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低着头默默地听，手上无意识的一下一下的捣着蒜。这件事情他只听万家齐说过一次，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前因。
“我很伤心，他每次看见我的时候也都很难过，可是他戒不掉，他说他不想每次在街上扳过别人身体的时候看见的都是陌生面孔。我不懂，再追问他就不再说话了。我很着急，就翻了他手机里面的联系人，找到了陈斌，说了他的状况，我求他告诉我他在Q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知道了你……”她停一停，看了看正一脸严肃的昝重，又说，“说实话当时我是真的受了刺激，觉得自己的命不好，自己弟弟是这样，儿子也变成这样，可是既然他顾虑我不说不出来，我也沉默着，以为他慢慢会好的……可是昝重连考虑的时间都没给我，他一天一天的迅速消瘦下去，他每天都逼着自己在我们勉强装作很好，可是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曾经有一阵子他瘦到只有九十几斤，四五天不吃饭，自己也不记得。却始终没有说出让我成全的话。我实在是不忍心了，就和他爸爸商量了一整夜，最后决定让他回Q市。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继续拥有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他的时候，他哭了整整一夜，抱着我不停的说对不起，我心里真的很难受。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他说，即使他回去找你，你也不一定会接受他，他很害怕，他回去找你的结果会让自己更堕落。”昝妈妈从记忆里拔足出来，“所以，现在，你能说这些话给我听，我真的很感激你，谢谢你爱了昝重，谢谢你肯留在他身边。”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而且我也多了你这个干儿子，这一次我就不勉强了，下次回来的时候记得叫妈妈，再叫伯母我要生气的。知道么？”
“恩。”墨宁点头，“啊，水开了，我们下饺子吧。妈。”
“……好，好，好。”昝妈妈终于笑出来。
“照你的意思做就好了。我想，当初能让你从这个家走出去是我和你妈下得最难的一个决定，既然那时候已经想开了，现在也就不必再花时间纠结在这个重复的问题上了。”昝爸爸点点头，即使心里真的有些不甘愿，可是人命有天数，勉强不一定就过得比现在好。
“谢谢爸，谢谢您。”
“行了，不用再说了，去看看你妈和墨宁弄好饭了没，等了你一个上午，肚子都饿了。”
“好。”昝重笑起来，家人，是墨宁需要的，他想再给他一双可以真心爱他的父母。
北川始终没再动，也不曾出声阻止。墨宁……
吃过饭他和墨宁回房打开简单的行李略微整理了一下，又小睡了一下，醒来已经是傍晚六点多，昝爸爸和昝妈妈出去散步了，昝重拉过从浴室里刚出来的墨宁坐在床边，郑重其事的说，“墨宁，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恩。”看他认真的神色，墨宁也跟着有些紧张。
“我今天给爸爸提过了，我放弃当作家了。回公司帮他，虽然爸爸已经退休，可是他还是一直在关注着公司的状况，毕竟是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我想，只有把它交到我手里他才会真正的安享晚年。我父母年龄都很大了，所以……”
“你想进伯父的公司，而且在日本定居？”
他看着他，“对，事先没和你商量就擅自做了主张，对不起。”
“你现在是问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来这边？”
“恩。”
“观月啊，”墨宁转开头，“她很喜欢来日本shopping的。我想，她应该很想要一个住在日本的亲戚。”
“……啊？”昝重有些不懂。
他受不了的回头，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就是答应了你的意思。只要你父母不反对，我们甚至连房子都不用买，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妈会很开心能天天看见你的。”
