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嗯了一声,他明白赭杉军此时心中所想,将手抚上了他的眉心,轻按了按,道:“刚刚做梦了?”
赭杉军默默点头,想起刚刚那个梦,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梦里的墨尘音,比现实中还要绝情。
“饿吗?要不要我弄些水来给你喝?”苍将手指点到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给他揉捏着,力道不轻不重的恰到好处,帮他放松紧张。
“不用,你下班了?”赭杉军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想要起来,全身酸溜溜的,只得依然躺着不动。
“没有,公司里的事情我都交给蔺了,刚刚鎏影来过,见你睡着未醒,就没有吵你,荆衣拉着他出去说是有事情找他。”
赭杉军勉强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病床,“尘音他……”
“刚刚那位素大夫过来做了复查,说这是术后的修复期,昏迷是正常的,等身体好些自然就会醒的。”
“苍,我是不是太过份了?”
苍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他,安定着他的心,“别这么说,这是意外,谁都不想发生的。”
赭杉军轻点了一下头,“苍,我想过了,尘音这次好起来之后,我便回去陪他住,陪他一起,再也不离开他了。”
苍依然温柔的微笑看他,“随你。”
赭杉军将身子向他偎近一些,默默无语的靠着他,苍目光转到茶几上,那个苹果仍摆放在那里,是赭杉军之前放的。
……
“是不是你?”
看着那墨色身影背对着自己,墨风离此时的心可以说是凌乱到了极点。
他的心既乱,又疼,虽然这么问了,可是却根本不想听到那肯定的答案从对方口中说出。
蓝眸瞬间加深,却没有动怒,只是默然的站着,过了片刻,才淡淡开口道:“是什么?”
墨风离鼓起勇气,一想到儿子在医院里生死未知,他的心就像被紧紧的绳子穿系着,“小音的车祸,和你有没有关系?”
悲怒之色自那漂亮的眼中一闪即逝,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起来,“有关系又如何?没有关系又怎样?”
“到底有还是没有?告诉我!”
“如果……我说没有,你会相信?”
“……”墨风离只觉全身的力气就要被抽空了一样,他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会敢用这种逼迫的语气对他说话,强忍内心的恐慌,“我、我听现场的人说,你……你找过他,之后,他、他才……”
“之后他就出车祸了,理所当然的,是我害得他出车祸的,”终于不再默视下去,他转过身来,寒目微扫,盯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情人,“对吗?”
“如果没有,那、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我说过,我求过,希望你不要计较他对你的态度,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不守诺言?”鼓了好久的力量,才敢将眼睛对上他的,一看之下力气又似完全被抽空了,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说啊,你告诉我……”
“我现在不想解释,也没兴趣知道你现在心里的想法,你儿子是生是死,也根本不在我的眼里,出去!”
墨风离的身子颤了颤,心更加冷了几分,低下头,默默无言的带上房门出去了。
他出门三步不到,就听到房内一阵破碎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瓷器被扫下桌面造成的。
墨风离停下了脚步,想再度推开那扇门,却又停下。
就在这般隔着房门相处的尴尬场面下,恨长风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走到门口,目光打量了房门又打量了墨风离全身上下,神色很是紧张的道:“墨叔,出什么事了?阿爹他发脾气?伤了你没有……”
“没有……”墨风离幽幽一叹,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发硬,好半晌才强忍痛苦的道,“我伤了他。”
第 7 章
