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爸进了陈天佑的房间,看他脸色很不好,就用手探陈天佑的额头,才发现他烧的厉害。陈爸以为是着了凉,再加上旅途的劳顿八成是因为累坏了。就替陈天佑盖好被子,拿药喂他吃下,又埋怨他不注意自己身体,最后叮嘱了几句叫他好好休息,就出去不再打扰他。
陈天佑缩在被子里,浑身痛的瑟瑟发抖,病来如山倒,但这次是内伤外伤一起来,对陈天佑来说胜过以前任何一次病痛的肆虐。陈天佑想到爸爸对他的好,自己是决不能让他失望的。这样想着想着,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个寒假,陈天佑过的很是辛苦,他明明不愿再去想了,可是稍有空余便满脑子都是汪煜城。陈天佑实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该恨他的。而汪煜城也是花天酒地的到处找人发泄。两个人都想忘记,一个是想不明白,一个是不想受伤。
原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但什么叫欲罢不能,牵扯不清讲的大概就是他两。陈天佑刚开学没多久,陈妈病变的噩耗就传来。陈妈生了陈天佑以后小腹的疼痛就没歇过,以为是月子里烙下的病根,后来越发严重了,干不了重活,去医院也查不出是什么病,医生就是开了些药,需要常年吃着,痛才好些。可是最近陈妈迅速瘦成了皮包骨,到县城医院一查,才知道是尿毒症。这对陈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陈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赶紧打电话通知陈天佑,老泪纵横的叫他想想办法。
陈天佑接到消息后就懵了,他知道尿毒症治疗起来很困难,单是透析费用每次就要300-400元,一月下来就不少钱!家里根本拿不出这笔手术费。陈天佑赶紧请了假,把爸妈接到自己这,几个星期下来家里仅剩的那么点钱就耗用殆尽了。
陈天佑无处借钱,三个姐姐自己的日子过的也紧梆梆的,自然也拿不出什么钱。再这么下去继续透析都不可能,更别说等到肾源来换了。陈天佑想来想去,脑子里就蹦出一直以来都被自己“雪藏”的人,除了汪煜城还能有谁。
冬季的下午,没有一丝阳光,寒风清冽,得吹陈天佑心情复杂。他驻步那幢熟悉又陌生的小别墅前,抬起头,目光毫无焦距。
陈天佑知道汪煜城虽然常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可是人并不坏。他又想到那晚的事,不禁面红耳赤起来。他明明该恨汪煜城的,却怎么老也忘不了。陈天佑自嘲般的苦笑了一声:“那件事情他肯定根本没放在心上,在他心里我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天自己跑走了,现在却回来厚着脸皮问他要钱,他不知会怎么想我。”可是陈天佑实在走投无路了,所以不管怎么低声下气,毫无尊严,为了妈妈他都要咬牙试试。
陈天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张阿姨,她看到陈天佑的时候吃了一惊,然后瞬间眉展眼笑的说:“天佑你可算来了,快进来,少爷他……”
“张阿姨!”这时候突然传来汪煜城熟悉的声音,平淡,冷漠,一如既往。他喝住张阿姨,走到门口,一双黑亮的眼睛如破碎的玻璃珠,直勾勾的盯着早已低了头的陈天佑,语气却依旧冰冷:“你有什么事吗?”
陈天佑听言僵在那里,原本已经泛红的脸瞬间退去红润。他发干的嘴唇微颤,声音压得极低:“我……想问你借钱。”
汪煜城握紧双拳,眼里分明写着失望和愤怒。他轻蔑的一笑,无限嘲讽的说:“借钱?可以啊,反正我别的没有,要钱,有的是。”
陈天佑猛的抬起头,眼里满是期许:“我要十万,可……可以吗?”
汪煜城看他的样子,紧握的拳不禁微微颤抖,语气却依旧平静而冷淡:“可以。但是,这钱也不少,你打算怎么还我?”
