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病房,刚走没几步,碰到龙在天的主治医生。
“早,医生!”
“早,累吧!”
“不会!”
“这种长期昏迷,谁也说不好病人什麽时候会醒,你可得做好准备,自己身体也要看好!”看著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脸上难掩的憔悴,医生忍不住职业病发作,多说了几句。
“谢谢,我会的!”林宇笑了笑。
休假已经结束,他白天要上班,晚上呆在医院,的确有些累。身体怎麽累都不要紧,让他真正担忧的,是心底偶尔闪过的茫然,对於将来无法确定的茫然。因为,他家老太太开始念叨他的婚事了。老爷子倒没说什麽,只说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己要看好。
的确要看好!虽然有些茫然,林宇却不会再游移。除非,龙在天要放弃。
吃完饭,回去病房。林宇拖了椅子坐在床边,一手握住龙在天紧握的手,一手去拿了床头昨天带来的书。上午的阳光从视窗溢入房间,温暖安静的四周,双手相连的两个人,林宇只觉得心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稳。
书上的一段字让林宇反复看了几遍。他看著书,又看看床上静静躺著的那个人。
“小龙,这段话写的真好,我读给你听。”林宇看著书,握著龙在天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提醒龙在天注意听他。
“她统非情人,亦非妻子,她是一个被放在树腊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顺水漂来他的床榻之岸。她睡著了。他跪在她的床边,见她烧得呼吸急促,徽微呻吟。他用脸贴往她的脸,轻声安慰她,直到她睡著。”
林宇读完,心底忽然一片柔软。
合上书,出神地看著窗外。该相信的吧,即便是院外花朵满树的丹桂,最初也不过是源於一颗不知道如何到来的种子。或许是冰雪中,或许是风沙中,或许是沾在人的衣角上,最终却机缘巧妙地落了下来,而後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神思不知道飘向何处的林宇,忽然间觉得有人注视著自己。扭头,看到龙在天正看著他。林宇心口开始噗通噗通乱跳,看著龙在天移开视线四处打量时,林宇只觉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医生,他醒了!”林宇急匆匆地起身,书啪地落在地上也顾不得拾起来。他一边喊著一边往外跑,推开医生办公室门的时候,脚下居然绊了一下。
医生跟著他很快走回去病房。到了病床边,却发现龙在天如往日一般安安静静地躺著,双眼也还是闭合状态,根本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样子。
林宇紧张地看著医生,医生刚刚听到林宇说病人醒了时,也有些激动。看到眼前这个情形,职业经验下,他很快冷静下来。
林宇看著医生掏出随身带的小手电筒,撑开龙在天的眼睛,仔细地看著什麽,左眼,而後右眼。随後医生走到床尾,掏出一块板子,在龙在天脚底心划过,左脚,而後右脚。
检查之後,医生抬头看著林宇,略带遗憾地平静开口,“他没有醒!”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他睁开眼了,而且他还往四周看了看。”
“这种现象,也很正常。植物人有自主呼吸,脉搏、血压、体温都正常,甚至有时候可以睁眼环视,所以也称之为清醒昏迷。”医生很尽职地解释,“你刚刚看到的,恐怕只是他的无意识动作。”
医生说完,又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林宇看著病床上丝毫没有反应的龙在天,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等他理解了医生的话之後,林宇慢慢走回床边坐下。
握住龙在天的手,抬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小龙,咱不带这麽诈胡的啊!”脸埋在两人手里,林宇伏在床边,安静了许久。
各从其类 44(流氓×小白)
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一些,初冬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房间。窗口一瓶水养吊兰折射出细碎绚烂的光线,让房间里头立刻生动了许多。
伴著维瓦尔第的四季,林宇熟练地替龙在天洗脸,刷牙,按摩,而後开始喂早餐。
“小龙,旺旺又当爸爸了。那几条小狗崽还没睁开眼,就已经被人都定走了,你说咱是不是也去抱一条回来。嗯,算了,小狗来了,我该分心伺候它了。”林宇一边絮叨,一边用手从龙在天胸口往下揉,替他往下顺米粥。营养液早就停了,医生说,一直用对病人身体不好。只是,停了的话,照顾的人会更累更麻烦些。
林宇仔细谘询了医生,确定龙在天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之後,立刻就停了那些他看过去也觉得眼晕的各种药液。停了之後,林宇才知道,医生说的更累更麻烦些,一点都没有夸张。尤其是,他已经把龙在天接回家护理。分身乏术,只好请了个护工。前後换了三个人,林宇对第四个护工才算满意。
周末,护工只要工作半天。护工进来时,林宇已经快喂好早餐。“辛苦你了,等会儿还得你帮我给他洗头。”
护工笑著说好,然後去准备热水。
理发店老板进来的时候,看到恍如影帝的洗发水电视广告那一幕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林宇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看那个一脸诡异表情的人,只开口问了句,“来了,先等会儿,马上就好!”
