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与想不到之间 中----dubedu

作者:  录入:05-24

只是,那深入骨髓的恨,又怎麽可能说要拔除就能拔除的呢?那恨,在他自尽的那一刻就已经达到顶峰,侵入到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灵魂无法脱离肉体,让他无法顺利地去阎王地府报到。
准备离开人世的那一会儿,牵念离开了村子,到了渺无人烟的所在。谁知怎麽就那麽巧,找到了一个极凶的地方。灵魂被禁锢在肉体里面,而那浓重的凶气,更让他的肉体变质,成了僵尸。
更巧的是,他被湘西赶尸族的长老发现。那长老,自然如获重宝,采用祖传的练尸手法,欲将他练为铜尸,成为自己的奴仆。牵念身体虽死,感觉尤在,炼狱般的修炼,使得他尝尽痛苦,那种水深火热的痛苦。
浑身的血脉被注入幽水,使得他栩栩如生,有脉搏,有心跳,甚至,他的骨髓都能够自动适应,生长出浊物以补充因受伤而失去的幽水。身体被改造,那种苦楚,不是言语所能够描绘的。
牵念的怨念颇深,深到赶尸人的咒符都无法控制。不知道经过多少年的煎熬,赶尸人大功告成之日,就是牵念脱逃之时。
只是,同所有的鬼魂一样,牵念不能看到太阳,不能在白昼活动。心中,有著根深蒂固的恐惧。有一次他没能在日出前找到住处,不小心暴露在阳光下,结果,阳光灼伤了他的皮肤,就好像烧伤一样,痛苦不堪。
而且,他已经是个死人,虽然在活著的认识他的人的心目中他不过是失踪而已,毕竟,他已经是个死人。逃出赶尸人的掌握之後,他不能去找熟人,也不能到处晃悠。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世界同他死去的那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得隐姓埋名,小心行事,不然,无论落到谁的手里,他的仇都没有办法去报了。道士,和尚,还有赶尸的族人。甚至是能力强大的鬼魂,他也要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身体,在鬼魂的眼中,简直就是个宝物。
又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牵念才辗转回到长沙,这个他又爱又恨的城市。
仍然是孤身一人。
白天,牵念必须找到躲藏的地方。城市中,这样的地方很少。不像在荒郊野外,可以找偏僻的洞穴──虽然那里,也有野兽虫蚁,不过牵念鬼气森森,活物都会避开他──或是荒废的房子,甚至隐秘的墓穴,也可供他藏身。而城市中,这些都没有。他曾去过防空洞,废弃了的,老鼠和爬虫来来往往,虽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却肮脏得让他这个鬼都感到恶心。或是无人居住的房子,但是无人居住,并不意味著就没有人进去。曾经有小偷侵入,若是那小偷胆大一点,把窗帘拉开,他就完了。所幸那是个胆小的偷儿,被他吓得发了疯。
自保的同时,他还要找到王彪。他和王彪本是青梅竹马的夥伴跟同学,那时候上山下乡到了湘西。两个人感情很好,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部都发生了。本以为就算在穷山恶水,只要两情相悦,什麽都能熬得过,又怎麽知道,为了回城的指标,那个人,居然会出卖他,污蔑他的家人呢?
多少次他想挖了自己的眼睛啊!瞎了眼啊!枕边爱著的人,同甘苦共患难的人,原来是这样的狼子心肠!是,在那儿是很辛苦,压力是很大,就算受不了,要分手,为什麽要把自己当作脚踏石,还连累到自己的家人?父母因此被诬陷成特务,被抓,被关,郁郁而终。亲朋好友无不受到连累,没有一个逃过去了的。
每每想到这些,牵念就恨得不能自己。他父母都是印尼的归国华侨,回到祖国,是为了报效国家的,结果因为自己爱上一个男人,却被当作罪人受到打击。
这个恨,怎麽消解得了呢?
雷鹰,如果你遭遇这些,你会怎麽做?要了他的性命,难道这样就够了吗?自己,家破人亡,而且,不但自己生前受苦,死後又受了多少的罪过啊?
