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他都想伸出手去帮身边的男生擦擦，犹豫着从来没用付诸行动，紧紧攥着的手指都要泌出汗来。
聊天，谈着笑着互相探试和了解，渐渐的培养彼此间的默契，也形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有了期盼就会有想念，韩千开始爱上这短短的公车时间，只要看见莫日的脸他就没来由的高兴，如果不凑巧没有遇见，他就会无精打采的消沉一个晚上。
算是朋友么？还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两人之间弥漫着暧昧的亲切，但是谈的话题总是普通又清淡。
气候一点一点的变冷，天色也一天天的暗下来。
车站上的人的脸越来越难以辨认，懵懵懂懂都是黑影。不知从哪次开始，莫日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次也没有。
黑色吞噬了所有的景物。不会再有人挤上车，露出"哈，我们又见面了"的惊喜笑容；不会再有人颇有兴趣的听着韩千天南海北的胡侃；不会再有人抱着电脑，在最后一秒攀上公车，呼哧呼哧的喘气。
韩千看着玻璃窗上浮上自己喷的白气，伸出手指想画点什么，刚接触到冰冷的玻璃就缩回手去。
消失了，突然的，每周末约定般的见面停止了。
生活运转的依然正常，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从来没有问过这种问题，没有交换过手机号码，因为总有着"下次还有机会"的自信。
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样不确定的相遇总有一天会中止。
韩千的焦急一周一周的堆积，从脚踝缠绕上颈项，就像这个城市匍匐的寒气，如影随形。
他开始在一想起莫日的脸时就涌上挥之不去的焦躁，开始望着窗外一点点的熬到下课，开始觉得日子从来没有那么缓慢过。
好像时间和地面上的薄冰一般冻结。
又是一天，韩千随着人潮挤出教室时，被一个人轻轻的扯住了。
他反射般的转头，却看不见拥挤的人潮中那人的脸。
一瞬间他的头脑里滑过让他的心跳的快要蹦出胸膛的想法。
会不会是他？那个常常在公车上遇见的男生？
韩千没有空余的想法去考虑可能性，他喘着粗气拨开人群想去确认。
果然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心怦然的落下，一沉到底。
站在面前的是韩谈，几乎从来不找自己的弟弟。
韩千叹了口气，拨拨头发，语气颇为不好："怎么了？"
此刻的韩谈像是个小孩子，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代，连这拉着哥哥衣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
还有那种想开口问话，却又先红了面孔的神情。
韩千突然有些想笑。
想轻轻的摸摸已经是个大小伙子的弟弟的头，温柔的问声怎么了，就像个称职的哥哥。
他带着韩谈走到天台上，摆了个酷酷的姿势靠着栏杆，盯着韩谈的脸，半天的寂静，谁都没说话。
"小谈。喂，怎么啦？"极少看见活泼的弟弟有如此安静的时候，韩千把自己的心事暂且放下，专注的观察。
"哥，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韩谈抬起头，羞涩的一笑。
真好，喜欢一个人就能笑的这么漂亮，好像全世界都在这冰冷的冬季盛开。
韩千吁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喜欢上谁了，就去追啊。"
想到自己的弟弟可能将要陪伴别人身边，和别人分享他所有的悲伤与喜悦，韩千的心中竟然涌出了一点点酸意。
弟弟要被抢走咯，这时候才觉得他分外的可爱。
"凭你，应该能追到的吧，毕竟你的脸和我的还是有几分相象的。"韩千摸摸自己的下巴，想逗弟弟开心点，顺便也给他一些鼓励。
可是韩谈没有露出丝毫高兴的表情，就连经常做的鄙夷的嗤笑都没有。
"怎么啦？"韩千站的贴近韩谈。
"他是个男生。"韩谈的声音小小的，脸红的更加厉害。
"啊。"韩千无所谓般的应了一声，"真的喜欢么？"他随随便便的开口。
"可能吧。"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韩千一下子生气似的，对着韩谈吼，"你认真点好不好，这又不是好玩的！"
韩谈惊吓般的一愣，顶嘴道："我是认真的和你说啊。"又颇不平的加了一句："哥哥你自己那样还说我。"
韩千的脸色一变，韩谈自觉失言，却还是倔强的瞪着韩千。
"我是很随便没错。"韩千点点头，咬了咬嘴唇，"那是因为我没遇到喜欢的人。"
心中突然一紧，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又冒上来那张再也没有碰见的脸。
认识的时间还很短暂，不敢再想他，生怕每想一遍就模糊一分。
如果有一天再也回忆不起来一些细节，比如他的脸上哪里有颗痣？是左眼角还是右眼角？
他的睫毛有多长多翘？
他的笔记本电脑是什么牌子？
他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如果这些都一点一点的忘记，是不是两人就此错过？
思想如藤蔓般爬满全身，韩千觉得心里一丝一毫的疼痛起来。
从来没有过的想念的感觉，多么希望这周能见面！
如果这次能遇见，一定要留下电话号码。
甚至电子邮件QQ号家庭住址都行。
只要不再擦身而过。
城市中有千千万万的人，纵横交错的路，若只是听凭命运的安排，如何才能再次碰见？
韩千扭头看看韩谈，低垂着脸，面上的微微红色，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那喜欢着某人的兴奋。
和自己相似的面孔，身材，相近的音调，甚至连性格都很接近。
"那个人，是同学么？"韩千突兀的问。
"是。"韩谈楞了一下，还是飞快的作答。
