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车----随风飞

作者:  录入:02-03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来叫王先生你起床。”
我咽了咽口水,慢慢爬下床,和习月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道:“下次进别人房间之前,记得要先敲门。”
“喔。”他温顺的点点头,表情却依然是一片空白。
刚做完那种恐怖的梦,现在又对上他那张更加恐怖的脸,实在是教人毛骨悚然。
我甩甩头,几乎是逃一般的冲进了浴室,一番洗漱之後,整个人总算清醒了不少,由此也觉得愈加悲哀。自己醉生梦死了这麽多日,到头来,还是必须面对那一个可怕的事实。
王冰死了。
我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女人、我唯一的妹妹……已经不存在了。
明明这般痛苦,却偏偏连眼泪都落不下来,只因为实在疼得太久,胸口的某处早已完全麻木了。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习月和王言正端坐在沙发上等我,脚边摆著一个大大的行李袋。
环顾四周,只见客厅里空荡荡的,稍微好点的家具都已经变卖了。因为,我打算带著习月和王言离开这个小镇。
如果不是有这一大一小两个包袱拖累的话,我恐怕早就去找那个姓关的拼命了吧?但如今,却只能像只丧家犬似的落荒而逃。
扯了扯嘴角,刚刚打算苦笑一下,却瞥见习月那张阴森的面孔猛然逼近,低低的问:“王先生,还不走吗?”
走去哪里?地狱麽?
我全身一颤,寒意顿生,根本没时间继续伤感,只拎起一旁的行李袋,牵过王言的手,大步往前。
“我们……走吧。”

多年之前,我第一次逃离这小镇时,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回来的一天。没料到,许多年後,噩梦竟会卷土重来,而自己则再一次失去所有。
不过,从今往後,绝对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了。
……除非我死。
“王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习月走在我的左边,微微偏著头,问。
“随便。”无论走去什麽地方,关颖都一定能够找到我。事到如今,怎麽样都无所谓了,他要我生我便生,他若是要我死,死又何妨?
“这样啊,”身旁的少年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那就要买三张去‘随便’的火车票了。王先生,我们带的钱够吗?”
我怔了怔,脚下一软,差点就直接倒了下去。
妈的!
这臭小鬼究竟是哪根经搭错了?能够这麽一本正经的说冷笑话,也算得上某种特殊才能了。
想著,终於决定不再理会那家夥,只顾拖著王言的手朝前走。
行了一段路之後,却发现习月迟迟没有跟上来。
回头,只见他一手按了头,整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正摇摇晃晃的走著路,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我皱了皱眉,停下脚步,耐心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待得习月走近时,便伸手扯住了他的胳膊,问:“怎麽回事?你生病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声音冰冰凉凉的,“只是阳光太刺眼,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融化了。”
我呆了一下,几乎是反射性的缩回了手,背上腾起阵阵寒意。
怕光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某种黑暗生物的特有习性。
一边想,一边偷偷觑了习月一眼。
他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乌黑似眸的双瞳,以及阴冷诡异的表情,样样都符合吸血鬼的特征。
一时之间,心惊胆颤。
“王先生,你怎麽了?”
我手指抖了抖,连连摇头。
“小月,”尽量挤出最柔和的表情来,问,“你能不能张开嘴巴给我瞧一瞧?”
他眨眨眼睛,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轻应一声,相当配合的张大了嘴。
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立刻跃入了眼里,我一颗一颗的看过去,没有异状。
於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小声低喃道:“保持现在这种状态就好,千万不要突然冒出什麽尖牙来。”
“啊?”习月蹙了蹙眉,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不!我是说,你没有蛀牙实在是太好了。”摸摸鼻子,干笑几声,道,“我们现在就去吃午饭吧。”
“王先生,中午吃什麽?”
脚下一滞。
我闭了闭眼睛,犹豫片刻,而後坚定无比的开了口:“拉面。”
“喔。”
眼见习月不以为意,我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补充道:“放了很多很多大蒜和洋葱的那种拉面。”


第十六章

 

