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沐离。”孔骅的声音开始正经起来。
“你是双性恋?”
“这与学长无关。”
“你用小离打赌。”凌迦带着怒气的肯定句像砸在身边的平地雷。
“……”安静,绝对的安静,孔骅没有回答。
“放了他,我可以考虑放了你。”凌迦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学长,如果沐离知道你逼迫我离开他,会怎样?”
“你的哥们儿把你们打赌的音频给了我。”凌迦的声音依旧平稳。
“……”又一次沉默。
“小离了解身边每一个人,他会舍弃你,但不会断绝和我的关系。”凌迦的声音带着骄傲和不容辩驳的肯定。
“……”孔骅一再保持着沉默,而我已经被他们的对话内容震得浑身麻痹。这算什么?我一直一直以来,对孔骅的嫉妒和对沐离的矛盾,算什么?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哀伤,输给了一个拿爱情做赌注的人?
“来了怎么不进去?”沐离突然出现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我,看着他纯净的眼神,我心里隐隐作痛——你知不知道那个每日对你温柔以待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傻愣着做什么?”沐离推开门,拉我进去,“凌迦学长,汤勒也过来了。”说完把手里的水果放在凌迦的床头柜上。
凌迦学长高深莫测地看着我,我转过头去。沐离拿起苹果开始削皮,问我们俩要不要吃。
“何孟发短信给我说有事,我先回去。”孔骅起身又俯下身和沐离说话,一如往日的温柔。“你自己回去要不要紧?”他伸出手,想和平时一样抚弄沐离的头发却又停下动作。
“不要紧,我和汤勒一起回去。”沐离拍拍他的手,笑了笑。孔骅冲我点点头,转身走了。
“汤勒啊,来了就进来呗,在外面酝酿安慰语呢啊?”凌迦斜睨了我一眼,调侃着。
我心头又是一跳,凌迦想知道什么?我听到了多少还是我对沐离的感情?
“咳。那个学长,你不要紧吧?”我咳嗽了一声,不敢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凌迦看着我笑了笑,伸手接过沐离递给他的苹果切片,眯起眼睛吃起来。
“你好点没有?”沐离伸手递给我一片苹果,担忧地问。
“嗯,没事了。休息了一会儿。”我点点头,也默默地吃起苹果来。
“小离,我想吃饭。”凌迦学长……你是在撒娇么……
“嗯,我给你买去。拿着苹果。”沐离把苹果盘递给凌迦,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起身去买饭。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凌迦两个人,凌迦戳起一片苹果,清脆地咬下去,看着我继续微笑。这次轮到我了?
“汤勒,我很欣赏你。直爽可靠又讲义气。”假想中的拷问没出现。
“汤勒,无论你刚才听到了什么,以后看到什么,都不要插手。”凌迦继续吃着苹果。
“小离不能和那个混蛋在一起。”凌迦优雅地擦嘴,把苹果盘放到一边,抬起眼睛看着我。
“需要我怎么做?”我看着他,脱口而出。
“哦?比我想象得还痛快。”凌迦把玩着沐离买来泡水的柠檬,低头笑着。
“简单得很,无论发生了什么,保持沉默。”凌迦伸手在水杯里直接挤压着柠檬汁。
“沐离会怎样?”我看着他运筹帷幄的笑容,有些担心。
“相信我。”他没有变化的表情,让我想起半年前他也是这样笑着,离开我们宿舍,和商西一起解决了沐离的危机。
“好。”我点点头,由不得我不信,眼前的凌迦成熟得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沐离给凌迦买来晚饭,凌迦微微撇嘴抱怨着医院饭菜太差,直到沐离答应明天给他从外面买饭才罢休。我一脸愤恨地看着凌迦的笑容,收回前言!他就是一狐狸!千年妖狐!
