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莫日总是平静，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身材，从不粗鲁也从不张扬，连笑都是轻而且淡的。
最近的他有些闷，有时会呆呆的望着窗外，再抬腕看手表。
韩谈默默的观察着他的反常。
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询问，所以就只想着也给他留一些自己的空间。
再好的关系都不能事事分享。
韩谈心中很明了，却始终无法释怀。
生活如旧，莫日依然和他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依然在每天早晨摇着他的床铺喊他起来，依然在坐校车的时候替他留出位置。
一切到今天为止。
一切的疑惑，也到今天为止。
这是哥哥，从出生时就在一起的哥哥，身材面孔甚至性格都有几分相似。
喜欢同样的音乐，爱吃同样的食物，连选择的学校和专业都总是一样。
会不会喜欢的人也是同一个？
这是哥哥，在这样的时刻，坐在自己一直拥有的位置上。
总是有着那么一些的不同，比如说自己就从来，从来都没有让莫日露出那样开怀的笑容。
一点都不收敛，一点也不有所保留。
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一般。
或许，哥哥就是让他烦恼的原因。
韩谈慢慢的埋下头，缓慢的垂下眼角。
心里像是堵了一块，让前面那排座位热烈的谈笑声渐渐远去。
以前总是觉得这校车开的太快，不沿途停靠也不等待。
今天却认为连路边的景物都倒退的缓慢。
7
韩谈无力的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摊开四肢，不开口，发呆一样的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韩千兴奋的蹦蹦跳跳。
和前些日子正好反过来。
时间总是这么转啊转啊，刹那间就颠倒。
韩千将手中的苹果啃的咯嘣咯嘣。
韩谈在沙发上踌躇了一下，一跃而起，向房间快步的走。
"等一下。"苹果塞在嘴里，韩千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韩谈应声停住脚步，没有转过身子："怎么啦？"
韩千没有开口，像是在费劲的吞咽。
韩谈等了几秒钟，深吸了一口气。
他大概能猜得到哥哥想问什么。
毕竟，他们在一起长大，在一起生活，早已熟悉了彼此的性格，不用开口，也有相当的默契。
这样的问题，怎么回答，答案无非是"是"还有"否"。
承认了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韩谈紧紧咬住下唇，憋出一个字："哥......"
突然很难说出口，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不想放弃，一点点都不想。
"你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莫日么？"韩千的声音有些颤抖，像在深秋时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仅存的树叶。
韩谈没有立即回答，韩千静静的等待。
是谁说过，人生的智慧就在于希望与等待？
此时的希望，也许只属于他们中的一个，等待的路也各不相同。
"不是。"韩谈的声音小的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说了，说了。这是身体的反应，却不是自己所想。
他几乎想马上推翻自己的说法，大声的告诉哥哥，是的，我是喜欢他，我喜欢的人就是他！
而且，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哦，这样啊。"韩千伪装出故作的轻松，怎么听都透着虚假。韩谈始终没有转过头去，他挪进自己房间，颓然的倒在床上。
不能动弹，后悔一层层的顺着脚跟卷上来。
他就像那蚕，作茧自缚，吐出白亮的丝，将自己一圈圈缠绕，直至没顶。
为什么要说"不是"？
因为觉得哥哥更加适合莫日，因为觉得莫日对哥哥更加有好感，因为觉得哥哥比自己更会爱人。
理由是那么的多，一条一条，快要把自己的世界堆满。
仿佛这么想就可以松一口气，就可以获得安稳和解脱。
其实全部是借口。
最主要的原因，是对着自己哥哥的自卑感。
只相差一岁，长着相似的面庞，有着相仿身材的哥哥，总是明亮而光彩照人。
自己也并不差，也是阳光灿烂的少年，青春的锐气逼人，却无法拂去面对着哥哥的不由自主产生的畏缩，就连并肩站在一起，也像矮了一截。
韩谈抓起一个枕头紧紧的蒙住自己的脸，他让自己窒息，皮肤被按的生疼。
一句话，放开了可以争取的爱情，欺骗了哥哥也欺骗了自己。
心中叫嚣着不服气。
凭什么不敢承认？凭什么要将自己喜欢的人让给别人？凭什么自己就不能给他幸福？
或许莫日和自己在一起会更加合适呢，他今天的笑容只给予韩千，明天的笑容为什么不能给予自己？
韩谈酸涩的眼中刚流出的泪立即湮湿在枕头上，沉闷的一声不响。
为什么一定要是哥哥？
韩千有些庆幸，他庆幸自己的弟弟没有回答"是"。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膛，手心中是冰凉的一片。
他害怕韩谈也回答"是"。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较真的弟弟。
总是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一刻也不放松的弟弟。
自己什么都可以让给他，唯独这个，一点也不想让。