年轻的理发店老板靠在窗户边,看著那个平时寡言少语、沉静内敛的林宇,他越看越迷惑,这是他认识多年的那个林宇?
“嗳,许蒙,你发什麽愣呢?”林宇看著那个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的人,又喊了一声。
许蒙回神过来,看到林宇已经把人抱在了轮椅上,龙在天腰上、胸前的带子也都扣上,就等他了。
许蒙打开带来的工具箱,围布,鸭嘴夹,梳子,电推,剪刀,码放得齐齐整整。刷地抖开围布,围好,许蒙站在龙在天背後,准备开始理发。
“剪成什麽样的啊!”
“老样子。”林宇坐在龙在天前面,双手扶住他的脖子,好让龙在天保持坐姿。
许蒙失笑,“又是老样子!看了这麽久,不想换个新发型?”他边动手梳头,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林宇。
“林宇,你鬓角蹭到什麽了?”停下手里的活,许蒙抬手去摸了摸林宇的头发。手指揉了一下,他忽然定住,“林宇,你……什麽时候长了这麽多白头发?”
林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老了,不就长了呗!”
许蒙收回手,轻轻地叹气,没有再说什麽。
也许是觉得这安静来得有些尴尬,林宇笑著开口,“你知道我为什麽不想给小龙换发型吗?”
许蒙抬头看著林宇,林宇的视线一直都放在龙在天脸上。问出这句话後,林宇脸上的线条忽然柔和了许多,那是一种温柔深情到让人不忍直视的表情。
“我只是想,小龙哪天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自己,其实和以前没什麽变化。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林宇的声音很轻,轻得甚至有些飘忽。许蒙听了,却觉得心头一沉。
“都四年了,要醒早醒了!” 许蒙抓起一缕头发,一边下剪一边感慨,“植物人醒来,在哪儿都算得上是奇迹,你还信奇迹啊!”说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他忙换了语气,“其实,也还是有人会醒来。”
林宇倒全然不在意,脸上仍然是如刚刚一样的温柔。话是回答许蒙,眼睛却一直都看著龙在天,“就是因为有人坚持,有人相信,才会出现奇迹。”
许蒙看了看林宇。
四年来,这个男人眼里不再是最初那种有些自负的自信,反而多出许多坚定甚至永恒的东西。
自信,坚定,温柔而深情的林宇,在龙在天昏迷一年时,因为父母逼婚而直接对家人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躺著的或者已经化成灰的就是我了。而且,我爱他。这件事,林宇父母虽然不满,却不再干涉。而且儿子的成熟和责任感,做父母的嘴上不说,却还是难掩得自豪。
压下了冲到口边的话,许蒙开始专心梳理,下剪。
送了许蒙离开,看到模样清爽的龙在天,林宇坐在床边,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脸颊,“小龙,你听没听到刚刚许蒙那小子的话。你再这麽睡下去,我可就要变成糟老头子了。”抬起龙在天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摸摸看,是不是?”
