬着头皮强笑,谁知林凤致瞧了自己半晌,只给出一句评语:“你?我没胃口。”
这样鄙夷不屑的评语使殷螭大受打击,一路抱怨连声,直说林凤致太没眼光,瞧不起人,朕乃堂堂天子,英俊潇洒,都自愿送上门了还不肯要——多半也非不识好歹,而是床笫功夫不行,不会做而已!当然,下面一句“不会我教你”,那是打死也不说的,被小林鄙夷固然不爽,但是他若欣然从命,真的要求上位一次,那么自己一言已出,反悔不得,岂非更加不妙?
林凤致觉得跟这么一个整日异想天开的家伙在一起,便得习惯他的奇谈怪论,索性遵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准则,多听少搭理也就是了。其实殷螭不纠缠自己交欢的时候,林凤致也并不是一直厌烦他,却感到他也有可亲可爱的地方,至少这长途跋涉之中,有他在旁边胡说八道,倒也颇能解除苦楚劳累。
但是殷螭的想法与言论,也不是能让林凤致一直保持着见怪不怪的心态,相反,他竟会忽然说出石破天惊之语,让林凤致再从容镇定,也震撼惊恐不已。
这句石破天惊之语说出来那日,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绵延数十里的山林之中,不再走官道的缘故,却是这几日道上追捕自己的乱党兵士越来越多,有几回竟见着他们持着摹写下来的林凤致画像,在道上盘诘行人,若非林凤致机灵躲藏得快,只怕早已被拿获。两人分析这种情势,显然是俞汝成的势力范围大增,而且多半前几日在村落问路和借宿,留下了行踪,使他们一路追踪过来。因此不敢再在大路行走,只有窜入山林去抄小路。
进入人烟稀至的所在,追兵暂时摆脱,口粮却大大成了难题,虽然前几日在村庄也求购了些,到底不足支持,在山林中也只有尽量搜寻野果与野味补充。林凤致听说过云南多瘴,草木果实难保不含毒素,刚刚提醒过殷螭当心,自己就先撞上了——采到一种紫黑色的小果实时,才浅尝一口,登时舌尖一麻,一股软痹的感觉直通咽喉窜了下去。
殷螭看见他脸色有异,急忙来问,林凤致摔掉紫果,业已说不出话,向他急打手势,示意万万吃不得,谁知殷螭没有理会,还疑惑着自己拿起紫果来也大咬了一口,自然也是同样一阵麻痹,立时哑了。
林凤致跑到溪水上游漱了好半晌的口,口舌的麻痹感才渐渐消退,惊叹道:“好厉害!这果子竟能使人致哑的——幸好不是一尝就永远哑了。”他咬得浅,恢复得快,殷螭则冒失太甚,这一口咬下去,居然哑了半天,气得手舞足蹈直比画,抱怨林凤致提醒不当。
林凤致沉吟了一晌,居然回头又去采集这种紫果,还仔细拿几片大树叶包裹好了,藏在怀里。殷螭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忙问:“这种有毒的东西,你采来作甚?”林凤致正恼他看不懂自己意思还要怪人,顺口道:“你太聒噪,我准备好这哑果,什么时候看你不对,索性就给你下药!”
殷螭那一句令人震撼惊恐的说话,在这时便也顺口说了出来:“小林,还要这么发狠作甚?你都给我下了三年的药,害我断子绝孙了!”
那个下午其实颇不宁静,山间风声呼啸,鼓动林涛如潮水般喧响,头顶浮云一片片掠过,投射得下面倏忽晴阴,变幻不定,全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殷螭这一句话说出来,林凤致听在耳中,俨如当头打了个霹雳,猛然退步,回头瞪着他,连自己一脚已经踏入了溪水里也不知道。
殷螭反而笑了,道:“小林,吓成这样干什么?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快上来,当心掉进水里。”林凤致哑声道:“你……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殷螭想了想,道:“知道好久了罢!就是那回跟你回家,看见你喝阳羡,我便开始疑心了——你原本不是最爱喝香片,定要用窨茶,就是为了拿香气掩盖那一丝药味,对不对?”
