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螭却不接他的邀请,自己退后站起身来,道:“我这回没那么容易听你的!我跟你讲,你在南京买给我的宅院田地,我统统卖掉了;替我挑选的随从,我也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个小六——他哭天抢地,说一个内官独个儿过不得生活,我只好留他服侍——总之一句话,你安排的我都不要,我可不爱在南京做富家翁,跟你还要隔两地,两处宅院两头聚。”林凤致道:“那你要怎地?”殷螭得意道:“我拿了卖宅院的银款,又没什么牵累,到哪儿不是快活!从前闷在宫里,不出京城。后来倒是出来了,却不是去南疆打仗,就是跟朝鲜捣乱,国朝大好河山,我居然也没玩过几处,这可不行,有生之年必得找补回来——你呢?”
林凤致一笑道:“巧得很,我也正打发了管家回去照管家业,我孤身一人无事可做,不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日后游览倦了,也可以寻个安静的小山村住下,免得地方上官员来往,应接不暇。”殷螭喜道:“难得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你还等什么?赶紧出来跟我走——”
他忽然想起来,俯身扶上石栏,笑道:“还记得去年四月,我跑到你家去劫你出来,在野外做过事后跟你说的话么?那时候是我不好,偏要欺负你,耽误我们到如今。可是你也乖觉,就能猜着我不诚心,连个小当都不肯上——我如今再同你说一回,你答应了罢。”他深深吸一口气,笑容微敛,正正经经的道:“这回是真的:小林,我来带你走,我们浪迹天涯,双宿双飞去,好不好?”
林凤致也扶着窗栏,凝神看着他,良久忽然一笑,很干脆的说了一句:“不好!”
殷螭吃惊道:“为什么?这时候还怕我骗你?我怎么可能不真!”林凤致道:“我又怎么会说你不真——可是,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身无长技,置些田产还嫌碍事,来个统统卖净;我好歹也是致仕官员,清白乡绅,为什么要跟你去游手好闲,坐吃山空?”
他脸上带着笑容,说的似认真似取笑,殷螭琢磨一晌,恼道:“你还敢嫌我没产业?我一份大产业都被你害得没了——你好意思不跟我走!”林凤致笑道:“叫我跟你,免提。要跟也是你跟我,大家还不至于饿死。”
殷螭气得跳过栏杆这面来,拍着他船窗道:“好风凉话!我饿过你么?你跟我还是我跟你,其实不是一样,就偏要讨个口头便宜!”林凤致道:“既是一样,你又闹什么意气?夜凉了,露水大得很,要进来就跳进来罢,不然我关窗歇息了。”
他一面笑,一面作势关窗,殷螭赶忙叫声:“且慢!”撑住他窗扇不让合拢,同时抱怨道:“到这份上还不忘拿乔——明明一心想着跟我,连床都铺好了等我,却非要口头占我上风,好玩么?”眼见林凤致笑着退后半步,窗边留出空当好让自己跳入,于是索性反手一撑栏杆,纵身跃入舱内,笑骂:“好,就让你讨口头便宜,反正实惠便宜是我的!有本事你把床上位置换过来,再跟我争这个谁跟了谁。”
他这一落舱力道颇重,登时整艘乌篷船震了一震,跟着船下水面也大大振荡了一下,一圈圈涟漪向外扩开,直荡得江中月影也化作支离破碎的银片。待得月影重聚成丸,舱间的窗户也已阖起,笑语渐低,声息渐微,忽然窗格间射出的灯光熄灭了,小舱内登时沉在一片黑暗中,照上窗纸的月光却更呈出一片澄澈的白色。船身仿佛又在微微震颤着,舷侧江面上的圆月也重新被荡漾着的水波割裂成片。
然而天心里,还是那一轮灿烂团圞的月。玉宇琼楼,或是不胜高寒,又何似人间共婵娟?到底博得年年此夜,人月同圆。
-------------倾国第三部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