他也学他，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却因右手厚厚的纱布，显得有些吃力，昝重不理会，揶揄到，“什么时候改口叫妈了，你们两个背着我什么变那么要好了？调皮啊你们！～”
“你啊，再这么不孝顺，妈就对我这个干儿子好过你这个亲儿子了。”
墨宁说，“不说这些，我们去看看东京郊区的夜色怎么样？”
“恩，等我一下。”
昝重换了运动服要出门，却接到个电话，他看墨宁一眼转了出去。说话声音很低，故意避开墨宁一样。
五分钟，他切断电话回到屋子里。
“我突然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你自己逛逛行不行？”
“我会迷路哎……”
“这世界上有一种很方便的交通工具叫做出租车，明白？日语不懂的话给我电话，我帮跟司机说，好不好？”
墨宁扁扁嘴，“你到底要去见什么人啊……”
昝重“呵”笑一声，才说，“我出版社的编辑来东京出差，有些事请谈。”
“哦。”公事的话就真的不好任性了。“你去吧，早点回来，还有啊，记得小心手，别让人碰到了，万一……”
他低头封住他的嘴，“知道了，爱担心。”
昝重匆忙的走了，墨宁正一个人无聊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陌生来电。不认识的人？国际漫游很贵哎……他反复思量要不要接，电话被挂掉了，不一会却又想起来，还是那个电话号。他接起来，“某西某西。”（日语：喂）
“我是北川。”
“北川仁？”从在机场知道他认识昝重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有蹊跷，听说他和昝重要结婚终于坐不住了？他倒要看看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于是虚与委蛇到，“真不巧，昝重刚刚出门了，你找他的话，可能要……”
“不，我是找你的。”
“啊？找我？”废话当然知道你找我，他还知道这人一定在他家附近，不然怎么昝重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来了电话？他又不是傻子。
“对，我在你家门口，你方便出来一下么？”
门口？靠，还真被他说准了？不会这么不长眼吧，让昝重看见了，他的谈判还是摊牌什么的不就会泡汤了？真不聪明。“门口哦，那我出去给你开门，我们屋里谈吧。”他当然不会答应，这种事情万一被哪个回来的人撞见都不是一般的炸弹好不好？看他和昝家的关系应该是很受信任的。一男陪一男他们二老已经要消化好久了，要是当下演变成二男争一男，他们一定会爆发的。
“不了，我在门口等你，有个地方要带你去。”
这人的底牌突然变得无聊了，这么容易被人看穿想法，他有些不想和他斗，但是墨宁深信老祖宗的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和他争？好啊，他陪到底！他微笑到，“那不好意思了，我没穿家居服，你等我二十分钟。”
“好的，我车停在门口，我等你。”
墨宁挂断电话，拉开窗帘，从二楼的窗户望下去，就看见门口那辆中午刚接他们从机场回来的车，还有背倚在车身上站着的北川。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有型有款的，却没扎领带，这是什么场合要穿的？不隆重却很正式？拿来跟他示威用的？
四十分钟之后墨宁才出现。按照他编排的剧本很合作的配合着，饶有兴味的等北川搬出自己最后的绝招，坐上他的车之前连要去哪里都没问一下，车子停下的地方倒是让他有些些的惊讶——锁夜。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牛郎店。
墨宁微微一笑。这是什么？揭他短？还是在这里谈会让自己的气势好一点？
北川绕过来给他开门，墨宁却先一步推门下了车，他可不是女人，也没有残废，不需要这种表面东西。
“这里是……？”
“你来过的，现在这家店是我的。”他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陈诉，或者是告诉。
“哦……”墨宁看着他的侧脸，“你说现在？那么以前呢？”
“这家店是我一个前辈……”
“我不是说这家店，我是说你不是这个老板之前是做什么的。”他带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说这些？你唱我不和，这戏怎么唱下去？
