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他真不知情,懵懂无辜的话,明知被算计还关照如常,实在说不过去。此事不可能!
那就是他也不晓得如何解咒,心虚理亏才撑著。一想到这里凌云便惶恐起来,不会的不会的,怎麽可能有这样的事?定然是他憋著气待自己求他时狠狠捉弄自己。自己只要再努力些修道学法,早晚会学出神通来消得去的。
这样一个发奋著,一个隐忍著,八十余年过去了。
凌云没学会那般神通,却终於等到了大师兄上门妥协。
凌云面上无波,心中却在呐喊著:“快说你给我消字迹!”
谁知沈愁到了现下这个地步,依然不肯老实认错,居然想收徒脱身了事。凌云恨大师兄狡诈,气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今日就算丢脸也不能让他这样轻松了事。横竖他也早知晓了。让他见见罪证,省的还要装无辜模样。
方一动手,师兄便神色大变,还上来阻止。凌云冷哼:果然心虚了罢?哼,此时已经晚了!早管做什麽去了?
凌云脱下外衣,拉好衣摆,抬头去望沈愁,见他已回身向壁,哼,不敢看罢。
清了清喉咙,凌云恨恨开口:“看看你做下的好事!”
沈愁一直都是面朝墙壁绷著身子,心中默默念祷:祖师爷明鉴,须知凌云是少不更事,弟子也是身不由己,切莫此时降下雷来。
听到师弟唤他,这才转过身来。只是这话是听到了,却一时转不过弯:做的好事?师弟知道我晓得他的心思?只是这事怎麽能看出来?
咦,师弟的腰肢很是矫健啊。凌云肤色不如他白皙,大约因为是松树化来的缘故,是浅棕色。此刻被白色衣物一衬,竟然有些动人心神。
沈愁盯著师弟的腰侧发了会楞,忽然醒起,这不是当师兄该看该想的,就急忙抬头向上望去。
凌云正一脸寒霜,目光冷冷地射向他。
沈愁被看的心中发虚,也忍不住偷偷嘀咕:松树师弟果然是板脸板久了。就在这个时候,还是这般的不可爱。
轻轻咳了一声,沈愁上前两步,右手很有分寸地伸出,替凌云整理衣摆。左手却有著它自己的意愿,搭上了凌云的腰间。沈愁自觉十分混乱,口中喃喃道:“师弟,我知你一片痴心,只是……”
话尚未说完,凌云便向後闪了一步,面色虽然依旧是板板的,声音却有些不平:“凑这麽近做甚麽?看清楚你刻的字!”
沈愁被他退的一愕,有些发傻,又听到师弟这麽说,就随著他的示意,望向了师弟的腰腹。那正中微凹处两侧,居然各有一行黄豆大小,浅於肤色的字迹。呃,这种地方刻字,倒是第一次见著。
沈愁用力板了板面孔,仔细去打量,然後被狠狠唬了一跳。
这这这,这分明是自己的手迹!
这怎麽可能!自己都未曾见过凌云赤身,怎麽会办出这样的事来?何况就算是自己做的,也不会刻这样无聊无趣的字句!
一时口不成句:“师弟,这、这是我、我写的?”
凌云冷哼一声。
沈愁很是彷徨无助:“可是怎麽会!我是修真之人那,不会!症梦魇,也不曾走火入魔过,如何在我自己无知觉的时候去你那里做这样的事。”转了一圈忽然想起另一头来:“师弟你为何任我施为也不阻止?就算你……也太老实了,你就不知道躲麽?”
凌云睨著他:“你几时见过松树会躲的?”
松树,师弟的意思是说他还是松树的时候就刻下了?电光火石间,沈愁忆起了前事:“你就是那株喝了我的仙酒的松树!”见凌云颌首,不由得大奇:“那你为何不早同我讲?这字早该消了去的,你为何一直留著?哦……”
说到此处,不由得怦然心动。师弟是因为恋慕著自己才不肯消去字迹的麽?真是……傻的可爱。再看凌云时,又多了三分温柔。
凌云却是听得眉毛一跳:“你能消了去?那就快给我施法!”