看著仍然平静睡著的龙在天,林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後无意识地揉著龙在天的手指,语调低柔哀伤,“小龙,咱睡够了,赶紧醒过来吧!”
其实,他也有些累了,累得都开始想退休了!
退休,林宇只是想想,他们局长却是真的要退了。做了十几年的公安局长,真的要退休,这个平日里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的老领导,也生出些许英雄暮年的感慨。这麽一感慨,欢送宴上的饮酒便从量力而行成了开怀畅饮,最终成了不醉不归。
“林宇啊,”老局长拍著林宇的肩膀,借著三分醉意便开始要交接革命工作了,“你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林宇用力点头,而後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热辣如火的液体滑下喉咙,林宇只觉得身体很快变得有些暖洋洋、轻飘飘起来,身体的轻松似乎让心底沉积下来的疲累也渐渐消散。林宇看著周围同事的笑脸,有意无意地便不再控制,随著兴致开始尽情痛饮。
痛饮的结果,就是他回家时,已经带出了五分醉意。
走进卧房,林宇跪在床前,看著夜灯下安静躺著的龙在天。伸手拨开他前额的几缕碎发,手指沿著光洁的额头滑下,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手指在他嘴唇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看著一点动静都没有的龙在天,林宇觉得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扯起嘴角,林宇低低地哀求,“小龙,别睡了!小龙……”
靠过去,低头吻上那个四年来不曾说出一句话的嘴巴,轻轻的接触,舔舐,心底的伤痛合著醉意让他想进入更深,得到更多。似乎,这样才能抓住什麽东西支撑自己,才能驱散心底升起的疲惫和恐惧。
“小龙,我爱你!”停下吻,额头贴住他的额头,林宇喃喃著重复那三个字,据说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三个字,据说可以唤起沉睡多年的睡美人的三个字,据说可以超越死亡的三个字,据说似乎拥有无穷魔力的三个字。
可是,都不过是据说,都不过是传说,都不过是胡说!
手沿著他的身体慢慢往下,举起他的手,林宇抽了抽鼻子,笑著吻了吻他一直不肯放松的那只手。“小龙,你再不醒,我要把这东西抢走了!”有点威胁,有点玩笑,有些耍赖!
手指渐渐用力,可龙在天的手却一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
林宇却开始强上了一般,非得把那个拳头掰开。而原本的威胁、玩笑和耍赖,现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争斗。
沉睡中的龙在天似乎成了他的敌人,他一定要打败他,一定要!
努力了许久,林宇跌坐在床边,心口翻涌上来的痛铺天盖地压来,“小龙,我人在这里你都不要,死守著那麽个破东西你要干吗?”
闭上眼,泪从眼角滚落。泪流得太急,已经不是一颗一颗,而是一股一股地流了下来。
各从其类 45(流氓×小白)最终章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宇五分醉意已经去了三分。醉酒和哭泣的发泄,让他有些疲累,却也放松了不少。
上床,把人揽在怀里,林宇如往日临睡前一样亲了亲他的脸颊。抬头,看到龙在天睁开了眼正看著他。
“刚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乖,睡吧!”低头又亲了亲,而後躺下。把龙在天的身体侧过去一些,让他背对著自己。伸手掀开他的衣服,探进去,手掌在他後背上稍稍用力地揉搓,以免他身体太过僵硬。
林宇知道,即便是植物人,也有规律的沉睡苏醒周期。虽然,这清醒昏迷挺折腾人的,他现在却已经熟悉了这种规律。最初看到龙在天睁开眼,林宇每每忍不住心跳加快。可是被龙在天诈胡诈了多次之後,他现在已经是司空见惯,处之不惊了。
手上揉搓的动作停下,林宇顺势抱住他的腰往里收了收。闭著眼,听著枕边两个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呼吸间,两个人的心跳似乎贴在了一起。慢慢地,林宇有了睡意。
“林……宇!”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口齿不大俐落的声音在叫自己。
林宇动了动,把脸贴在前面的颈窝处,随口嗯了一声。
“林宇……”耳边听到的自己的名字似乎清楚了些,却还是有些含糊。