我和沐离陪凌迦吃完晚饭才离开医院,路上沐离时不常察看手机。
“在等短信?”在他又一次拿出手机后,我忍不住问道。
“嗯,也不是。孔骅一般会发短信给我问问。”他看了看沉默的屏幕,把手机放回兜里。
“凌迦学长到底怎么了?”我想起凌迦学长的话,转移话题。
“哦,他严重低血压,替别人跑5000。”沐离笑着说,“耍帅不成,晕倒了。”
“嗯,我看也是。”我也笑起来——可想而知凌狐狸醒过来时的脸有多黑了。
我们一路聊着运动会的事情,很快便回了宿舍。直到熄灯,沐离的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此后的日子一如往常,每日我们学习再学习,沐离依旧三餐都和孔骅一起吃。只是我们可以经常看到沐离坐在宿舍里,看书学习,他们一起自习的频率越来越低。
“哎,你和那混球怎么了?”某日傍晚,剪子叼着画笔坐在沐离身边。
“他最近有校际比赛。”沐离翻开练习册,开始飞快地答题。
出院后的凌迦开始准备工作交接问题,经常一通广播把沐离叫到学生会办公室。宿舍里沐离的书桌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学生活动文档。而孔骅除了三餐定时来宿舍找沐离,已经很少出现在沐离身边。我遵守着诺言没有和沐离提及那天听到的谈话。
盛夏寒冰(下)
十三,
期末考试前的某个晚自习,商西难得出现在教室里,把一沓志愿表放在我桌上便离开了。是文理分班的志愿表,要求明天晚自习前交。被我们一直以来忽略的问题浮出了水面——高一同班,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短暂的缘分:我们终究要面对着自己选择的离别。
我一边发着表格,一边看着正在低头做题的沐离。我不想和他分开,但是他应该是选文科的——而我,偏偏是理科比较好。
发放完毕回到座位,班里已经开始躁动:同学们都在低声询问着、抱怨着、惊叹着,沐离拿过表格,看了一眼就勾选了“文科11班,班主任:商西”那一项。
我看着从理科1班到10班的选项,拿起笔却不想做选择。剪子拿着表格站起来,走到沐离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表格,便随手勾了一个,把表格放在沐离桌上,便回座位睡觉。
“仔细看看再选。”沐离接过他的表格,转身看着剪子,眉头微微皱起来。
“反正我要和你一个班,哪个无所谓。”剪子趴在桌子上笑着说。
“啊,对啊对啊,要是选了理科就不能和海豚王子在一个班了。”
“怎么办呐,我爸说过一定要我修理科的。”
“沐离,你选的是哪个班啊?”
女生们开始交头接耳,我看了看沐离,他也一脸无奈地站起来。
“各位同学,请根据自己的成绩和喜好选择班级。”他微微歪着脑袋,“今晚可以打电话和家长商量,不要做冲动的选择。”
“我选择了文科的原因大家很清楚,而像我这种情况的人并不多,所以希望大家慎重考虑。”说完他看了我一眼坐下来。听完他的话我更烦闷了,把志愿表塞进文件夹,开始做作业。
慎重考虑?不做冲动选择?和家长商量?那样我的结果只有一个——选理科班,和沐离分开。这,让刚刚清楚自己感情的我,怎么选……
一晚上没说话,一边做题一边做心理建设:剪子以后是要学美术的,学文学理无所谓,我若学文,以后没办法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学文的,他们早就说过要我学通讯,进父亲的公司……
结果到了熄灯时间,我依然在天平两端痛苦地左摇右摆。沐离打开台灯开始做学生会布置的工作,我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感觉有光照在我脸上,扶着床边看到沐离看着我,站在下面——也许上次被我强吻的阴影还没有散去。
“睡不着?”他摘下眼镜轻轻揉着额头。
“嗯。”
“在想选班的事情?”