沈愁见他神情生动,远不同平时的阴沈,忍不住出口调笑:“你自己也能解得,怎麽偏偏要让我来?难道大师兄施法就特别灵麽?”
凌云面色一黑,咬牙应道:“还劳师兄大驾。”
沈愁再度走上前来,口中微颂法诀,袍袖拂上凌云的腰身。只见一阵光芒闪动。沈愁看也不看,拍手微笑:“这不就成了麽?”
凌云低头,面色又沈了几分:“师兄莫再玩笑了!”
沈愁疑惑得随著凌云望去,却见那两行字迹依然牢牢的嵌在那里。沈愁大惊:“怎会如此?”
伸手去触了下字迹,又抬头端详了凌云片刻,再抓起凌云手臂来摸了一回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师弟你原本是松树所化,即使有了精魄形体,也依旧是草木本质,道法自然是解不开的。”
凌云一直木著脸任他触摸打量,听得这话也不惊诧,顺著他的话头问:“那该如何是好?”
沈愁笑道:“这个倒是好说,只需给你点血气,让你有了血肉之躯便是。”见凌云木然的模样,又道:“那样也好,多些七情六欲,别再同现在这样木呆呆的。”
说到这里忽然一楞:既然凌云原先都是草木,自然也就没有情爱之心。他也就从未恋慕过自己,原来自己这些年一直会错了意了?
玄门-松树师弟-第六章
这个想法横空出世,把毫无防备的沈愁砸得摇摇欲坠。
再定神去看凌云,却见他目光灼灼,只管盯著自己,一时心乱如麻,强笑道:“这些年来,师弟执意不肯接任掌门,与师傅说是因著我的缘故,也是这事所致了?”
凌云点头。
沈愁喃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面上挂著一个恍惚的笑,就要从凌云身边经过出门而去。
凌云见他要逃,一把抓住:“师兄还没给我解咒!”
沈愁被定住,皱眉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哦!解咒。”右手抬起,手指微错,食指尖便渗出血珠来。
凌云回身取玉杯来待要承血,却见沈愁迟迟不垂下手指,只瞅著指尖发愣,神色变幻不定。於是开口催促:“大师兄?”
沈愁象是受了什麽惊吓,微微一抖才回过神来,依旧不动作,也不看向凌云,对著指尖道:“不如等明日再与你施法罢?今日有些不妥。”
凌云见他花样百出,就是不肯爽快地解咒,忍了又忍:“师弟鲁钝,并未发现何事不妥!”
沈愁转头!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那滴血珠在指尖滚来滚去,又重新起了个话头:“师弟今後有何打算?”
凌云青筋跳了跳:“自然是托大师兄的福,接下掌门之位,广大玄门一脉。”
沈愁依旧不放松:“之後呢?”
凌云一楞:“之後还能有什麽?自然是潜心修道,好等有朝一日象祖师爷那样飞升成仙了。难道师兄不是这般想的?”
“师弟心怀高远,志向可嘉。如此甚好!”沈愁目光望向虚空深处,语音飘渺,又喃喃重复了一句:“如此甚好!”
凌云见他越扯越没边际,实在按耐不住,就要握了他的手指取血:“师兄……”
才上前半步,话未说完,就见眼前一花,微张的口齿中被塞入一物。凌云从未与人有如此的接触,登时僵住,玉杯“啪啦”一声滚到地上。然後眼睁睁由著沈愁抽回手指,取帕子拭去了手指上他的口水,负手向外行去。
凌云只觉得口中渐渐散开一丝腥甜,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师兄怎麽可以这样!他也不嫌脏。呸呸!
凌云面红耳赤站了半晌,只觉得别扭万端。待要追究,又无从说起。终究还是想起自己身上的字迹来,急忙念起试过多少遍的法诀,对著水镜一照,果然字迹全无了。
多年的心事了结,凌云长舒了一口气。又想起方才师兄的举止,没由来地一阵慌乱。来回度了几趟步,又想起字迹来,不放心的跑到镜子前再瞅一遍。然後再度几趟步。
这般来来回回的,自打上次知道自己身上字迹真相後,松树师弟度过了第二个不眠之夜。
沈愁回到自己屋内,扑到床上,却没有心思咬被角磨牙了。
这天道,也未免太过无情了罢?