他转过头，看着墨宁的眼睛，夜色已经降下来，红灯区的灯火染上他的眸子，晶晶亮的。“两年前我是这里的头牌。”
跟日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对于他们色 情业多少是有些研究的。
头牌，是种荣耀的称号。
一家夜店里业绩连续第一，到哪里都是老板级的待遇，会被获赠这家店的股份，甚至有权去拒绝客人，可以随意安排上班时间的——牛郎。
“哦，那你的价钱不是很贵？”
他抿嘴一笑，勾起那种魅惑人心的笑容。墨宁突然觉得面前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听说过每个店的头牌都有自身独特的魅力，是让人抗拒不了的。“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有潜质。”
找昝重去当牛郎？他上下的看看他，他不是有那只胳膊或是其中一条腿是假的的吧？跟昝重说这样的话不被打死才怪。
“只不过很可惜，他没做长……”
墨宁一愣，“你是说他答应了？昝重！”
“怎么？很惊讶？”北川又转过去，看着“锁夜”大大的招牌，“我这里虽然不是银座最大的店，但也小有名气，在这里做我不会亏待他。”
墨宁突然火光，他想也没想举起拳头就抡过去。
北川像是预料到了他的行动一样，准确的抓住他的手腕，却很用力的把他的身体拉近，“怎么？你心疼了？”
他们眼睛对着眼睛，他一字一顿残忍的说，“我告诉你，他这么逼着自己接受男人都是因为你！！是你逼他的！”
这个答案是墨宁没曾想过的，他预想过的最糟的状况不过是北川是昝重在日本期间的男人，这样的过去墨宁眼睛不眨一下都能接受下来，谁没过去？昝重交过男朋友又怎么样？可是这样的状况却是意料之外的，他怎么能不激动？
“他也是唯、一一个，我从来不收钱的客人。”
墨宁全身已经开始颤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就因为他决定和我结婚了？你喜欢他，所以你搬出所有可能阻碍我们的事情来？”
“随你怎么说怎么想。”他突然低头吻住他。
墨宁睁大眼睛，脑子里反映出的是——昝重不是约了编辑，而是约了这个小子！北川现在做的事情也是给昝重看的！他不知道这种直觉是哪里来的，但却让他觉得恐惧，他迅速的推开他，四处搜寻昝重的身影，果然，离他们不到五步的距离，昝重站在那里。沉默的站着。
这种伎俩。他不是早看穿了么？怎么还会这样？他突然恨自己大意。
“不要做会让昝重激动的事情。他打人习惯用右手的。”
北川一愣，没成想他此时会说出这句话，他突然想起昝重右手的伤，眉毛微微折了一下。转眼看着墨宁眼睛一动不动的直视昝重的侧脸，之前微微的得意一下子不见了。心里五味翻杂。
昝重终于挪动脚步走近他们。他抓起墨宁的手，“你知道了多少？”
他的手心一片湿凉，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他没办法说谎说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只是和朋友随便逛逛。“全部。你和锁夜有关的全部，你和北川有关的全部。”
昝重没管北川的事情，也没有激动，只是看着墨宁，“你反悔了么？和墨尔本有关的一切，你后悔了么？”
墨宁避开他的眼睛。
他抓住他的小臂。“墨宁，看着我！告诉我，你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他甩开他的手，“我不知道。”墨宁好像面对不来这一切，转身跑出去，他想离开一下，离开昝重一下，让自己思考。
昝重要追，却被北川拉住，“这种时候你不让他全部接受要等到什么时候？结婚之后？还是你们发现对方不合适的时候拿出来分手？过了这个坎，你们才能一辈子！”
昝重猩红的眼瞪着他，“我可以瞒着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觉得我是一张只写着他名字的白纸！我能做到的！只要离开这里。”
“你骗谁呢？你始终都是要回来的。这里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有墨宁的地方才是！”他拉开他的手，回身已经看不见墨宁的身影。他叹口气，有些胸闷。决定回家等他，只要他回来，只要他给他机会解释。只要他还能和他一起去墨哪个和他一个姓氏的城市，那么怎么样都好……