林凤致闭了闭眼,心念如电闪过,喃喃的道:“原来如此——你回到南京就召太医验那茶水了,怪不得……那日丘太医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殷螭道:“是啊,就是那日他们验出了药,跟我回禀了,所以我才说你给我下了蛊——其实不是蛊,是药,教我绝后的药。”他居然还笑了笑,又道:“我想起来,那回在东宫我开玩笑,向母后说你事我最久,却不会生,所以害我没儿子,你竟然跟我说抱歉——原来你真是该抱歉的。”
林凤致猛地喝道:“你知道了,为什么没说破?一直不揭穿,一直……一直还照喝那茶!”殷螭无所谓的一笑,道:“揭穿了,你就不肯跟我上床了啊,我哪能做这么没趣的事。”
绝嗣无后的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压根儿无足轻重,神态竟然还和在东宫羞辱林凤致那时一般轻浮,可是笑容之中,到底也有了一丝苦涩的意味——当然,也许是从林凤致眼里看出来,才觉得他隐含苦涩。
因为林凤致此刻心中正是一片苦涩滋味——他百感交集,一时无语,良久才茫然说了一句:“你……还是这般龌龊。”
殷螭微笑道:“对,你眼里的龌龊事,却是我最欢喜的乐子——所以那一回知道了之后,我才会那么发了狂似的天天要你啊,喝着你的药,还经常放你空闲,我岂不是太吃亏?不找补回来如何使得。”他上前一步,伸手来拉林凤致,说道:“小林,快上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吓得都走不动了——我又不会水,万一你掉到深处,我可救不了你。”
林凤致反而又后退了一步,双腿全浸到了水里,殷螭看见他身形摇摇欲坠,心里也有点怕了,又叫了一遍:“快上来!我又不找你算帐。”林凤致望着他,脸上一片奇异的神情,失声喃喃的道:“我……我当真不懂得你。”殷螭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曾懂得你,大家扯平,也没什么。”
他怕林凤致真的摔到山溪深处,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抓。林凤致茫然失神的将手放在他掌心里,殷螭感觉到他身躯微颤,指尖冰凉,于是安慰道:“你也别吃惊,我不是也上了你三年的当才察觉么?其实你算计我的时候,我总是吃亏——你还是比我厉害。”
林凤致垂着头,不说话,殷螭居然还有心情分析一下前事,说道:“我到后来才明白,在文渊阁你第一回主动肯跟我上床,其实就已经开始下药了——你那一回装得真好,闹那么厉害,伤心成那个样子,要的就是我那八个字:‘穷途末路,无计可施。’是不是?其实你就是在施计,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无计可施。”他用力将林凤致拉上来,搂在怀里,又道:“你还故意将屋子烧那么热,茶水备那么现成——连我爱喝你残茶的小事都记牢了,这般步步为营,我怎么能不上你当呢?谁让我一心想要玩你,所以活该。”
林凤致咬住牙关,半晌道:“是,你就是活该!”他想挣脱殷螭的怀抱,殷螭却只是抱住不放,叹息道:“小林,你傻不傻?就为给我下药,你陪我睡这些年?还自己也喝了——所以你不想成亲,说是不能害人家姑娘。”林凤致道:“绝人后嗣,做事阴损,因此我也奉陪!”殷螭笑笑,道:“所以说你傻呀!这有什么好奉陪?那药寒凉得紧,你以后自己别喝了,不然吐血的毛病再不能好——我教丘太医给你配的丸剂,就是替你克制寒药的,不过,还是别再喝了的好。”
林凤致的震撼惊恐终于渐渐过去,镇定下来,抬头正视着他,道:“那药是有法子解的,日后……我会给你解了,或者你请太医配方,也能解掉。”殷螭一笑,道:“费事做什么?反正我又不爱去睡女人,再说,有些人也未必乐意见我生出儿子来。”他居然还亲了亲林凤致脸颊,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记恨我暗害安宁,我实话跟你说,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过若非我点头,他们也没胆子下手,所以把帐记到我头上,合理——我害皇兄的骨血,你便要我绝嗣,也算报应!我认了便是。”
林凤致突然挣脱了他的抱持,厉声道:“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有谁?”殷螭道:“小林,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是谁?”
林凤致霎时间脸色惨白,全身又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殷螭倒只是一笑,道:“好不奇怪!你恁般机灵精明一个人,碰上后宫的事就是什么都不懂,傻得好笑——难道到底是你不曾在那里长大的缘故?”林凤致指着他,颤声道:“不管怎地,你也是家主,你也点头允许,难辞其咎!纵不是主谋也是协犯,你如何对得起先帝?”