恨长风向书房里看去,见门微微的合着,里面毫无动静。
想也知道刚刚两人之间必定是发生了不愉快,因为自幼年开始,能让父亲发怒的机会简直是少的可怜。
不想去插手管父辈的事情,却又不忍见对方难过,便安抚了几句,墨风离自刚刚出房来便有些精神恍惚,勉强答了他几句,便托词离开了。
看着下楼梯的纤长身影竟有些微微颤抖,不禁叹气。
父亲也真是,竟然狠的下心来关门不出。看到这幕情景,任谁都狠不下这个心来的。
恨长风小心翼翼的走进房里,看到父亲支着手看面前的文件,脸色沉静如水,似乎对他们在门口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见。但是从那不挑的眉眼中,预知他到来的神态里,还是留意了些微动静的。
而他书桌前的地上,白花花的东西凌乱了一地,到处都是瓷片碴子。
墨叔喜欢瓷器,收集来的瓶瓶罐罐常常是塞的满屋子都是,多到无处可放,最后弄的父亲书房里也到处都是。
父亲虽然不喜欢,但也一向随他,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大发雷霆,砸了墨叔的‘宝贝’。
要知道这东西父亲是从来都碰也不碰的。仔细一看,是那只粉绘小梅花瓶,原本搁在书桌上的,想必是顺手,拿起来就给砸了。
从未见过父亲悖怒至此,恨长风不用想也可以猜得到到刚才的情景。
期期艾艾想了几句要出口的话,忽又想起了什么,绷紧的唇微微抿了道弧线。
满屋子的易碎物品,只有这一件不是墨叔带回家的,而是父亲三年前从拍卖会上拍来的。
看来,即使是在极怒的时候,父亲仍是为双方保留了一丝余地的。
不语的蹲下身,想给他拾缀干净了,免得踩起来难受。头顶父亲轻轻咳了声,书被翻了一页,才道:“摇铃让下人进来收,你不要弄了。”
恨长风头也不抬的继续手上的工作,“还是我来吧,省得他们吵到你。”
父亲没吱声,只顾着看自己的东西,恨长风拾完碎瓷片之后,端起垃圾桶往外走,背后人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他走了没有?”
“没有。”恨长风想了想又回身补了句话,“爹地,墨叔他……今天是小音撞车,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生他的气。”
“不是有人说过么?气话才是实话?”扯唇露出一丝讥讽似的笑容,“如果换成是你,一二十年的相处,换来的却是毫不信任的怀疑,你又会如何?”
“爹地。”恨长风轻唤出声。
“我还要看会儿书,你先出去。”
恨长风轻点了下头,他知道父亲现在心里有些烦躁,不想惹的他更不开心,便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儿子出去后,他再次将心神放在面前那本摊开的书上,停了好半晌,才发现那本书已经被倒着看了半个多小时。
即使翻阅到烂熟的字行之间,竟也差参不齐起来,再也看不下去了,从书房出来之后,直接去了浴室。
沐浴完了之后,整个人清爽了不少,就是头发有些湿答答的难受。
以前每次洗完澡之后,头发都是那人帮着弄的,但是这次呕了气,他不愿意再让他帮自己弄,赌气走到了楼下让佣人帮着弄,对方却又粗心的扯断了他数根的宝贝头发。虽然没有发火,但心情又烦燥了些,走到二楼的最里间,壁灯轻柔的散发着暖光,房里面却是黑沉沉的。
那人静静的卧在床的最里面,身上搭着毯子,身边还留着一块空位。
朦胧的灯光下,那人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的孤单寂寥,似乎是在等待他的拥抱一般静静的候着。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走到木橱前,将睡衣轻轻拿出,别过身去,将房门带上了。
他出去不久,原本静睡在床上的墨风离轻仰起身子,黯淡的眸子盯着那房门看了半晌,浅浅一笑,却苦涩无比。
他从未如此对过自己。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争执,是不是自己的错也好,那人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冷漠过,只需用手臂围抱住自己,简单的呢喃几句情人间的温馨话语,再多大的误会也会全数冰释,可是今天……
忽然也爬了起来,抱着自己床上的毯子和枕头,跟着走了出去。
不出意料的,那修长的身影已经走进另一头的客间,门带上之后,暖光隔着玻璃门映出来。
墨风离抱着毯子和枕头看了那门半晌,鼓起勇气,伸手敲门。
“什么事?”那人在里面问道。
“我能进来吗?”