“嗯。”
“学理吧,你的成绩都偏向理科的,而且物理那么好,不学浪费了。”
“……”这些我早就想过了,唯一放不下的理由就是你,沐离。
“学文对男生来说很痛苦,而且,你选文也未必能和我一个班。”他按了按太阳穴,抬头看着我。
“……”被他看透了,我想起前些日子在医院里,凌迦说,小离了解他身边的人。心情激动起来,他知道!他知道我不希望和他分开!他都知道……
“我喜欢你。”于是,鬼使神差地告白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昂着头,一语不发。
“我喜欢你。”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突然消失了,我轻声重复着。
“你,只是冲动……”他低下头,喃喃地说。
“我曾经以为是,但是后来发现不是。”我看着他柔软的头发。
“我身边有孔骅。”
“……”他骗你!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让我咽了回去。不能说,凌迦嘱咐我不要说的理由也是怕伤害了沐离吧。看着他幸福的笑脸,我完全说不出口。
“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男生没有任性的资本”说完他就回到了书桌前。留下我继续失眠。
第二天早上给家里打个电话,母亲说父亲出差了,一定要学理云云,妹妹在电话旁大声说着哥哥我想你之类的话。笑了笑,想起总是一脸天真地妹妹,心情慢慢好起来。我的确没有任性的资本,我和妹妹必须有人进父亲的公司——她从小就希望可以学美术,我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我是家中的长子,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家族的长子。
回到班里,课桌上堆积了大家上交的志愿表,我勾了理科1班,便把自己的表格夹在里面。整理好表格交给商西时,有冲动将表格抢回来重新填写,然而始终没有勇气去做,慢慢平静下来。
高一的期末考试很快过去,我们考完最后一门在宿舍整理所有的东西——下学期就不住在这个楼了。老哲要学天文,选了文科;管狼因为是体育生,为了低分进大学也选了文科;剪子就不用说了,只有我,选了理科。
老哲和管明陆续离开了宿舍。沐离慢慢收拾着行李,剪子坐在一旁等他。我拎起行李箱,看着沐离,突然很想把他紧紧地拥在怀里——我确确实实是喜欢他,喜欢到了心都会痛的程度。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我看着沐离,大声地说着。
沐离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有看我。剪子一脸同情,“还以为你要憋到毕业呢。”
“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我认真地宣告着,如果不说,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站在他身旁。
“我会一直看着你,如果不幸福,我来给你幸福。”我看着身体僵硬的沐离,做出承诺。也许是年少冲动,但是至少那一刻,我从心底希望可以守护着他,一辈子守护他。
“我相信你。”沐离突然开口,转过身来看着我,随即走过来环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着,“你会让喜欢的人很幸福。”说完便松开我,淡淡地笑了。
“酸死了,沐沐。赶紧收拾东西,汤勒,你也真情告别完了,赶紧滚吧。”剪子走过来轰苍蝇一样往外赶我。
我看了看他们俩,摆摆手出了宿舍。关门的瞬间,听到剪子在问,“你家孔骅呢?”