可是已经找不到王彪了。整个巷子已经不复存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街坊邻居全都不知去向。
不能罢手,罢不了手。
牵念要维持身体,又要寻仇,个中的苦楚,要一一诉说的话,真是三天三夜也不够的。
再怎麽艰难,牵念都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他需要阳气为生,弄到这个,并不难。夜晚,多的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只要不伤人性命,他就不容易暴露痕迹。
困难的是,如何找到在白天栖身的地方。
牵念变成了小偷。要想光明正大的有一个住所,他必须有钱,有证件。偷人钱财,伪造证件,然後在一处据说是闹鬼的房子租了一间小屋。
那房子果然闹鬼。那鬼觊觎牵念的身体,却法力低微,最终被赶出了那里。牵念不知道那鬼怎麽样了。被人收了,还是被鬼差捉了?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要找到王彪,他要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他不能永远做小偷,他需要更快更安全更便利的赚钱的办法。
打工。夜半门卫,夜班服务员,夜班清洁工。这些钱远远不够。但是这样的工作机会给牵念提供了大量关於当今社会的信息。於是他知道了一个很奇妙的东西,那就是电脑。更奇妙的,就是网络。
正常的不正常的收入加在一起,让牵念有了机会可以读夜校。他选修计算机。很容易,对他而言。因为他心无旁贷,因为他存在的目的就是报仇,还因为,学好这个对他而言生死攸关。啊,这样讲不对,他早就死了。可是他还存在。如果不加油,他将不复存在。
他的身体,好像快要不管用了。
任何东西都要保养才能存在得更久一些。对於鬼而言,人类的阳气是灵丹妙药,最好的食物。可是牵念并不愿意吸取别人的阳气。那些人跟他无冤无仇。每一次的进餐,都是不得已。他心中,毕竟内疚。
而对於他这样的鬼而言,他的身体太好了,只除了一个弱点──他的身体,需要重铸,而重铸,需要特别稀有的灵物。每隔一段时间,时间长短视保养而定,他的身体就需要重铸一次。他知道原料,可是不知道到哪里去弄。
最为重要的是,他要找到王彪。他要让他痛苦,就如同自己这麽多年的痛苦一样。他怕,晚了一步,天灾人祸,或是寿终正寝,会剥夺他报仇的机会。
所以信息,至关重要。
牵念学计算机很快。不久,他就成了一名合格的编程人员和黑客了。他可以通过工作获取合法的收入,也可以通过入侵电脑来盗取别人的钱财。他不贪心,不大可能成为被追捕的目标。
他使用搜索的功能,不过几秒锺,王彪,就被他找到了。
那个人,成了一个中小型私营玩具厂的老板,做一些价值几块钱十几块钱的东西,不算富贵,却衣食无忧。他在网上打的广告,成了他的催命符。
通过更多的调查,牵念才知道,那个人,在离开湘西回到长沙之後不久就结婚了,生了两个儿子,在老婆家里的帮助下,建了个小厂子,日子过得挺滋润,挺红火。
不过到此为止。
因为牵念要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吸他的元气,他的一家人的元气,包括他年幼的孙子,牵念也不肯放过。不足以要他们的命,却能让他们疾病缠身。
让他做噩梦,梦到牵念和他的过往,梦到牵念的惨死,梦到牵念死後所受的折磨。
王彪惶惶不可终日。牵念大感痛快。
就这麽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这个,是牵念唯一的愿望。
直到雷鹰出现在牵念的面前。
牵念把桌子收好,房屋的厚重的窗帘拉上。他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前。
雷鹰,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知道我该怎麽样做。可是,我没有办法如你所愿。怨恨不消,就算跟你一起远走天涯,我也无法安宁。
更何况,你是阳光下!翔的雄鹰,而我,不过是阴暗角落里残暴的小鬼。
注定,就算有缘,也不可能有份。

想到与想不到之间(58)

58.