一路行至火车站之後,我犹豫许久,终於还是买了回原先那个城市的火车票。
无论如何,总得先将习月平平安安的送回家去。而且,我在那里好歹也有几个朋友,平常偷偷车什麽的,应该不至於饿死。
火车开出没多久,王言便靠在我膝盖上睡著了,习月则一手支了下巴,静静望著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
我百无聊赖的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然後瞥一眼习月身上穿的黑色衬衣,觉得有些奇怪。
衬衫的款式……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小鬼,”动手扯扯他的袖子,皱著眉问,“你换过衣服了?”
点头。
“这麽热的天,衣服很容易脏。”顿了顿,偏著头看我,黑眸中多了几分困惑,“难道王先生你从来都不换洗的?”
“废话!”咬咬牙,一时气结,“我是问你,这件衣服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身边又没有钱,怎麽可能买得起……”
话还没说完,就见习月缓缓举起他那个随身背包,轻轻晃了晃,道:“这里。”
“啊?”
“我身上的衬衫就是从这里拿出来的。”他一字一顿的说著,神色木然。
风过,整个人禁不住抖了抖,好冷。
“你这个破包里,究竟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简直就像机器猫的百宝袋,神奇得近乎诡异。
“王先生要看一下吗?”一边说,一边将东西递了过来。
我心头跳了跳,反射性的往後退去,吞吞吐吐的说:“不、不用了,我怕自己会不小心穿越时空。”
“喔。”
习月低低应一声,把那个背包塞至身後,又伸手揉了揉王言的头发,默默的不再说话。
我暗暗握了握拳,积累了一些勇气,然後开口说道:“小鬼,等下了火车之後,我就送你回家吧。”
闻言,习月似乎愣了一下,慢慢抬起眼来,瞬也不瞬的盯著我看。
那一双黑眸里波澜不兴,只低低吐出几个字来:“我不回去。”
“别任性了。小鬼就要有小鬼的样子,乖乖回家,好不好?”说著,微微叹一口气,轻拍他的肩膀。
他摇了摇头,神色漠然的重复道:“我现在离家出走,不回去。”
“你在外面闲逛了这麽久,就不怕父母担心?”
习月忽然就不说话了,隔了许久,方才慢慢垂下眼去,低声答:“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我怔了一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之後,竟莫名的有几分心疼。
单亲家庭?难怪他的性格会如此古怪。
於是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放柔声音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回去陪著妈妈啊。”
“她身边有人了,不用我陪。”习月很慢很慢的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但怎麽看都比平常还要恐怖,“而且,我的暑假还没有结束。”
“但是,”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胸口阵阵刺痛,“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从王冰跳楼的那一刻起,我就什麽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心如死灰。
“那麽,”习月闭了闭眼睛,忽然一把抓过我的手,哑著嗓子说,“王先生,你带我走吧。”
我看他一眼,有些惊愕,问:“走去哪里?”
“天涯海角,越远越好,远到可以忘记所有一切。无论伤心的,痛苦的,快乐的,寂寞的……通通能够抛开不顾。”
“傻瓜。”我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睛酸酸的,“这种事情,怎麽可能?”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逃离所有痛苦。然而,除了死亡之外,再找不到任何解脱的道路了。
习月却并不理会我,只大睁著一双黑眸,一字一顿的说:“王先生,带我走。”
“别瞎想了,不可能!”
“带、我、走。”
“小鬼,我警告你,再吵下去,我就揍人了!”
“带我走。”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三个字情有独锺,竟能一遍又一遍,面无表情的不断重复下去。直听得我头晕目眩、神经衰弱,最後不得不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万般无奈的说:“好了,好了,算我输给你了。下了火车之後,先去我家暂住一段时间吧。”
“……谢谢。”虽说是道谢,习月脸上的表情却森冷森冷的,更像在给人下诅咒。
我头皮一阵发麻,突然有些……不,应该是非常非常的後悔自己刚说出口的那句话。
火车继续往前行著。
没过多久,习月便也同王言那般,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惟有我仍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睡意全无。只消一闭上眼睛,王冰那浑身是血的模样便会重现。
她确实应该恨我,因为,是我年少时无聊的爱情毁了所有一切。
“哈,哈哈!”想著,以手遮脸,喉咙里微微发出一些怪声来。
既不是笑,也不是哭。
仅仅是……感到绝望而已。
隔了一会儿,我又动手从钱包里翻出某张照片,低头,最後一次亲吻上头熟悉的面容。
“关、颖。”咬牙切齿的念出那个名字,然後将照片撕个粉碎,毫不犹豫的扔出了窗外。
爱情死了,全部都结束了。
从今往後,剩下的……只有恨!
那家夥不是要报复我麽?
恭喜!
他干得相当成功。
因为,这世上最痛苦的并非死亡,而是如我现在这般,生不如死的活著。


第十七章

 

虽然离家许久,但我那间破烂公寓还是老样子。
房里黑漆漆一片,既没水又没电,家具上积满了灰尘,厨房中甚至还传来阵阵异味。
幸好王言既乖巧又懂事,进了屋之後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了,并不开口抱怨。至於习月……那小子根本没神经,可以忽略不计。
我原先是打算收拾一下房间的,但想想反正以後也会弄脏,便干脆懒得动手了,只从抽屉里翻出几枚硬币来,到楼下的小卖店打了个电话给李荣。
“李哥吗?我是王凌。”
“小王?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在哪混呢?发财了没?”
我低笑一声,掏掏耳朵,并不答他,只问:“这几天有没有生意?”
“当然。”顿了顿,道,“今天晚上,去不去?”
“没问题。”
敲定了时间地点之後,我又顺便买了几袋干面包和两瓶矿泉水,回身上楼。
推门进去,一眼就望见习月和王言肩并著肩坐在角落里,似乎正在说笑。我於是大步走过去,也在他们身旁坐下了,一人分一瓶矿泉水,再将面包拆开了摆在中央,说:“吃吧。”
王言欢呼一声,马上开始狼吞虎咽。
习月则动手将面包撕成小块,再慢吞吞的往嘴里塞。
我盯著他们看了会儿,挑眉轻笑,然後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深吸一口,静待那白雾四散开来。
“王先生,”习月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望我一眼,问,“你晚上要出门?”
点头。
“又是偷车?”
闭了闭眼,整个人懒懒的靠在墙壁上,笑。“没办法,我急著买米下锅,不去不行。”
习月便不再说话了,只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的瞪著我看。
隔了一会儿,又扬了扬嘴角,慢慢笑起来,声音哑哑的开口说道:“王先生,早去早回,我等你。”
黑暗中,他那张苍白的面孔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扭曲著,实在是既诡异又恐怖。
然而,我却不自觉的伸出了手,揉一揉他的头发,答:“好。”
真他妈见鬼了!
那一刻,我竟然会觉得眼前这小鬼……相当可爱。

