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顾星霜却开口问道:“猫儿……是你对展昭的称呼么?”
白玉堂一皱眉,心想也不知自己昏迷之中说了什么梦话被她听去了。
顾星霜早已看穿了白玉堂心中的盘算,但她并不回避,反而直言道:“你大可以放心。我的确救了展昭,也替他处理了伤势。他伤的并没有你重,一天以前已经清醒了过来。现在他就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个房间内养伤,如果你想见他,我便带你去见他。”
顾星霜一番直言不讳的言语,让白玉堂心中迅速的转过惊喜和担忧。她会有这样好心?白玉堂不相信。沉默了良久,白玉堂低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要以为你救回我的性命,就可以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如果你想要拿我来威胁他,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白玉堂犀利的目光注视之下,顾星霜的只觉自己的耐性有三分躁动。微颦娥眉,说道:“白玉堂,你实在应该对我客气一点。否则,我可不敢肯定你的猫儿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言一出,白玉堂直感如五雷轰顶,脱口而出怒道:“你把猫儿怎么样了!?”
顾星霜只觉被白玉堂这一声质问深深刺伤了自尊。从这个人醒过来,便沉着的在与自己周旋,但是只要一提到展昭,他就理智尽失。此时,顾星霜已没有心情再和他兜圈子下去了。白玉堂只觉又是眼前一花,黑红颜色的身影便迫到了他的面前,一股强烈的杀气直逼白玉堂的胸臆,右手腕一紧,似乎已被这女人狠狠抓在了手中。
顾星霜咬牙说道:“我从没有打算要为难他,也没有想过要救他。他是生是死,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我之所以把他救回来,是因为我要拿他跟你交换一样东西。”
白玉堂心中一动,问道:“什么东西?”心中暗想:“我身上会有什么她想要的东西,十有八九是那石钥匙。只要能换回猫儿性命,自然换给她无妨。猫儿平安出去以后,定会再设法揭穿他们的阴谋……”
而接下来顾星霜的回答,白玉堂却万万料想不到。
“你的记忆。”顾星霜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用展昭的性命,换取你的记忆,你可愿意?”
“我的记忆?”白玉堂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取走人记忆的方法,他只道顾星霜要用他的性命换展昭的命,如果是这样他自然没有半分犹豫,自己的命本就早已为了保护猫儿而丢掉了。只是既然这样,她处心积虑将自己两人都救回来又是为何?白玉堂不解,只说道:“你要杀我就尽管动手,只要你放过展昭,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去。”
顾星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杀你,我只要你的记忆。”
白玉堂疑惑的望向她,问道:“为什么?”
顾星霜此时的目光中没有了任何的戏谑与威慑,甚至可以说闪过了一丝温柔和悲切,坚定的说道:“因为我爱你。”
只可惜顾星霜一生之中恐怕只有唯一的这一次真情流露,在白玉堂此刻的耳中听来简直如同痴人说梦一般荒诞可笑。如果不是穴道被点,全身无法动弹,白玉堂下意识的动作便是去摸一摸自己额头上被岩石撞裂的伤口,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撞坏了脑子。
你爱我?天大的笑话。白玉堂心道,我根本连见也没有见过你。
但是用不到白玉堂开口,顾星霜比他更明白他心中的不解,便说道:“你的确不认识我,但是没有关系,我认识你就可以了。你不需要知道任何原因,你所需要知道唯一一件事,就是你喝下它……”顾星霜说着,从旁边的桌上取过一个瓷瓶,“我便饶了展昭的性命,并保证他安全的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会遭到神教的追杀。”
白玉堂望向那个瓷瓶,道:“这是什么?”