韩千突然有点嫉妒自己的弟弟，嫉妒他心里想着的人，就在身边。
在伸手便可触摸到的，那么近的距离。
5
韩千打量着韩谈，看着他眉眼间淡淡的忧愁。
是呀，只有真正的喜欢着谁的时候才会烦恼吧。
要顾忌他是不是也对自己存在好感，要小心翼翼的考虑怎样对待和处理自己的心情，要做好被拒绝和伤害的准备。
不可以随便触碰或是挑逗。
这样复杂的折磨是只有当事人能体会的甜蜜的痛苦。
韩千突然想笑。
笨蛋弟弟，干嘛来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虽然有过好几个交往对象，却从来不曾有过爱情。
他拍拍韩谈的肩膀："喜欢他就加油，可以表白啊。"
韩谈的脸上闪过一片惊慌："表白？哪有那么快的？"脸腾的红了，目光也躲闪起来。
"要是真的决定了就要表白啊，总是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韩千只能干巴巴的提建议，韩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机械的点着头。
韩千抬头看着天空，苍白的晴天，阳光也显得虚弱，几乎没有温度。
一个月没见了吧。
天已经寒的让暴露的皮肤潮湿的冰凉。
他曾经在莫日上车的站台下车，矛盾的渡过一刻钟，不停的左顾右盼，目光在每一个路过的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风像针一般的扎进毛孔。
韩千最讨厌等待，因为等待会让人绝望和无奈，还有感到孤独。
所以他只等一刻钟。
天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黑的将全身都笼罩。
那个男生，真的曾经出现过么？
再次上车的时候，总是没有座位，只能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
然后韩千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莫日的时候，在同样拥挤的环境中，那个男生一次次的撞在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感觉，好像在看电视剧，偏偏就是有一集看不了，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一段情节，心里上却固执的认为错过了最重要最精彩的部分。
又是一周，时间就是如此死板的过去，毫不留情。
韩千拽着脚步回到家，一推门，暖和的热气扑面而来，全身的寒气争先恐后的从每个毛孔向外冒。
"哥哥，怎么才回来啊？"韩谈懒散的躺在沙发上，"比赛已经结束了哦。"
韩千扔了书包，倒在沙发上，不想说话，半天抬起头，盯着弟弟："你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早？"
韩谈噗哧的笑出来："老哥，都一个月了，你才想起来问我啊？"
哥哥这般闷闷不乐也有一个月了吧。
他站起身，略有些得意："天冷了，校车提前开，避开了堵车高峰期。学校那帮领导，总算体会到我们的困难了。"
韩谈小心的瞟了一眼哥哥，还是板着脸，敷衍的点着头。
他皱皱眉，拍拍韩千的肩膀："哥，干脆和我一起坐校车回家吧，虽然要转车，但是有位置，还比你坐直达快。"
韩千默不作声的看着韩谈的脸。
自己或许显出了些许沧桑，和弟弟的青春焕发产生对比。
他应该过得幸福。
和喜欢的人处的很好吧？
就算没有表白，也一定可以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谈谈身边有趣的事。
不能再等待了，不能让等待成为生活的全部。
韩千叹了口气，生怕自己会踌躇犹豫，斩钉截铁的答应下来："好。一起坐校车。"
韩谈的面孔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他以为自己倔强的哥哥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他犹豫的点点头："哥，那下周我在校车站等你啊。"
韩千低低的"嗯"了一声，垂着头没精打采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韩千从来不坐校车回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很讨厌和老师呆在同一辆车上，不能和认识的人畅所欲言，不能公开的评论学校。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看手表，快到了发车时间，不得不加快脚步奔跑过去。
韩谈伸着脖子在焦急的等待，身边的人耷拉着脑袋，拎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日，我替你拿吧，是不是很重？"韩谈咽了口口水，小声的问，把手伸出去。
"不重，不用。"男生淡淡一笑。
"要不你先上车？我哥应该马上就来了。"韩谈抱歉的说，"你先找个位子坐下吧。"
"也好。"莫日点点头。
韩谈呆呆的扭头看他上了车，脸上浮出一丝红色。
心中突然有点细微的后悔，后悔约了哥哥一起坐校车。
好像打破了自己和莫日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一直以来，自己宁可辗转的坐车，就是为了这个男生。
自己的同班同学，自己的室友，自己喜欢着的人。
那样单纯的感情，像刚下过雨的天空一般澄清。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只要看见他微微的笑一下就觉得满足了。
不，也许是变得更加贪心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去上课一起回宿舍，当然也想一起回家。