当年不过是游戏人间,胡乱在树木上刻了几个字迹,用得著这麽报应回来麽?吃了几十年师傅的老拳也就算了,看了凌云近百年的脸色。最终还要生生让自己跌个跟斗。
方才凝血时候,沈愁忽然觉察出自己心绪不宁,脉相急促,看那血色模样,居然是情动了。这可真闹笑话了,他沈愁不是个没经事的少年,竟然因著一个误会就陷了进去。
就如同两人角力相抵,本来苦苦支撑,竭力抵挡对方进攻。忽然间对方收力不发,这边相抵的人猝不及防,浑身的力量无处可卸,一个筋斗,便张了过去。
这事要说怪凌云是怪不起来的,毕竟那孩子一直都懵懵懂懂的,不晓得什麽人世情爱,可自己就怎麽都没想到过?只见只字片语,脸红支吾的模样便认了死理?
莫非那时……
不,绝非如此,他沈愁堂堂君子,又怎麽会对一少年起那心思,必然是祖师爷在天上见不得他放荡人间,不爱惜草木,施了障眼法於他,叫他多些磨难。恩,定是如此。
师弟既然不是对自己有别样心思,又一心向道无甚杂念,那他自然也不会强求。想来前事解开,日後凌云必然同最初时候那样待他,不再横眉竖目了。当个独一无二的大师兄,兄弟和睦,也算很好罢。
所以今日隐瞒一些细微小事,也算不上什麽罢?那气血是在他情动时候取得,效力与平常的比较起来,略有些不同,若是凌云一直心平气和不起波澜,自然寻常无事。只是他有朝一日动了尘心,情动之时,那血便会略微失效,字迹只怕就会现出形来。
沈愁起初也是觉得不妥的,奈何凌云揪住他不放,自己又无法说出缘由,凌云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心底隐隐起了一丝恶意,便顺了他的意。
反正日後若是被凌云发现,也不麻烦,只需再取血一滴盖过便是。不过是让师弟尴尬一次。那样的话,就算自己为这些年来,和以後若干年里的辗转难眠,取一点报酬。这也不算过分罢?
沈愁整夜未眠,第二日一早,拜见了师傅,见无它事,便匆匆下山去了。那副好师兄的模样,一时还真摆不出来。还是待到几年後,再来云淡风清地做体贴周到的大师兄吧。
时光荏苒,不管众弟子过得快活还是失意,五年过去了。
又是玄门集会之期。
待到沈愁懒懒地晃上山来的时候,诸位师弟已经在大厅久候多时了。沈愁方一入大厅,鱼真人就扑面抓了过来。沈愁大愕,一面抵挡一面拿眼神询问师弟:怎麽还要演这出?
诸位师弟表情倒是一致的很:多少年的老段子了,你们也不嫌烦!
沈愁有点不信,趁著转身逃窜的功夫,终於在角落里寻到凌云。凌云见他近了,冷哼一声,袖子一拂便让出空地来,还有意无意地,把沈愁的退路封了个死。
沈愁心中一凉:这是东窗事发了。
一时没了精神,脚下略有迟缓,登时被鱼真人踏倒在地。
待到鱼真人怒气发完,沈愁也无一丝力气挣扎了。就在大堂地板上静静躺著,听著那脚步声走近又远了。
过了半晌,沈愁方才撑起身来,没心情同谁计较什麽,只想回屋一人好好待会。
此时天色已晚,沈愁进了房屋,回身关上门,也不取珠子照明,就要扑到床上时,床尾暗影里走出一人来。
沈愁倒也不吃惊,径自爬上床去,在床头靠好了,才慢吞吞开口:“凌云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凌云面色阴沈:“你自己晓得。还有,不许叫我凌云!”
沈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不说我就什麽都不晓得。”
凌云忍怒:“你又这麽说!捉弄我便这般有趣麽?你不晓得,那为何师傅揍你你不辩解?分明就是心虚!”