墨宁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举目四望，他怎么忘了自己是路痴了？到了四条路以上的岔口就会迷路。伸手打车，刚要开车门就看见站在路对面的北川。他犹豫一下，对司机说了声sorry让他把车开走了。
墨宁本就是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去做的，既然已经在面前了，逃避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呢？这是昝重教他的。
“我们谈谈。”北川已经走过来。
“好，谈谈也好。”
没有费力找什么高级的地方，他们在路边的咖啡屋坐下。
既然已经明白到这种程度，什么废话都省了，“你喜欢昝重。”墨宁单刀直入，切入主题。
北川也不含糊，从善如流。“对，我喜欢他。”他调整了下坐姿，“在昝重在Q市戒毒的日子里，我去看过他，看过你们相遇的街头，做过你们一起上学的教室，躺过你们一起睡午觉的山坡，睡过你们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里的床，在你们撕心裂肺分手的浴室洗过澡，听你们的朋友讲过你们的故事，见过陈斌，见过陈姗姗，可是……我感觉不到你对昝重的爱，我以为昝重去C市找你的结果一定是个没有结局的过程，我只要安静的等待就能等到他回来，只要他孤身回到东京他就会变成我的。”
“可是，你看见了我，爱上昝重的我。”
“对。这是我没想过的。”
“所以你着急了？你搬出这套是想让我嫌弃他，还是离开他？”墨宁握着手中的咖啡杯，那种热度让他觉得疼痛，让他清醒。
“不，我想让你面对全部的他，你们分开也好，不分开也好，昝重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能完全接受，我就不能真正的安心！我不想让他一个人承担一切，只有把你完全拖进他的生活里，我才能放心的让他生活在你身边。我想保护他！”
昝重回到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回来，昝爸已经睡下，昝妈妈却还在等门。昝重一进大门就撞上了迎出来的妈妈，“怎么还没睡？”
“回来了啊。我这一出门回来两个孩子都不在，我怎么都要担心一下的吧。”
“恩，没事，您先去睡吧。”昝重收紧了她披在身上的披肩，裹住她单薄的肩头。“以后，别在为了我伤心，也别为了我消瘦了，好不好？我想你开心，想你因为我而骄傲，可是统统都做不好……”
昝妈妈微微的笑，摸着他的头发，傻孩子。“行，快回屋吧，墨宁应该睡了吧，我回来的时候屋子的灯就灭了。”
昝重勉强一笑，“哦。”正拉着妈妈穿过院子要进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用微笑示意妈妈先睡，他转身到院子里听电话。
竟是墨宁。
“你在哪？”昝重轻声问，好像怕吓跑了他一样。等了半分钟都没有人回应，“我们先谈谈好不好？我……”话到嘴边竟有些哽咽，突然而来的伤心和委屈，好像一切都没办法了一样。“我……”这些事情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不让墨宁知道的，那时候他想死活都瞒住他，可是他现在知道了，他又想痛痛快快的全部说给他听，说他的心情，说他的彷徨，尽管现在说来都像是借口。
“我在我们上次喝过酒的酒店地下酒吧，你来找我。二十分钟不到我就离开。”
昝重想也没想就往门外冲。“好，你等我，千万别动地方！”
看着昝重急匆匆跑远的身影，暗处的北川才转出来，凝望了很久，才转会实现，看着身边的人，“墨宁，你真要这样么？”
墨宁没说话，伸手想从北川手中拿过钥匙，北川手指紧了一下，像是挽留的意思。墨宁抬眼睛看他一眼，“我只有四十分钟，昝重看不到我一定起疑的，我离开了，你不就有机会了？虽然概率有些低，但这辈子我只给你一次，你确定不要？你不要的话我就上去睡觉了啊……”
或许这样的诱惑有了作用，他慢慢的放开手。“好吧，我送你去机场。”
昝重在酒吧扑了个空，又在酒店前前后后的小街小巷找了一遍，终于感觉不对劲，他回身到家的时候，墨宁的行李箱和放在床头柜抽屉的护照都不见了。他拿出电话，“麻烦帮我查下今晚去C市的航班一位叫墨宁的先生是几点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