听出他声音因寒冷而轻颤着,隔了半天,才听到他在里面道:“我要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等他出声,便将灯自内灭了,拒绝的意思是如此的明显。
墨风离抱着毯子和枕头在那扇冰冷的门前站了好半天,手脚都冻的发麻,搓搓手之后,见他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只好默默的回了房。
就这么一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通霄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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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么严重?竟然弄得分房睡啊??”
年纪有了一大把,但是八卦的热情度丝毫不比年轻人低的补剑缺问道。
他从一大早起来就感觉到了宅子里的底气压,对于平时总是温情洋溢的早餐时间,自家主子却端着早餐走到远远的餐厅一角,这种态度,明摆着要把情人晾在一边不管不问嘛。
这可不像他平素的作风,补剑缺实在好奇。
恨长风刚想说什么,看着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人,便收了要出口的话,改唤道:“墨叔,早。”
墨风离勉强应了一句,一夜未眠的他看起来有些憔悴,随即看到了情人背对着这边静静享用早餐,神情登时黯然下来,便默默的走到了餐桌边,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苦吗?”补剑缺不动声色的调侃道。
这玩笑开的丝毫不在意场合。
他知道,比起自家主子那张扑克脸来,墨风离温雅的面容总是柔和的多些。
墨风离抿着那热热的浓腻水汁,还未品出什么味儿来,听到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嘴里真有些苦了。
已经没有再计较昨天那场争执的内容了,只要说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就能消融隔阂,他却离的远远的仿佛不想看到自己一样,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恨长风在看不见的地方不动声色的狠狠踹了一脚,补剑缺见好就收,也不言语了。
一顿早饭就在彼此怀着心事、又默默不语的尴尬气氛下缓缓进行着。
吃到一半的时候,恨长风手机响了。
取出来一看,恨长风在餐桌上按了接听。
“是我……怎么……真的啊???太好了,这、我马上送他过来……你们已经到了吗?好好,我知道了!拜拜!”
放下手机的恨长风一脸喜色,“墨叔,刚刚医院那边来了电话,小音已经醒了……”
墨风离面容剧震,欣喜之下竟差点儿带翻了奶杯,勉强将杯子扶正,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可是医院那边明明说暂时……”
“这电话是苍给我打来的,他说希望我送你过去。”
“好好,我……”
马上过去这四个字即将说出口来,随即又生生的顿住,眼看向不远处的人,犹豫了片刻。
恨长风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代替他来到父亲面前,俯身低语,似乎在说恳求的话。
那人仍坐在那里并不出声,偶尔微微动弹一下,便让墨风离的心紧揪一次。
若他不同意自己离去该怎么办?难道又要争执一次再度冷战?
过了好半天,恨长风才面带喜色的走了回来。
“爹地同意了,我送你去吧。”
墨风离心中猛然轻松下来,感激的看了那背影一眼,随即跟在恨长风的身后出了门去。
恨长风长年住在法国,这边没有购置车辆,所以他去取了大哥的坐车,那车停在地下室的最里面,等他发动车子出来的时候,墨风离有些急不过的先走到了院子门口,等那银灰色的车旋转车轮的来到他跟前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补剑缺在背后叫住了他。
“狼叔?有什么事吗?”
补剑缺从背后拎出一件羽绒风衣,扔到墨风离的手上,嘟囔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保重自己,零下十几度呢?连外衣都没穿只顾着跑出来!”