沈愁在夜色中认真端详著自己的手指,仿佛从来未曾见过一般。
凌云来回走了两步,终於按耐不住心中烦躁:“你说!上次你又施了什麽法术,为什麽那字迹有时还会出来?”
沈愁心中百般滋味翻滚,中间又有丝惊诧“你没发现其中的缘由?”
凌云见他认了,声音更大:“我就知道,每次字迹出现都是念及你时,其中必有古怪,果然如此!速速给我解了,要不我告到师傅那里去!”
玄门-松树师弟-终章
沈愁只当听错了,不信自己的耳朵。用手一撑,坐了起来:“你说每次看到字迹都是因为想到我?”
凌云冷哼:“没想到我觉察出来吧?初始我还不明白,以为是沐浴时著了水,後来睡眠前後居然也会出来,我前後对照,其他时候都无碍,只有偶尔念及你时,就会显露出来,自然是你在其中搞的鬼!”
沈愁大喜过望,只觉得浑身酸痛不翼而飞。又见凌云正在床前虎视眈眈的俯视著他,心中一动,伸臂便把凌云拉近前来。
凌云毫无防备,一下被拉地跌进沈愁怀中,又惊又羞,凶猛气势荡然无存,结巴道:“你、你做什麽?放开我!”
沈愁笑道:“我来看看师弟的字迹,方才能给你解咒啊。”说著另一手探出,去解凌云腰间的丝绦。
凌云挣扎起身,蹦起来离床远远的,一张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羞涩:“现在怎麽会有字迹?我又没念你!还有师兄你、你、你怎麽……”
沈愁见他神情,完全是当年年少时候的模样,全然没有这些年的阴冷,心中温软如沐春光:“你自己看看罢,是有还是没有?师兄又怎麽会骗你。”
凌云嘟囔道:“你一直都在骗我。”终究还是转过身去,又不放心的回头望了几眼,见沈愁老实的坐在床上微笑,才解开衣衫自行查看。
沈愁等他回过来头,露出一副怎麽会如此的迷茫模样时,方笑道:“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师弟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凌云将信将疑,犹疑著靠近前来。沈愁低低与他分说详细。
凌云越听面色越红,几乎要将头垂到地下。终於沈愁住了口,凌云方抬起头来,待要说些什麽,见沈愁一径微笑的望著自己,又是一阵羞恼,忿忿道:“都怪你当年放浪无行,若是不曾胡写,又怎麽会有这麽多事端?”
沈愁笑道:“此时我才觉得当日我是有如神助,再妥当也没有了,若非如此,只怕师弟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凌云哼了一声,却不再反驳。过了一会又道:“你还是速速把这字迹消了去吧。”
沈愁苦笑一声:“现下不成。”
凌云眼睛一眯,正要发火,忽然想通其中道理,神色变幻了一会,象是下了什麽决心:“那该如何是好?”
沈愁抬眼瞅了瞅窗外,喃喃道:“应该不会有什麽惊雷罢?”伸手轻轻拉过凌云,另一边袍袖一拂,帷帐落下,轻声道:“师弟你只需……”
----------------------正文结束,以下算特典。认为沈愁攻就不要看了----------------
罗帐低垂,声音隐隐从中传出来。
“一定要如此麽?明日你便能心平气宁?”
“正是。”
“那我明白了,来吧。”
“等等,你这是做什麽?”
“不就是你说的,我……你麽?”
“可是你弄反了啊?”
“恩?刚才是谁说的上下都一样的?果然你又在骗我!”
“师弟,师弟你别恼!唉,你来就你来吧……(低声)我就知道没道理有这样的好事,果然还是有报应的。”
几日後
“师弟你看,这样一来,我还是不能替你解咒啊。不如……”
“大师兄。”
“什麽?”
“我忽然觉得,天是如此的蓝,草是这般的绿,斤斤计较那样的小事,实在太不应该了。那字迹,就让它带著罢。”
“哎、哎!师弟你……”
半晌後
“这样也好,日後我继承了掌门,还可以用来做道号。”
“……师弟你学坏了。”
“好说好说。”
五年後。
凌云收一喜鹊精为徒,接任玄门掌门之位。
道号愁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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