看到汪煜城眼中的不屑,陈天佑有些发亮的眼睛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再次低了头,咬着嘴唇,心想:“是啊,要怎么还。况且这只是最基本的钱,以后换肾,还得不少。凭自己估计就算身兼数职,拼死拼活都不可能在短期内还上。人家又凭什么借那么多给你。”
陈天佑顿时指尖发凉,呆呆的想了半天,最后决绝的抬起涨的通红的脸说:“你要我怎么还,我就怎么还。”
汪煜城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可他是什么人,这种事情到底见得多了,立马就知道陈天佑那话里的意思。看着满脸红润的陈天佑,汪煜城简直愤怒到了极点,皱着眉头急促地呼吸着,心里暗暗的想:“他把我当什么人了,为了钱真的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吗?”
汪煜城没有再接话,而是把头慢慢的凑近陈天佑。
温热的气息轻喷在陈天佑的左脸上,让他的心脏一阵猛跳。陈天佑显得很窘迫,手足无措,索性闭了眼睛。
汪煜城斜眼看着陈天佑,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故作轻蔑的在陈天佑的耳边说:“别误会,那天晚上的事情不过是次小意外,我要是真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陈天佑听到这话身体僵直,耳朵嗡嗡直响,猛的睁开眼,却是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强撑着意识,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陈天佑感觉一片冰冷覆到自己的手上,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中分明多了一叠红色。
汪煜城直起身体,脸上的扭曲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却还是用很欠bian语气说:“这个是那晚的钱,别嫌少。”说到这,汪煜城微微一顿,像是买主跟卖主埋怨货物质量般的把双臂交叉到胸前说:“你床上功夫可真不怎么样。”然后边转身边说:“钱我借给你,要怎么还也是你的事,跟我无关,我只要每个月见到钱回来就行了。”
汪煜城在沙发前停下,转过身往上面一靠,无限潇洒的看着门口的陈天佑:“你还可以来这做家教,待遇嘛和以前一样,算你每月还我的钱,怎么样?”
轻松说完这话的汪煜城此刻却并不感到轻松,他在心里狠狠的唾骂自己,为什么刚才要这么说,为什么不直接要求他来做家教,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离开自己,明明一刻都没有停止盼望陈天佑的出现。此时的他急切又焦虑,真怕陈天佑会拒绝这个提议。
汪煜城的浓眉和双手都紧搅在一起:“可是,为什么又是钱……”
陈天佑还是答应了,他紧攥着手中红的刺眼的钱,身体像是受炮烙般一点点燃尽。这酷刑尽管让陈天佑痛的想死,但他攥的是妈妈的命又怎么能扔呢?陈天佑恍恍惚惚的走在回医院的路上额蹙心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汪煜城今天的一番话,陈天佑心里一阵绞痛,仿佛一丝期待被狠狠的绷断,而自己又是在期待什么呢?“在他心里我大概就跟出来卖的没什么分别。”陈天佑无限自嘲的苦笑着,眼眶都笑红了。
之后陈天佑依旧每个礼拜五到汪煜城的家里,但他再不追着汪煜城到处讲课,只要汪煜城不听,陈天佑就自己看专业书。一直以来没有间断的打工几乎占据了陈天佑所有的课余时间,奖学金也算一笔收入,他不能落下学习。
可是这在汪煜城看来却有一种强烈的被抛弃感,一股无名在他体内狂烧着,对陈天佑说话也更加的没好气,那张脸都快黑过包公了。但是大少爷脾气上来叫汪煜城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来问陈天佑到底拿这钱干什么。汪煜城想不明白,这钱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几顿饭,但是陈天佑和他们不一样,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用呢?不过汪煜城忙着生闷气,到处找人发泄,也实在懒得管这些。
陈天佑的身体本来就不见得好,这段时间一边拼命赚钱一边又得去医院照顾陈妈,忙的几乎顾不上吃饭,精神和身体都备受折磨。
这天陈天佑上完课,正赶着去医院就遇到了张思思。
张思思就是介绍陈天佑这份家教的那个学姐,比陈天佑高出一届,是在社团认识的。她虽然长的并不见得漂亮,但是为人热情大方,性格极好,平时又很照顾陈天佑,所以陈天佑和这位学姐的关系好是众人皆知的。
张思思见陈天佑脸色蜡黄,身板子更是薄的都可以当风筝放上天了,就上前关切的问:“陈天佑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也没见你来参加社团活动?”