希望他多和自己说说话，希望他总是对着自己笑，希望他在打饭时会帮自己拿筷子，希望他早晨会喊自己起床，就算明明已经醒了也要闭着眼睛等待，希望他可以坐在自己的身边，不论是上课时还是坐车时。
多呆在一起一分钟也好。
这样的心情，让韩谈觉得自己像个别扭的孩子。
6
远远的看见哥哥迈着大步跑过来，韩谈急切的招手，忍不住低声责怪："哥你怎么回事，差点迟到。"
韩千摇摇头，道一声歉，看见韩谈向旁边让了让，他就先跨上车。
他想赶紧找个位子坐下，最好不要和认识的老师搭话，安安静静的摇晃到家。
一步步的向车尾挪，后面跟着韩谈，伸着脖子，左顾右盼的寻找着谁的样子。
校车缓缓的启动。
韩千看见一个低着头的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的空座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和"他"的电脑的牌子一样。
身段，发型都很相似。
仿佛受了重重的一击，头上的血管跳动起来。
韩千的心剧烈的撞击着胸膛，他的手指紧紧的抠在身旁座位的靠垫上。
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有如此的巧合？
想看看，迫切的想看看那个男生的脸。
他尽量深的呼吸，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就跨到那男生面前，在窄小的间隔中挤压着身体。
男生惊讶的抬起脸，面孔上轻轻皱在一起的眉还没有舒展，本是面无表情，却立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一般的盯着韩千。
有些像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也是这般毫不顾忌的瞪着韩千的眼神。
犀利的让人躲闪不及。
韩千喘着粗气，就像刚刚奋力奔跑了几千米。
他几乎不眨眼睛，只是一次次的确认。
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唇。
他将面前的这张脸和记忆中的人一遍遍的重合。
其实心里早已知道了，这便是自己一直在寒冷的黑暗中等待的男生，连名字都没有交换过，只是一直会遇见，却又突然消失的人。
韩千忍不住笑出来，快乐的表情在脸上漫溢，几乎要大声的笑出声，他竭力的忍着，咬着下唇。
目光仍旧锁定在男生的脸上，像要从他的双眼直望进他的心里。脑海中却坚定的认定了，这次的相遇便是两人之间的缘分。
绝对不会再次擦身而过，绝对不会再次辜负和边回忆边叹息。
男生的脸上惊异的表情慢慢的褪去，浮出浅淡的微笑，还有点不好意思一般的带出一抹红色。
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拉起座位上的电脑，再向窗边一靠，仰头看着韩千，扬起嘴角："坐吧。"
一直以来，都是韩千给他留的位置，今天却是相反。
当时他忽然间忘记了，一直以来，也有另外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
那人总是温柔注视，目光如水。
忘记了，因为韩千的感觉太强烈。
好像月亮遇见了太阳，怎么皎洁都是苍白。
韩千毫不推让，愉快的坐了下来，等不及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问别人名字前应该先自我介绍，这是基本的礼节，可是早就想好了，如果能再次相遇，一定要知道他的姓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一次次的想象，几乎将希望都要磨光。
现在不得不立马问出，生怕机遇再次偷偷溜走。
此刻的问题，恍惚的宛如在梦中提出，小心翼翼的触摸着不着边际的真实感。
"莫日。"男生飞快的回答，干脆的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莫日莫日莫日莫日，韩千在心里念叨了几遍。
"韩千。"韩千兴奋的几乎坐不住，"我们见了那么多次，却连姓名都不知道。"
语气间是隐瞒不了的亲昵。
难怪那么多的人都说着失而复得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
将一丝一缕堆积的感情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
一瞬间付出了那么些可以在很长的时日中细水长流的爱与喜欢。
莫日莞尔，眼角一瞟，看见一个人影。脸上闪过一丝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
"阿谈......"他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想起来，还有这样的一个人。
总是在一起的，关系很好的，朋友。
韩谈挥挥手："我坐在你们后面。"他随便的在最后一排坐下。
"小谈，你们......"韩千楞住，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和身边的莫日。
心里突然一抽，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出异样。
"啊，哥，这是我同学。莫日，这是我哥哥。"韩谈死板而简单的介绍着。
他并非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熟悉，让他的介绍多此一举。
莫日的双眼还因为没有消散的兴高采烈而闪闪发亮，在这昏暗的冬日傍晚显得格外耀眼。
自己其实最喜欢他的眼睛，浅浅的茶色，清澈的像没有一点杂质的水晶。
此时此刻，却不愿意再像从前那般偷偷的望上几眼，或是偶然间的对视。
因为莫日没有看他，他正笑的开心，眼中的所有，是自己的哥哥。
自己的哥哥在眉飞色舞的说着有趣的话题，他们的谈话气氛融洽的谁也插不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