林宇又嗯了一声,声音刚一出口,他立刻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看著自己手臂上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林宇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闭气闭得快要背过气时,他清楚地听到手臂中的这个人又叫了他一声,似乎还有些焦急。静寂的深夜中,林宇听到这声音时,脑子里轰地一下一片空白。
林宇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有一个人只是这样叫出自己的名字,他居然会落得如此不知所措。压住心口的狂跳,慢慢撑起身体,把怀抱中的人转过来。看著夜灯下龙在天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水润的眼睛正凝视著自己,林宇忽然间不敢开口也开不了口。
短短这麽几分钟,林宇先是体会到语言多麽有力,而後又觉得语言是多麽无力。
龙在天看著傻了一般的林宇,慢慢抬起手来。身体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动起来僵硬地很,甚至能听到关节轻微地喀喀声响。就快贴到林宇的脸时,举起的手却被林宇一把抓住,而後就看到林宇忽然脱力一般倒了下来。
龙在天只觉得胸口一沉,胸腔中的空气也被倒在他身上的林宇一下压了出去。龙在天不由得一阵咳,手无力地抱住趴在他胸口的那个人。
“林宇……”他正想说,你起来,你压得我难受,却先听到林宇低声呢喃著,“混蛋,坏蛋,小混蛋!”耳边声音的哽咽让他停下了推开的动作,“林宇……”龙在天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只好一直重复著他的名字。
林宇趴了半晌,忽然抬头,居高临下地看著龙在天。在他的审视下,龙在天慢慢有些著慌,“林宇,你……”龙在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睡了太久,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他不禁有些急。原本呢,他就说不过林宇,现在可好,话都说不圆了,还怎麽对林宇说。
林宇还是那样看著他,甚至带著些恶狠狠地意味看著他,“龙在天,我这些话你听好了,也想清楚。这些话你不用怀疑,都是真的。”林宇不知道想起来了什麽,老脸一阵发热,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要跟我在一起,那就是在一起一辈子,不许到了一半想中途开溜。女孩子不行,男孩子更不行。还有,如果你像上次一样被人抓了来威胁我,我还是会告诉他们选错了。如果你没死,我会一直找你等你,可你不许再跟我诈胡;如果你死了……”林宇声音有些低了下来,眼圈有些发红,看得龙在天一阵心疼。低头,抵住身下这个人的前额,林宇的声音轻却坚定,“如果你死了,我会宰了那些人,然後去找你,绝不让你一个人。”
龙在天没有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林宇就来了这麽一通杀伤力十足的表白。他记得,自己跌入那场没了一切想念的黑暗之後,先是全身一阵一阵地冷,冷到他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进了冰柜。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一阵一阵地热,他那会直怀疑是被人扔进炉子里,这之後就开始漫无目的地跋涉。
这一路的跋涉,倒很像他之前想过的寻找王子的路程,要扛起大板斧,爬高山,涉长水,斩妖魔,除恶龙。只是,那时候决心下地容易,却没想到山是火焰山,水是冰河水,妖魔鬼怪一大堆,原来想像中威风凛凛又情深义重的王子却落得瘪三一般。可最让他泄气的,是这路途似乎永远看不到终点。许多次,他都想放弃了,可攥了攥手里那个东西,想起林宇一辈子的承诺,龙在天就又不想放弃了。
没有放弃,果然是对的!
双手合拢在这个表白也表白得如此不讲理的男人背後,龙在天安静了好一会,终於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好!”
暗夜中,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住彼此,双手也慢慢摸索著交缠在了一起。
静静地躺著,手指沿著他的身体无意识地轻轻移动,林宇有著满心感慨。可渐渐地,怀抱中的那个人开始有点不对劲了。寂静的深夜,有呼吸声渐渐浓重,有体温渐渐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