陈天佑勉强挤出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说:“学姐我没事,最近就是有点忙。”声音略带病态的暗哑。
张思思听到这话立马觉察出不对,忙拉住又匆匆想走的陈天佑:“你这又是要上哪啊?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兴许还能帮的上忙。”
陈天佑见状只好老实说:“我要去医院,我妈她病了,最近忙着照顾她……”
张思思没等陈天佑说完就拉着他往校门方向走,那一个叫雷厉风行。
那以后张思思就不时的到医院帮忙照顾陈妈,她活泼开朗,说话又很讨巧。所以每次去都逗得陈爸陈妈眉开眼笑的,也叫他们暂时忘记这恼人的病痛。
有张思思常去医院陪陈妈,陈天佑总算是轻松了些,他对张思思也是充满感激,相处久了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彼此萌生出淡淡的“喜欢”。一个从“陈天佑”变成了“天佑”,一个从“学姐”变成了“思思”。只是张思思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情愫,而陈天佑的喜欢就跟对他三个姐姐的差不多。
人与人之间的事就是微妙在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猜测让人恪醍懂又有所期待,若有若无的甜味停留在心底,就像是喝了开水冲淡的蜂蜜般美好。
这天陈天佑照旧和张思思在病房里,四个人闲话家常说的开心。陈妈不顾身体的不适,发挥中年妇女的优势,在交谈中抓住机会插说:“我看思思啊做了我们陈家的媳妇得了。”
这话一出,张思思的小脸一阵红润,偷偷瞟了陈天佑一眼,忙低下头,声音如蚊,半是羞赧半是埋怨的叫了声:“阿姨……”陈爸陈妈随即“呵呵”的笑了,陈天佑却是满脸尴尬,不知该接什么话。
这时张思思的手机响了,她忙站起来到门外接电话。
陈爸陈妈称这空挡向陈天佑连环开炮:“天佑啊,你看看多好的姑娘。”“就是就是,你自己抓紧点……”陈天佑正不知道怎么应付,张思思突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天佑,汪煜城跟人打架出事了,就在这个医院,他们打电话叫我找你呢,在十二楼,你赶紧上去看看。”
陈天佑大脑骤然一片空白,他想都来不及想就夺门而出,等不及电梯,跑着就冲到了十二楼。
刚出楼梯口陈天佑就撞见了站在走廊上的韩修凡。韩修凡是汪煜城的发小,也在A高中就读,汪、韩两家是世交,生意上来往很密。汪煜城之前带他回过家,陈天佑跟韩修凡也就照了几次面,算是认识。
韩修凡是见了谁都会给一张迷煞苍生的笑脸,平时为人也是风吹两边倒,完全不像汪煜城,做事执拗到一种境界,固执起来十八匹马都拉不回。
陈天佑对韩修凡很有好感,觉得他不仅长的丰姿秀丽,眉宇间颇有贵公子的气质,而且待人和善,彬彬有礼,丝毫没有有钱人家少爷的架子。陈天佑都不知道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韩修凡看到陈天佑先是微微有些吃惊,随即又挂上招牌式的微笑,用手指了指身后的病房,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陈天佑主动过滤掉了。
陈天佑绕过韩修凡砰的一声推门而入,只见汪煜城正翘着二郎腿,很随意的坐在病房的沙发上,脸上虽挂着彩,但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陈天佑不禁暗虚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再一看,这病床上躺着个人,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不说,这腿上胳膊上还缠得跟埃及木乃伊似的,正无限凄恻的看着自己。病床前还站了一对中年夫妇,那女人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显然是刚哭完,这对中年夫妇虽然表情不同,却都是一脸诧异的看着陈天佑。
面对四道齐齐向自己射来的目光,陈天佑尴尬异常,果然冲动是魔鬼。这时韩修凡也站到门口,陈天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忙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韩修凡刚要开口,那女人就抢着说:“什么怎么回事,这兔崽子把我儿子打伤了,你看看……”一语未毕又是泪如雨下。那男人一边安慰她一边不忘狠狠的瞪着汪煜城。要用这眼神杀人那绝对是无往不利,不过汪煜城显然是身经百战,坐在那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陈天佑来了以后汪煜城更是没事人似的,极玩味的撇着嘴角笑,就好像这事和他毫无关系,他就是坐旁边看戏来的。
陈天佑没办法,只好上去又是道歉,又是赔笑脸,那对夫妇却死活不依不饶。陈天佑真是无可奈何,这明明不关他的事,为什么自己要在前线拼死奋战,汪煜城和韩修凡还不上来打打掩护。
就在“战争”陷入僵持阶段的时候,汪大少爷总算有了动静:“多少钱?”,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房里的人都能听到。其余四个人同时愣住,只有韩修凡见怪不怪的笑而不语。
这三个字的效果绝对是立竿见影,之后就速战速决了。
事情解决以后,三个人走出病房,却都没有说话。韩修凡主动打破沉默:“天佑,你来的可真快,我才刚托人打电话给你。”
“我还当他有多大能耐。”汪煜城语气欠扁,却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露痕迹的温柔。
陈天佑听到这话窘迫的低了头,当然是没看到这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是韩修凡却瞧见了,他微微的怔了怔,嘴角又立马弯起一抹优雅的微笑,转头对陈天佑说:“哥从小就这脾气,他没那意思。你刚才是在医院附近吧?”