雷鹰发泄完毕,回到家里。尽管外头阳光明媚,房子里却是黑黔黔的。
到了卧室,就见牵念已经入睡。雷鹰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从性格上来看,雷鹰是一个光明磊落而又有些暴躁的男子。他不喜欢牵念钝刀子杀人的作风。不错,那个王彪对不起他,那人罪该万死。若是雷鹰,或是置之不理,或是痛快地一刀杀了,干净利落。这个样子磨啊磨的,简直让雷鹰狂躁得要发疯。
他可以理解牵念,却无法苟同他的做法。
只是因为这个是牵念,他不得不容忍,甚至连重话都说不出来。
牵念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很平稳。
雷鹰有时候会抓狂。这个牵念,不知道是什麽东西。说是鬼吧,不但有呼吸,甚至在受伤的情况下,他还会流血,尽管那血,是透明的颜色。说是人吧,身体冰凉,而且,不能见阳光。
他的身体,好像玉石,他的表情,也像是玉石,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尽管在他的怀里,那家夥的体温似乎也会升高,不过也像是玉石,被人握久了,会温温的,却不会很热。
很可笑的锅盖头。雷鹰看过一些那个时候年轻人的影像,女的有著麻花辫,男的,大多数是锅盖头。不知道为什麽,牵念的发型没有任何改变,固执地一直锅盖著。
牵念,有著典型的鹅蛋脸,所以不免有点男生女相。不挺,却可爱的鼻子,让他的面部轮廓显得柔和。薄薄的嘴唇,永远是抿紧的,除非雷鹰用舌头侵扰。声音,是清冷的,就算是笑,就算是骂,也没有什麽起伏。耳朵,小巧温顺地藏在头发中,不像雷鹰,招风耳,直愣愣地嚣张著。
牵念是沈默的,冷清的。鬼,大概就该这样子吧。雷鹰从没有见过鬼,牵念,是他认识的第一个。
两个人在一起有两三年了,雷鹰只是大概地了解牵念的身世,从他偶尔的断断续续的述说中。雷鹰并不喜欢问东问西,而牵念,也不是述说型的人。所以,雷鹰对他的前世今生了解得一点都不透彻。他所知道的,就好像个人简历上的东西一样,简单、模糊,而又冷冰冰的。
不过那又怎麽样呢?牵念是他的救命恩人,後来,成了相依为命的朋友,直到现在,成为情人。
雷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牵念的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雷鹰很惨,惨到几乎死掉。他在自己的家乡,内蒙古,跟家族里的人发生纠纷。然後那些人,血肉相连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要他的命。求生,作为一种本能,让雷鹰从那里逃了出来。
有时候雷鹰也会思考,想著为什麽家族里的人会那麽痛恨他,会痛恨到不顾血肉亲情也要杀了他的地步。不错,他是个异类,又很暴躁,独来独往,也不乏野心。但是总的来说,他并没有惹下杀身之祸。他甚至都没有觊觎族长的地位,他要的,一直都是自由和随心所欲的生活。
从小就被隔绝在家族之外,从小就没有朋友。雷鹰当然体会到了孤独,只是他并不以此为耻,甚至都不以此为苦。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怜悯,不需要他人的扶持。就算是父母的关爱,他也不需要。
其实并不是这样。在与牵念认识之後,雷鹰才意识到,并不是不需要,而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假装不需要。
除了父母之外,家族中所有的成年人都加入了对他的捕杀。“你有没有见过那麽奇怪的事?”有一次雷鹰对牵念说:“因为与众不同,因为首领做的梦,家族中的一分子就被视为仇敌,不杀不足以平息众人心中的恐惧?”