我傍晚的时候出门去偷车,一直忙到半夜才回家。
彼时,王言早已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了,习月却依然坐在原先的那个角落里,双手抱膝,神情麻木。
他果然在等我?
怔了怔,心头一跳,霎时竟有几分感动。
“小月,我回来了。”上前几步,摇了摇他的肩膀,道,“你困不困?快点到床上去睡吧。”
“啊……喔。”他整个人呆呆的,迷迷糊糊的应一声,猛得伸了手,一把扯住我的衣袖。
我全身一凛,寒意顿生,却并不舍得甩开那只手,反而小心翼翼的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缓缓挪至床边。
习月一头倒了下去,神色迷茫,却偏偏不肯闭上眼睛。
“王先生。”
“恩?”
“车……偷到了吗?”
我拍拍上衣口袋,答:“已经换成钱了。”
他便微微蹙了一下眉,黑眸里有东西缓缓流淌,轻声道:“以後,能不能换一份工作?”
愣了愣,问:“为什麽?”
“万一你就这样离开了,以後再不回来,怎麽办?”
“啊?”我呆了一下,浪费不少脑细胞才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答,“放心,我技术很好的,没这麽容易被警察抓到。”
习月却依旧皱著眉,眨了眨眼睛,轻叹。
“王先生,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无论天堂地狱……记得带著我一起走。”说罢,慢慢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冰凉的,神色却坚定无比。
我感觉胸口窒了窒,一时之间,竟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是晚上跟李荣碰面的时候,还是後来去居民小区偷车时,自己都曾动过寻死的念头。而习月……早已经将我看透了吗?
这小鬼,果然可怕!
“放心,我暂时还不会走。”握了握拳,将手掌覆在他眼睛上,无声的笑,“所以,现在先乖乖睡一觉,好麽?”
习月点点头,没过多久,便当真睡熟了。
我这才松一口气,翻出几张旧报纸来铺在地上,连衣服也不脱,直接躺了上去。
闭眼,睡觉。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仍然是黑糊糊的,但从我肚子的饥饿程度来看,应该已经天亮了。
於是挣扎著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走出卧室。
客厅里也一样是黑的,只厨房中隐隐透著光亮,似乎还夹杂了些奇怪的噪音。
我满心好奇的走过去一看,只见里头点了一小截蜡烛,微弱的火光下,习月背对著我而立,不知正在忙些什麽。
“小月。”
我试著喊一声,他却完全没有反应,只缓缓举起了右手。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他手中拿著的竟然是一把菜刀!
下一瞬,手起刀落,只听嚓得一声脆响,某样东西惨遭了习月的毒手。
我脚下一软,全身冷汗直冒,连忙扶住了一旁的墙壁,抖著声问:“小、小月,你在干什麽?”
习月慢悠悠的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溅了几道血痕,幽深的瞳眸闪了闪,低低吐出两个字:“杀鱼。”
我心惊胆颤的避开他手里的菜刀,探头一望,果见砧板上躺著两截鱼块。
一刀两断。
杀得相当干净利落。
我咽了咽口水,强压下跑出去呕吐的冲动,结结巴巴的说一句:“基本上,没有人会用这种方法杀鱼。”
“是吗?我这还是第一次杀,没什麽经验。”说著,面无表情的转回身去,继续对付那条可怜的鱼,“王先生,中午喝鱼汤,好不好?”
“啊,我没意见。”点点头,胡乱应一句。
话说出口之後,却又马上後悔了,只感觉背後冷嗖嗖的,毛骨悚然。
等一下!我们住的地方是公寓,又不是池塘,习月刚刚杀的那条鱼……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十八章

 

接下来数日,我又出去偷了几次车,靠著赚回来的钱把电费、水费都给续上了。同时也稍微改善了一下夥食,毕竟王言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需要补充营养。
那一天,我刚从外头买菜回家,正在锁门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後一凉。
“王先生。”低哑的嗓音幽幽响起,伴了阵阵阴风。
所幸我早已见怪不怪,只在心底默念了几句大悲咒,然後慢慢转过身去,心平气和的开口问道:“小月,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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