顾星霜答道:“这便是可以取走你记忆的药,叫做‘囚魂’。”
“囚魂……?”白玉堂重复道。
“不错。”顾星霜道,“喝下它,你以往的一切记忆便不复存在。你会忘记你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的身世,忘记所有的亲朋好友,忘记心中所有的恩怨。你的灵魂不再是你的,它会被囚禁在你身体的角落里,永世不得脱身。你甚至会忘记你喜爱的颜色,喜欢穿的衣服,喜欢吃的东西,完完全全的换上一副空白的灵魂,重新开始另一个人生。”
白玉堂听着她的一番解释,眼中注视着这个盛有神奇药液的瓷瓶,过了半晌,才把目光移回到顾星霜的身上,缓缓开口问道:“你是说,因为你……因为你……爱我?所以你要我喝下这个?”他心中实在不可思议,难以理解她对所谓“爱”的如此解释。
顾星霜心中悲凉,点了点头说道:“对。因为我知道得不到你的心,所以我只好把你的心关起来。哪怕从此以后我所见到的再也不是你,只是一个操控着你身体的陌生人,我也还是要这样做。要我杀了你我做不到,要我看着你离开我,我也做不到。你要救你的爱人,就把记忆交给我,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杀掉他。而你,就准备着一生被囚禁在这地宫之中,不要妄想可以自行了断,也不要妄想再踏出这里一步了。”
白玉堂冷笑一声,说道:“姑娘,白某不是三岁的小孩,也没有撞傻了脑子。你凭什么认为你这番话能够让我相信?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白某并不喜欢玩这种游戏。”
顾星霜却并不动怒,只说道:“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相信与否,对这个交易来讲都不重要。至于展昭,我会带你去见他,让你亲眼看到他现在正好好的活着。”
白玉堂道:“就算他现在活着,如果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之后,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对他再下毒手?”
顾星霜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以神教和少教主的名义保证。”
白玉堂只想仰天大笑,无奈道:“少教主?我不知道什么是少教主,我若是喝了你这瓶药,当真忘记了一切,你的所谓保证让我如何能够相信?就算你在我眼前把他放出去,天知道你们会不会立即便派人害他?”
顾星霜摇了摇头,说道:“白玉堂,你好像没有搞清楚你的处境。我只给你了你两条路选择,没有给你相信或不相信的余地。就当你说的很对,展昭一出这个门我就会杀死他,那么你大可以选择不跟我交换,那么只不过让他早一刻死,死在你的眼前便是了。”
白玉堂的目光中掩饰不住惊诧和愤怒。疯子!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白玉堂万分不解的问道,“你如果真的把展昭放出去,他不会放过你们。我和他已经知道你们与湘亲王勾结谋逆的阴谋,你们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他一旦出去你们的阴谋就会败露,否则你们又怎么会派人苦苦追杀我们两人?我实在没有办法相信你……”白玉堂咬牙摇摇头,“你还是把我们两人一齐杀死吧,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和猫儿早已抱定同死的决心,没有想过能活到今天。所以你不用再妄想利用我们做什么,我从不怕死,猫儿更加不怕。至于你这种荒唐的交易,我不会答应。”
顾星霜轻轻笑出声来,笑声中却满是悲哀,说道:“同生共死……不要跟我玩这一套。我不会那么简单趁了你的意,你也不必这么快就做出选择。展昭的生与死在你的手中,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好好的让你考虑清楚。”
说罢,顾星霜袍袖一挥,唤道:“来人。”便有两名黑衣侍女出现在了门口。顾星霜随手将一把钥匙向侍女所站的方向抛去,吩咐道:“给我把门打开。”说着,弯下神来,伸出双臂猛然将白玉堂从床上抱了起来。白玉堂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突然被一个女人轻易的横抱在怀中,不由得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无奈四肢垂软,全身无力,却是挣脱不得,只怒道:“放开我!你干什么?”
顾星霜看也不看他,冷冷答道:“带你去见展昭。”
听到这句话,白玉堂心中一凛,乖乖的放弃了那几分无力的挣扎。
钥匙缓缓旋转,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白玉堂急切的望去,却看到空空如也的一间石室,不要说猫儿的影子,连一干陈设也全无,徒四壁干干净净的一个房间,只有右手边的墙壁零星贴着几张符咒,更显的房中怪异十分。
“你又玩什么把戏?”白玉堂望向顾星霜,“展昭呢?”