爱是自私的，一点点的分享都是禁忌。
韩谈的惆怅语气他不是没有听出来，却硬是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那一刻韩千觉得自己是那般残忍，把心冻结成牢固的一块。
急切的想切断韩谈的一切念头，最好能让他一觉醒来，脑中再也没有莫日这个人。
韩千倚在门边，慢慢滑坐到地板上。
为什么，要喜欢同样的人？
如果不是莫日，亲爱的弟弟，我会给你所有的祝福。
韩谈发现莫日的短信明显多起来。上课时一向认真听讲的他偶尔也会摸出手机瞧瞧，并不熟练的按几个键。有时候会忍不住微笑，还有几次他甚至将头埋进臂膀中，双肩抖动。
韩谈知道，给他发短信的是自己的哥哥，韩千。
韩千是个很懂得怎样和别人相处的人，谁和他在一起，都会觉得很开心。你可以说他油嘴滑舌可以说他口无遮拦，但是无可否认，人人都喜欢他。
自己对哥哥，说不定有那么一点的嫉妒，因为再如何，自己也不能做到哥哥这样。
韩谈想过要对莫日再好一点。上课帮他占座位，天冷了提醒他多穿衣服，无论何时都会想到他，随时随地准备着给予莫日必需的帮助。
自己能做的，好像就只有那么多。
天天温柔的笑着，笑着等待，笑着希望自己能走进莫日的心里，占据无法替代的一块。
那句"我喜欢你"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还没到唇边，脸就红的像要烧起来。
韩谈不停的对自己说，下次吧下次吧，下次一定要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却没有办法不考虑如果被拒绝了，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恐惧这种情况，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们会冷淡着面孔擦身而过。
于是便满足于现在这样的陪伴，每日每日的在一起，哥哥用发短信的方式和莫日联络，自己就陪在他的身边。
大家的情感都一天天的堆积增长，谁也无法看见未来。
依旧是下课，依旧一起去食堂吃饭，韩谈和莫日在路上说的甚是愉快，快到了食堂门口，莫日突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再张望了一番，下意识的减慢了脚步。
韩谈一言不发，却也瞟了瞟四周。
没看见什么。
刚想问莫日怎么了，身后就传来奔跑的声音，一回头，韩千拎着包飞快的赶过来，冲他们扬起手："不好意思啊，下课迟了，这顿饭我请了。"
韩谈看向莫日，阳光下是他明亮到快要透明的笑容，轻轻松松。
"好啊。"语气熟稔的像多年老友。
韩谈的心向下一沉。
他在饭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埋着头，这多少让气氛有些诡异。
韩千突然抬头问莫日："从前在公车上见面的时候，你说我长的和你认识的一个人很像，说的就是小谈吧。"
莫日的脸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你和阿谈还蛮相似的呢。"
韩谈勉强的扯扯嘴角，扭头看莫日："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公车上认识的。我那时候还在想，怎么总是那么巧能碰到他，原来是因为校车发车时间固定。"莫日看着韩千，"第一次的时候，他让给我一个扶手，我就在觉得看起来有点像阿谈你呢。"
"其实还是很巧合啊。"韩千放下筷子，凑近莫日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校车是时间固定，可是公车不是啊，能遇见你真的很碰巧，你是小谈的同学，更是凑巧。"
他冲莫日眨眨眼，莫日低下头去。
韩谈看见他，扬起嘴角，仿佛在笑。
心里忽的涌起一种无力感，想要拥有的东西，怎么抓也抓不住似的。
8
韩千每天都出现在食堂门口，再也没有迟到过，总是笑盈盈的等着他们，潇洒的转身，温和的问："今天要吃什么？"
韩谈觉得自己的天空被哥哥的天空重叠了、覆盖了。
莫日和韩谈说起韩千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会噗哧的一笑，毫无征兆，然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一句，阿谈，我想到你哥哥今天中午说的话，还真是有趣。
在盥洗室洗衣服的时候，莫日再一次嘿嘿的笑出声来，韩谈忍不住捏住莫日的手，肥皂泡泡染上手腕。
冬天的水冰凉冰凉，莫日僵硬在原地，和韩谈对瞪着眼。
"怎么了？"他试探的问。
韩谈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那句"我喜欢你"就要蹦出口，刚张开嘴，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响起了手机的铃声，把那才泻出一点的声音硬生生封住。
莫日愣了一愣，轻轻拨开韩谈的手指，把肥皂冲干净，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随便擦了一下，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韩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那么轻轻柔柔的在问："莫日，你在干什么呢？"
口气像是对珍惜的爱人说话，完全脱去了他平日的随便和不羁。
心中刚涌起的勇敢一点点的缩下去，就像这浸在水中的肥皂泡泡，噗噗的破灭。
他几乎听不见莫日的说话，尽管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伸手就可以触碰彼此。