陈天佑勉强笑了笑说:“我妈病了,也在这家医院。”
汪煜城很是震惊,这才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为什么早没想到。陈天佑这么讨厌自己,不是有什么急事又怎么会跑来借钱。汪煜城想到最近陈天佑的反常,真是又懊恼又后悔。他一声不吭的听韩修凡和陈天佑说着,才知道陈妈得的是尿毒症。
汪煜城就是再要面子也忍不住开口说:“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出了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在哪?带我去看看。”
陈天佑算是发现了,只要摊上这个大少爷,无论你做什么,绝对不可能对,真是哭笑不得。
三个人进了病房,汪煜城不禁皱了眉头,这是一个三人间,走廊很嘈杂,对一个重病的人来说,条件实在太差了。
陈天佑四下张望没看到张思思,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怪怪的,很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自己要“松了一口气”?
汪煜城走到陈妈床边,露出温柔的笑容,客气又不失尊敬的说:“陈阿姨,我们是天佑的朋友,您现在身体好一些了吗?”
陈妈拉上汪煜城的手笑着说:“已经好多了,怎么还好意思叫你们跑来看我。”陈爸上下打量了汪煜城和韩修凡几次,也笑呵呵的起身倒了两杯水。汪煜城很善交际,没几句就让陈爸陈妈笑容满面,对他赞不绝口。
说实话陈天佑看得目瞪口呆,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汪煜城竟然是个这么健谈的人,身上也全然找不到以往蛮横作风的影子。只见汪煜城说话间,那黑亮的眼眸光晕流转,脸色显得特别的柔和。陈天佑不由的有些呆了,他从来都没有看过汪煜城这样的表情,只能说……迷人。
汪煜城目光一转,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陈天佑,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心头瞬间就涌上一阵欣喜,夹杂着丝丝的得意。
第二天汪煜城就帮陈妈另找了一个单间的病房,之后又联系主治医师,托人找肾源,前前后后跑了很多地方,甚至还主动打电话找汪绍辉帮忙,这让一向了解汪煜城的韩修凡也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肾源一直都没有找到,但是汪煜城做的一切陈天佑都看在眼里,心里边自然是充满了感激,毕竟这对陈家来说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无以回报了。但是又不同于接受张思思帮忙时纯粹的感谢,陈天佑觉得自己周身还充斥着浓浓的满足感。
而且陈天佑还发现,那天之后汪煜城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温和了许多,只要自己在他家,汪煜城就不再出门。虽然自己讲的那些东西,估计汪煜城多半还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但他好歹也是老老实实的坐那听的。
不仅如此,汪煜城和陈天佑的交集也从单纯的“工作”关系延展到生活当中,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又开始讲讲话什么的。虽然汪煜城的语气依旧冷淡,但是从他对陈妈的关心来看,陈天佑渐渐的觉得汪煜城也许并没有那么反感自己。虽然这段时间一直没日没夜的工作还是很辛苦,但是陈天佑发现自己的小世界多了抹温馨的色彩。他开始期待周末,总觉得汪煜城家的空气格外清新,里面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