顾星霜不理会他。这时两个侍女抬来了一张宽阔的锦缎软椅,摆在了屋子中央。顾星霜没好气的抱着白玉堂走了过去,将他放在软椅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似乎生怕碰痛他周身的伤口。白玉堂只觉身上瘫软无力,被封的穴道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只有任人摆布,斜靠在软垫上。
放下了白玉堂,顾星霜回转身来,对着那面贴了符咒的墙壁说道:“展昭就在这间屋子里。只不过你所看到的这面墙,实际上并不是墙便是了。”
白玉堂继续疑惑不解的当头,顾星霜左手一伸,却不知从哪里夹出了两张暗黄色的灵符。白玉堂本来从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巫术,但是他此时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两张灵符在顾星霜的手中暗暗的闪烁出了一层金色光芒,而后随着顾星霜手腕一抖,向对面的墙上疾飞了过去,准确而对称的贴在了墙壁的两侧。然而接下来出现在他面前的场景,已经让他顾不上什么相信与否了。
那扇墙壁逐渐的消失不见,透出了另一边的半间屋子。那间屋与白玉堂现在所处的这一间一模一样,四壁空空,了无一物。只有屋中靠墙的地方,摆设了一张矮榻,矮榻上面正睡着一个人。那人的双手双脚都被锁在长长的铁链之中,铁链连着屋角的几根牢牢钉入地面的铁桩。
大概是由于背后的伤口,他不得不侧身俯卧在榻上,微闭着双目的脸正朝着自己能够看见一边,凌乱的长发倾洒在洁白的被褥上。被子似乎被扔在了地上,身上盖的是那件熟悉的蓝袍。粗长的铁链将他的身体映衬的越发单薄瘦弱,薄薄的布料之下,可以看到他微微蜷曲着的身形,像一个寂寞而又心中充满恐惧的孩子,整个身体可怜的缩在矮榻的一角。
“猫儿……”白玉堂怔怔的低唤出声。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被“蓦”的狠狠抽紧了。他从没有看到过如此柔弱的猫儿,猫儿在他的心中一直是坚强与沉着的,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能扰乱他的心神,他从不知道猫儿原来也会这样寂寞和脆弱。“是因为我么……是不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白玉堂心中划过了一缕疑惑。
他的眼睛没有办法从那个孤独的身影上移开,一时间脑中忘记了所有顾星霜刚刚说过的话,只是呆呆的望去。这时,他看到对面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两个黑衣的侍卫走了进去,将一碗饭菜放在了塌边,又将床上的人不由分说的拉了起来,动作极为粗暴。面对着来人,展昭的眼中立即回复了冰冷的气息。一名侍卫把饭菜端到了他的面前,但是他并不伸手去接,似乎没有看见一般,只是默默的垂着眼帘。另一名侍卫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对他说着什么。白玉堂看到展昭眼中射出极为凌厉的一道目光,但是随着那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言语,那道目光慢慢的黯了下来。那个侍卫放开他以后,僵持了半晌,他终于伸出手来慢慢的接过了碗筷,夹起了碗里的菜肴,送进嘴里。但是任谁人也看的出他跟本不是在吃饭,分明是味同嚼蜡。失神的目光看也不看向碗里,只是机械的不断夹起饭菜放入口中。那两名侍卫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前,盯着他一口一口把碗里的饭菜全部吃完,这才收拾起碗筷,向门外走去。
白玉堂的心随着展昭的动作不断的抽痛,目光一寸寸由面前的墙壁转向立在一旁的顾星霜,绝望的问道:“你对猫儿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不反抗?为什么那样任人摆布?”