他只能强烈的觉得，莫日的语气，也和平日的不同。
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温柔，对朋友的，对家人的，和对喜欢的人的。
他希望某天早上，莫日叫他起床的口气，可以和从前的不一样，他每天都闭眼等待着。
等待着莫日用此刻和哥哥说话的口气对他说："阿谈，起来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莫日挂下电话，冲直着腰的韩谈眨眨眼："你哥说明天他可能要晚点，问我们能不能坐晚一班的校车等等他。"
韩谈机械的摇摇头："我还要回去看比赛呢。"
莫日瞪大了眼睛，想张口说什么，却还是咽了下去。
比赛每周都有，为什么明天却要急着回去？
"你等等哥哥吧，我先走。"韩谈勉强的挤出一丝笑。
这就算是放弃了吧，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抱着一盆胡乱搓了一下的衣服，刚走到门外，却又停住脚步，韩谈背对着莫日，清清楚楚的开口："莫日，我是你的，好朋友么？"
莫日呆呆的望着他，愉快的回答："是啊。"
"哦。"
看着韩谈离去的背影，莫日缓缓的叹出一口气。
心情略微沉重，他将这种压抑抒发在手指上，把衣领揉在一起狠狠的摩擦。
还是盼望见到他。
韩千的最后一节课坐立难安，度日如年。或者说他从周五的起床时分就开始觉得时间出了问题，每一秒都被拖长了一般。
好不容易下了课，他嗖的站起身，夺门而出，抱着书包奔到校车站，看见莫日端端正正的站在一边，手上拎着电脑。
韩千的心中突然轻松下来，他故意大声的喘着气，向莫日招手。
莫日眯起眼看他，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韩千想也没想，伸出手就替他理齐了。
从前一起坐公车的时候，有多少次都想做这样的动作，却从来都没有胆量，如今只是一个星期在一起吃午饭，就有了无法形容的亲密。
莫日没有躲开，低声说了句谢谢。
韩千的心砰砰乱跳，一有了初步的身体接触，就想要的更多。
他干咳了一声，四周乱望了一阵，奇怪的问："小谈呢？"
"啊，他说他要看比赛，就先走了。"莫日顿了一下，流利的说完韩谈的理由。
韩千答应了一声，陷入沉默。
不得不想，自己的傻弟弟在干什么。
这算是他彻底的退出了么？
莫日也不开口，只是歪着头望着他，电脑从左手换到右手。
"重不重？我替你拎吧。"韩千眼尖，发呆中也没有漏掉这细小的动作。
"不重，我拎的动。"莫日摇摇头。
韩千一笑，弯下腰去硬是抢过来，莫日一缩手，韩千倒是把莫日的右手握了个正着。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
暗黑的空气中流转着暧昧，还有透过接触传递的温度。
"好冷的手，多穿点啊。"韩千放低声音，冲莫日浮起一笑。
莫日埋下头去，噢了一声。
手快速的热起来，像是一片皮肤被火烧炙着，慢慢蔓延。
电脑到了韩千手里，莫日空着的双手不知所措的交握着。
只要站在某个人的身边，就会觉得连风也变得轻软。
莫日偷偷的瞟着韩千，忍不住咬着嘴唇一笑。
韩千用余光看见了他的表情，周身一热，但还是动都不动，只是把电脑包的带子又攥紧了一些。
9
"小谈。"韩千在韩谈的身边打了几个转，犹豫着开口，"生气了？"
韩谈拧着脸，生硬的摇摇头，不敢正视韩千的眼睛："哪有，我气个什么劲。有什么好气的？"
心里突然别扭起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哥哥碍事。
别站在我面前，别挡住我的视线，别这样子看着我的脸。
别挡住我的光，让我像一个颓废的失败者只能如此的存在于你的阴影里。
韩千一动不动，在韩谈身边坐下，一把按住刚起身要走的弟弟的肩膀，使劲的攀着他。
韩谈甩了几下，没甩开，哼了一声，别过头。
"我很喜欢他，我很喜欢莫日。"韩千直视前方，一字一句的说，像是发表宣言。
韩谈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
心好似暴露在寒冷的天气中，被风割的钝钝的痛，嘴唇却紧闭着怎么也张不开。
没有大声的吼出来，"我也喜欢他啊！"，却在等待着哥哥问"你也喜欢他么？"好想只有被询问时才有点头的力量和勇气。
韩千没有再问，仿佛知道开了口就会尴尬，他叹了口气，放松手指，站起身来。
"哥哥。"韩谈突然叫出来，韩千定住脚步，回头看他，表情怪异。
空气中弥漫出一丝紧张，韩谈盯着地板，将双手都捏成了拳头，下定决心一样直视着韩千的双眼。
"你真的喜欢他么？"
韩千微微瞪大眼睛，点点头。
"他和你从前的那些情人都不一样，你知不知道？"韩谈的语气中夹杂着愤怒与焦急。
好似从每个毛孔中都叫嚣着，你若是对他不好，我便给你好看！
韩千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弟弟，他的心中突然涌出浓浓的愧疚，眼眶瞬间发热，也迫不及待的喊出来："我是真的喜欢他的！"
想对弟弟说声你放心，却怎么也不能开口，走近几步扶住韩谈的肩膀，用力摇了摇，脱口而出的是"谢谢"。
声音低沉而坚定。
韩谈捂住眼睛，韩千把他紧紧搂在胸前，只听见韩谈小小的声音闷闷的传出。
"他是我的好朋友，很重要的好朋友，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对他，一定要。"
韩千只能收紧手臂。
我看着你出生，我和你一起长大，我们小时候总是吵架，偶尔也会谦让；我们一起笑一起闹，一起渡过那么多时光，抢着彼此都心爱的玩具，比着各自的成绩和人气，我们的生活总是缠绕在一起，如藤蔓一般难以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