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9月开学,学校里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凌迦他们已经毕业了,主楼前的红榜上第一名赫然是凌迦那张欠扁的笑脸,他果然是去了北大生物系。假期里还接到过他的电话,说让我经常留意下沐离的心情之类的话。
新的一届学生会很快选举出来,原来的学生会副主席接任了凌迦,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学长。沐离被推选进主席团,几乎是全票通过的压倒性胜利——大家还没有遗忘去年12月。
开学后唯一让我欣喜的是:我居然住在沐离的对门宿舍里。剪子一脸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是你之类的话,但随即够着我脖子大声笑着说模特问题解决了,让我和沐离笑了很久——这个别扭的小孩。
一个假期没有见到他,他长高了一点点,却愈发的白皙了。自开学以来,我都没有见到孔骅。没办法问沐离,便私下找到剪子。
“沐沐和我假期一直在承德,没回北京。”剪子在画布上迅速地增加着色彩。
“孔骅?假期里打过几次电话,大概。记不清了,沐沐和我不怎么说起他。”剪子歪歪头,示意我帮他去另外一盒颜料。
“沐沐喜欢他什么啊?我也问过沐沐,好像是温柔之类的。”剪子突然愤怒了,摔开画笔,走到我面前,“我告诉你汤勒,沐沐不会跟你的,你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型。”
我们的对话就这样不欢而散了,接下来几天剪子出门看到我都是翻着白眼,哼哼着离开。
然而我却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想起管明曾经说过的“要变天了。”而这一天来得那么快,那么急,以至于我们都完全被打懵了。
一日下午我在办公室里清点理科班的试卷。看着8班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来,停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脸色发青。
“太不像话了!”李老师愤怒地拍着桌子,那是孔骅的班主任。
“老李,校规上都没有严禁早恋,你何必拴着学生,况且也拴不住。”商西喝着茶悠闲地说。
“我没有商老师那么开明!我要为自己的学生负责!”李老师怒火更胜了。
“李老师还真是兢兢业业,只是感情这事儿,压力越大反弹力越强啊。”商西也不介意对方言谈里的贬低,继续喝茶弄花。
我在好奇着他们班上是谁触怒了号称晚清古董的李老师,看到李老师甩了一沓照片在桌上,因为力气过大的缘故,有几张飘落到地上,是孔骅!心一下子提了上来,眼睛的反应都慢了半拍,我努力眨眨眼睛。
再仔细看,照片里接吻的人是孔骅和一个女生。刚刚为不是沐离松了口气,随即更深的一口气悬了上来:不是沐离!不是沐离!
“你们看看,看看,照片被贴得满学校都是了!我这还是从主楼前的橱窗里拿到的!”
“真是太不像话了,学校的宽容被当作纵容么?”
“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老师开始议论起来,完全忽视了办公桌旁蹲在地上清点试卷的我。我拿着那张照片,想着李老师的话,“满学校都是了!”想起凌迦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保持缄默!”想起假期里他的电话,“注意点小离的情绪。”
瞬间各种想法充斥了我的大脑,轰鸣着,呼啸着。
“汤勒你欣赏够了吧?”商西突然从办公桌那边探头问我,老师们这才想起我的存在,把我轰回教室去。
我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一路上都听到同学在议论这件事。听到后来甚至有人说假期里曾经见到孔骅陪某某女生去妇产科医院。
不是这样的!沐离知道了么?孔骅虽然可恨,但决不是这样的人!沐离怎么能承受这些?孔骅你个混账!那是多少人希望的幸福被你轻易得到!你怎么可以如此待他?我拳头月攥越紧,直到出了血,才感觉到痛。
停下来发现自己正好停在沐离的教室门口,向里面望去,他不在教室里。他在哪里?找孔骅去了?还是在宿舍?他会不会在一个人伤心?会不会难过?我想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是剪子。
“陪我去找沐沐。”他一脸疲倦,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们猜测着沐离可能去的地方,学生会、宿舍、办公室、自习室甚至画室,都没有,他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我心里放佛有炙热的火在滚动着,灼烧着我身体的每一寸,风在耳边呼啸着,我只能不断地推开一扇扇门,四处问着,看到沐离没有?
剪子到南校区找,他说沐离喜欢去那里晨读,我在学校北面的古建筑群里寻找他——他曾经说过喜欢这里的宁静。这里有很多苍柏和垂柳,找个人,并不容易。
“孔骅,你知道我爱你。”柳林深处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愣在那里。
“你知道那次是意外。”孔骅的声音不再悠悠闲闲,带着疲惫和压不住的愤怒。
“是意外,所以你不愿意负责。”
意外?负责?难道这个女孩子已经……?冷汗沁透了我的衣服,我不敢往下想。
“你让我怎么负责?难道你愿意16岁就作母亲?”
“你必须做掉,我陪你去。”
“我会一直照顾你。”
孔骅的声音在柳林里低低地蔓延开来,我扶着柳树坐下去,后背已经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淌下来。
我靠在柳树上,向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孔骅在吻她。我心里形成了真空的空白,再没有怒火或是悲伤,我不知道该对此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