顾星霜冷笑道:“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你的猫儿在昨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实在太不听话,打伤了我手下好几名侍卫,又拒绝明轩的治疗,拒绝进食和服药。为了让他老实些,我只好告诉他如果想知道你的下落,就最好不要违抗我要他做的事情。”
自己的下落?白玉堂心中又是一痛,猫儿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下落才露出那样孤独的面容么?因为想要知道自己的下落,而甘愿受人摆布?如果猫儿得知自己的死讯会怎么样?白玉堂不敢想下去,胸口不知是因为断骨的压迫还是什么,阵阵郁结的钝痛不断袭来。
白玉堂点点头,只觉自己的理智在被墙的那一边那袭悲凉的身影一点点的瓦解。咬牙向顾星霜问道:“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你真的会放过他?”
顾星霜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肯定的答道:“是。”
白玉堂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了得到我而放走他,会让你们的……”说到这里白玉堂冷笑了一声,“会让你们的‘千秋大业’毁于一旦?”
顾星霜回敬给他一个冷笑,说道:“千秋大业?不过是罪孽。即使我们得到中原,即使再将大辽、西夏的江山全部都揽入囊中,也没有什么会因此而改变。孤独依旧是孤独,无力的依旧是无力。这些罪孽,我从不感兴趣。但爹已被心魔捆住了理智,没有人能劝的住他……”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望向白玉堂,“我也一样。”
白玉堂的双眼对上了顾星霜的目光,此时他突然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此时他莫名其妙的不再怀疑顾星霜,他突然相信了现在这个女人做的出任何事情,包括她的保证,也包括下一刻她很有可能就在自己面前下手杀掉猫儿。
对面的屋中已经没有别人,那袭披着蓝袍的身影又缓缓的靠回了墙边,蜷曲着双膝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只手在蓝袍下摸索,却拿出了一根玉笛,那人双臂微屈,将那根玉笛小心的抱在了怀中,便再也不动弹了。
忘记原来是一件比死还可怕的事情,白玉堂此时才突然明白了顾星霜为何要这样做。她要折磨自己,要看着自己痛苦,这是她所谓的因为自己不会“爱她”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了展昭,白玉堂纵有千百条性命也可以不要。但是要他忘记展昭,彻底忘记他,忘记曾经是如何炽烈的爱过他,把他的身影永远的从心中拔除出去……只消这样一想,白玉堂的心中已如千百把利刃绞割。
“猫儿,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反复的在心中问着,对忘却的恐惧完全笼罩住了他的心神。然而看着墙对面那个同样被恐惧笼罩的身影,神智中似乎又有另一个自己,不由自主的向顾星霜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他。”
<第二十二章完>
第二十三章 分别
“我说过,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好好的想想清楚。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仍然能听到你同样的答复。”
顾星霜留下这句话之后,就把所有的人都带走,将白玉堂一个人反锁在了房中。
地宫之中,分不出白天还是夜晚。空无一人,白玉堂静静的坐在房间正中,静静的注视着对面那个寂寞的身影。
那个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正在注视着他,他在一个人面对着失去至爱的恐惧。白玉堂无比想要打碎这房间中这层可恶的墙壁,想要冲过去把那个身影紧紧的抱在怀里,大声的告诉他:“我就在这里,所以不要再害怕。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要放弃,要坚持住,我总有一天会回来你的身边。”
然而不可以,刚才他已经亲眼见证过了。这面墙他推不倒,无论怎样用力也推不倒,无论怎样喊叫,猫儿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除了坐在这里安静的最后一次注视他,最后一次回忆与他所有的过往之外,白玉堂现在什么做不了。
如果在从前,白玉堂做出这个选择根本不需要费半分力气,因为那个时候他心中就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得猫儿平安喜乐,只要是为了这个意念,他什么都可以去做。然而如今,猫儿却爱上了他。
猫儿爱他。这个事实在几日以前曾经让白玉堂狂喜不已,他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真真正正认为自己可以死而无憾了,但是如今他却在因这个事实而痛悔不已。
我真的可以忘记你吗?如果我忘记了你,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太痛苦?
但是我还是不能让你死……
猫儿,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你发现我忘记了你,你会比死还难受。如果让你独自一人去承受那种痛苦,倒不如由我亲手送你去死,然后由我来活在世上,来承担这一切。可是为什么……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仍然是这么自私,仍然希望你能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