墨风离尴尬的笑了笑,他刚才是因为过度关心儿子才忘了带衣服,接过去之后,才道:“谢谢你。”
“甭谢我,又不是我要给你送来的。”补剑缺左手指到了身后,“要谢谢他好了。”
墨风离目光随着他的手指往那方向看去,那人却收起了报纸,转过身离开了。
……
苍一直都陪着赭杉军候在特护房里,直到昨天下午才匆匆回公司去参加了次会议,见了几句客户,餐会之后,再次回到医院里来,陪着彻夜未眠的赭杉军。
赭杉军自墨尘音出了车祸之后,精神一直便有些恍惚,看到墨尘音微微动弹的手指头,先是盯着看了半晌,方才触电一样的从凳子上坐起来,推着苍,推着他不停的摇晃。
苍倒是比他镇定的多,先安抚了他几句,让他好好待在病房里,才起身出去,不多会儿,那个长着卷云眉的年轻大夫便跟着他快步赶了过来。
可是墨尘音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想之外。
他说的是两个字。
苹果。
连苍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还是墨尘音说错了。但是那个缠满了白绷带和木乃伊差不多的人嘴唇努力的动弹着,努力的张合着,说了好多遍,直到在场的人都确定这两个字未错的时候,才有些虚弱的重新合起了眼睛,却没有再次昏睡过去,只将眼闭着。
以为他想吃苹果,赭杉军眼晴通红的将那颗已经干巴巴的憔悴苹果拿过去,刚要喂到他嘴边,却又想到刚刚动过手术的病人根本啃不动,犹豫着站在那里,墨尘音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服。
墨尘音可能觉得身上插的管子不太舒服,躺着丝毫动弹不得,扭动着勉强可以移动两寸的脖子,又轻轻唤了一声赭杉。
同时手上加紧力气,虽然病后无力,可是那手指力气却大的出奇,赭杉军一时怔住了,想挣开,又被那大夫唤停。
“赭杉,小墨是想让你陪着他呢。”苍慢悠悠的说。
“不错,墨先生的神智还算清醒,身体恢复的不错。”那姓素的年轻大夫让赭杉军坐到了床边的软凳上,开始动手为墨尘音检查身体。
素大夫的手非常娴熟在病人身上起起落落的,墨尘音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赭杉军看,偶尔大夫的身体会遮挡一些,他便合眼一会儿,等大夫过去之后,他又再次看着。仿佛以前没有见过赭杉军这个人一般,留恋无比。
半个小时之后,大夫开始收拾工具,说是检察工作结束了。
苍跟着大夫出去了,说是要给墨尘音抓些药回来吃。
打的麻药针已经完全消褪,此时伤口有些作痛起来,伤口上抹的酒精像细刀子切在肉上,一抽一抽的痛的钻心。墨尘音脸被绷带裹的紧紧的,丝毫看不见神情,但是指头却都已经深深的陷进了被子里,不住的抓抠着,那痛到无力的模样看在赭杉军的眼里,真是心疼的无以加复。
墨尘音整个人陷在被子里,过了好半天才微弱的又唤了一声:“赭杉……”
“我在这。”
“你别走……陪陪我好么……”
“我不走,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陪着你。”赭杉军不知道该怎么减轻他身上的痛苦,只能轻轻在他脸上身上摸摸拍拍,尽量不触到他受伤的地方,希望可以帮他消除些痛意。
“我想喝水……”
赭杉军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喝水,但是弄些水来润润喉咙,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的,于是起身到流理台那边,倒了半杯温水,双手捧着走了过来。
墨尘音可能是撞坏了脑子,看他倒水过来,便在床上挪了挪身子,想爬起来,也不看看现在自己的身体情况,最后遭了报应,伤口抽痛的叫了起来。
“你别起来呀!!真是的,我喂你吧。”
赭杉军出言制止了这种不量力的行为。将杯搁手中轻拿着,想找勺子,翻了好几个抽屉和柜子都没有,又出了病房门,在苍他们送来的饭盒里搜了一遍,结果还是空手而回。
墨尘音躺在那里,看他空着手怏怏的回到床前,睁大了眼睛看他。
赭杉军盯着他因为干燥而微微有些乏白的唇瓣看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身体缩了一下,脸竟然微微红了起来。
“赭杉你……”
却见那人悄悄的俯下身来,在他耳朵旁边轻轻丢下一句,“尘音,你不许笑我。”
墨尘音刚想问他到底想了什么竟会弄红脸,又说这种话,赭杉军竟然将杯对着自己唇轻轻倾斜下去,喝了一小口温水之后,却是含而不咽的、伏下身来,将沾了水珠显得润气的唇印上他的,接着,温柔的软物顶开他的唇,一条水线丝丝缕缕的流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