这时山风更猛,山间云头一层层涌将上来,眼看就要有一场大雨,黑云压得树林中一片暗沉沉的,林凤致眼底却闪着雪亮的光芒,衣袖被风鼓起,一时竟是气势逼人,却又无比凄厉。
殷螭喝道:“我也没有不认!不过一个吃奶娃娃,值得你跟我记恨这些年?”
说这句话的时候,黑云间已是一道闪电掠过,照得林间亮了一亮,跟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便在头顶炸开。林凤致心神激荡,竟然只是指着殷螭说不出话,殷螭倒立即反应了过来,惊道:“雷雨来了,快走!”拉着林凤致便向下山路径奔去。
只奔得几步,大雨已倾盆而下,天空一个霹雳接一个霹雳炸开,声音近得几乎如同跟随在背后一般。林凤致被拖着奔了一程,也回过神来,急道:“快出这片林子……雷雨天不能在树下!”
可是这片山林绵延不绝,他们入山已经走了大半日,这一时哪里奔得出去。再跑一阵,雨势更猛,闪电更急,雷声更响,殷螭见实在不是路,看见一株巨树树身之上露出一个洞口,于是硬拉着林凤致一道钻了进去。林凤致不太愿意,叫道:“这样巨树最招雷的,不能在这里!”殷螭怒道:“大不了一个霹雳下来,我们一道完蛋!免得你天天惦着恨我!”
树干虽巨,树洞地方却也有限,两个男人进来,便挤得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只能紧紧靠在一起,只听外面雨声有如泼水般直浇下来,满山都是霹雳乱响,简直不知哪一个便要落在身上。电光时时闪亮,掠进树洞缝隙,便照得两人脸都是煞白,可是眼神中,又都充满了烈火般的激荡之意。
林凤致靠在树干内壁上,终于不能再和殷螭对视,颓然转头,喃喃的道:“恨你……我能不恨你?你对先帝做的那些事,对我……做的那些事。”殷螭扑上前抓住他肩膀,因洞内狭窄,这一扑便几乎压到了林凤致身上,厉声道:“我对你怎么了?除了第一次……那一次你明明说过你自咽苦果,你不记恨的——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林凤致用力撑拒,大声道:“我是不恨,可是又教我怎么能忘!”
是呵,怎么能忘?那般强加于身的屈辱,痛楚,和绝望——随后而来的,纵使不再是□的逼迫,却难道不是无奈的勉强?一次又一次的违背心愿,将这个身体供你亵玩,忍受着厌恶憎恨,忍受着丧名辱誉,堂堂七尺男儿,岂料自贱如此!
我是一直在下药绝你子嗣,可是同时我也奉陪着断子绝孙的恶惩。料不到今日,又被你这般似无谓似无奈的揭破出来,原来你不在乎——你竟不在乎,可你又为什么不在乎?
我不懂得你,正如你不懂得我。可是,我也不要懂得你,我……竟害怕懂得你。
耳中全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响,闪电一道接一道掠过天际,印得林凤致清澈的眸子里也是一道道银芒转瞬而没。他自己面向洞外,殷螭则背对着洞口,面庞全掩在黑暗中,林凤致看不见他神情,却感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是灼热,忽然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小林”,身躯前扑,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林凤致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根本没有闪避余地,何况心神混乱,意志软弱,连推拒也觉无力,苦笑道:“这种时候,这样地方……你不怕天打五雷劈?”殷螭喘息道:“那就天打五雷劈好了!让我死在你身上,大家什么事都黄泉地府去讲!”
好象就要应承他这句话似的,外面陡然一声巨响炸了开来,急流般的泻雨声中也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想是已劈中了附近的树冠,片时空中便弥散着微微的焦糊气味。这道霹雳之前的闪电竟是分外的亮,分外的持续长久,直照见林凤致苍白的脸上一片惨烈神情,那么秀美文雅的面容,却浮出惊人的狠戾决绝之色。
殷螭只听见他轻声的说了一句话:“好,就这般跟你死了也罢。”
他忽然张臂反抱,手上竟比殷螭拉扯自己衣衫还快的,替他来解衣服。他在床笫间从来只是任由殷螭摆布,几曾这般主动过,殷螭身上又穿着护身的软甲,一时难以解脱,林凤致也不懂窍门,只是胡乱撕扯,动作竟显得有几分急切。殷螭虽在情热如火的当口,也不觉微微好笑,于是一手在脱他衣物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软甲解了,哄道:“乖,不是这样的……慢慢来,做急了你吃不消。”猛地肩上一痛,却是林凤致伏到自己□的肩头,陡然张口狠命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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