牵念冰凉的手抚摸著雷鹰的头发:“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啊。排除异己,是每个时代每个地方的人都在做的事情。而首领之所以是首领,就因为大家对他有著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雷鹰心里舒服了一些。他觉得牵念很了不起,事实上,他很崇拜牵念。
最後和族人的对抗,雷鹰的双手沾了血,族人的鲜血。雷鹰并不怕杀戮,也不怕死亡,不过族人的鲜血跟别人的鲜血不大一样,似乎特别炙热,特别猩红。围攻中的雷鹰就因为一时的恍神而失手受伤。
他受的伤那麽重,根本就无法继续对抗下去。他知道,家乡,呆不下去了。他逃了好久,到了马路边,扒上过往的货车,到了一所城市。
追捕者也跟了上来。
只有接著再逃。他又扒上了火车,在车厢的顶上,他的双手紧紧抓住可以抓的地方,死撑著。他没有目的地,或者说,族人找不到他的地方,就是他的目的地。火车每一次靠站,他都会换一辆。不论方向,只要行驶著,都行。
伤口没有得到包扎和护理,腹中空空。风吹日晒,加上一刻也不敢放松,雷鹰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所以当他再也抓不住车厢,在弯道被甩到地面的时候,他想,完了,他的生命,到了尽头了。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冷冰冰的脸时,雷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儿,是天宫还是阎王殿?应该是阎王殿吧?因为他一身都在痛啊。而且,那个人的手,那麽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
过了不多久,雷鹰就觉得,他一定是到了天宫了。因为那个看上去很冷淡的人给他喂了食物。雷鹰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连咬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个人给他喂了热腾腾的粥,粥里面,参杂了他爱吃的肉,虽然不多,也足以让他解馋了。而且当雷鹰高烧不退的时候,那双冷冰冰的手,以及後来搂著他的身体,那麽凉,让他能够稍微好过一些。
他的伤势恢复得很慢,因为缺少必须的药物。牵念告诉他,他只能在晚上出去,到24小时营业的药店去买药,而且,处方药,他弄不到,更不用提特效药了。於是,雷鹰在能够下床的当天就自己出去买食物,买药。
牵念告诉他,他绝对不能去正规的医院,因为那里的医生管得比较多,所以,他只能去小型的或者是违规经营的诊所。那儿缺乏必要的检查设施,医生看上去也很不可靠。
而且雷鹰,身无分文。牵念给了他钱,而钱,哗哗的,一下子就用掉了。
雷鹰体会到了自己的无能,而牵念,除了白天不能出去之外,无所不能。
没有好的药物,没有专业医生的治疗,雷鹰的伤势拖了很久才痊愈。这个过程中,他注意到了牵念的反常。
那个人,只在晚上外出。回来後,精神会比较好。白天,窗帘拉得紧紧的。有时候雷鹰会想,牵念也许同他一样,是社会的边缘人物。也许,他有仇家,跟他一样。
牵念只是很坦白地告诉他,他是一个鬼,人死後变成的东西。
雷鹰不明白,牵念为何会信任他,因为他救了雷鹰的命,所以雷鹰不会害他吗?可是这个社会上,这个世界上,恩将仇报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吗?
後来,过了许久,雷鹰想到,也许牵念并不是信任他,而是完全不信任他。牵念之所以坦诚相告,也许在期待著,这个人会背叛他,然後置他於死地。原因呢,也许是因为牵念太累了,太痛苦了,潜意识中,希望这一切能够了结。他自己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存在,那麽,把这个机会交给别人。
雷鹰从来没有体会过他人的关怀。从家人那儿没有得到过,而朋友,他没有。
所以会希望这种关怀,哪怕来自一个鬼,一个自己不理解的存在,能够继续下去。
牵念淡淡地说,那个,也许是雏鸟情节。
不是。雷鹰在内心深处否定了这个假设。虽然这个鬼是冷冰冰的,给与他的温暖,却是从未有过的。
伤势痊愈後,牵念并没有赶他走,也没有要求报酬。雷鹰就这麽顺理成章地赖了下来。
接著有了新的问题。这个屋子太过冷清。雷鹰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是这里还是太冷清了,太禁锢了,太不自由了。
牵念允许他外出。
可是这座城市,太拥挤。而且,住牵念的,吃牵念的,用牵念的,尽管牵念并没有抱怨,雷鹰还是觉得很别扭。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不希望成为他人的附庸品。
那麽找工作吧。可是雷鹰会的东西太少了。而且,他没有身份证。
这个很容易。牵念说。办假证的人太多了。可是工作,你会什麽呢?
雷鹰张开双臂,我会飞。
电视上正好在放杂技。雷鹰指著空中飞人说,那个,我很擅长。
於是又伪造了工作经历。牵念说,你去大的剧院看看吧。长沙的歌厅文化很有名。田汉大剧院,红太阳,等等。那儿,也许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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