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珍珑----且听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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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白绰,也抵挡不住劫天剑的神威。
我只怕收拾了白绰,连我自己也会抵抗不了劫天剑的反噬,横尸当场了。
却忽然听见一阵轰隆马蹄,骤然出现在另一头不远处的山林间。
三千兵马,只多不少,向着此处,纷沓疾来!
"还布了援兵么?真是......"我话未尽,转头却看见白绰怪异的脸色。
又惊又怒,还有一丝从来不会出现在那张脸上的惧。
不是誉齐援兵,那就只能是......
我慢慢回眸,与易逐惜的视线相接。
他眼里,还是那一抹笑意里若有似无无可无不可的谦逊隐忍和善沉静,和里头薄薄透射避无可避再难忽视的胜利之姿。
来的,是晋军。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
--我死在地道里,白绰死在地道外。
两大强敌,一次扫清!
马声嘶嚎蹄踏落,成璧好听的声音在雄壮逶迤的军马阵中冷冷传来:"白绰,投降吧。"
我撇开与易逐惜对视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远远看向成璧。
白绰转而大笑得呼啸天地:"成璧,你倒是算算距离,是救人快,还是我杀人快!!"
我能看见,成璧略皱起眉。
所有事,都需要花时间。
在优秀的头脑再铁腕的手段,只要没有时间或者时间不够,也只能惨淡收场。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说的这样复杂,归纳起来也就是简单一句,时间点的契合。
而以身陷敌走到了这一步的白绰,绝不会留给敌人那个机会。
可惜,我也不会。
"那你也算算,"我回头看向白绰,微笑,最最浅淡也最最绚烂,"你杀人快,还是被人杀快?"
白绰的笑,戛然而止。
他的锐气,戛然而止。
他的狂傲,戛然而止。
因为亮出了刀剑直指向我和易逐惜的十六人,忽然回头!
将剑尖,直指着他白绰!!
十六人中站在离我最近位置的邝实邝洗,那两张被黑暗隐去的面容,此刻映在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的月光里。
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冷肃下,更是鬼煞的脸。
"山庄里用铁链囚禁我的人,原来就是你们啊。你们身上这些伤也不是与营救易苍的人冲突造成,而根本就是我挟持易苍逃走时与我交战留下的,亏你们能掩饰得这么天衣无缝。"白绰镇定如常地说着,"你们果然,是易苍的奸细。"
他的神态,或许可以说,是比方才更加镇定如常了些。
站在他身后的十个人,也亮出了兵器,对着那倒戈相向的十六人。
我沉眸看着他。
"那么,可以动手了。"他说着,也看向我。
我尚未发话,却见站在我一边的十六人,立动!
该说是,其中的四人猝然回刀,格杀了就近待命根本来不及反应的三个人!
我安排在他身边的人里,也被他安排了人。
--奸细中的奸细!
而同时,那站在白绰身后的十人里有人道:"动手?"
十人里另有一人道:"动手。"
第三人道:"那就动手吧。"
说完,也加入战局!
却是一出手,就先格杀了那十六人中回刀的四人!!
情形突变,白绰不由掩饰极佳地收紧全身肌肉骨骼。
而剩下的二十二人,已然融在一处。
全体,对剑向他白绰!!
而我站在那二十二人的身后,缓缓负手微笑。
白绰阴沉着脸,环视半晌,看向方才带领那十人动手的五人,切齿道:"我没想到,连平时最爱与十言双煞对着干的‘南门傲人行',却也是白易生的走狗,背叛了我!"
"本就没效忠过,又何来背叛。""南门傲人行"中最高大的傅义耸耸肩,指向白绰的玉钩剑赤芒一闪,"揭十言双煞的短,甚至透露他俩有通敌嫌疑,也只是影主交代的计策。"
"......骗取我的信任,成为我身边最安全的危险。让我以为带着他们,十言双煞也奈何不了我。"白绰笑一声,看向我,竟竖起了大拇指,"好计。"
那眼中的厉色,却是欲吃人下腹。
我只笑了笑,不再看他。
而是看向另一头带领大军策马狂奔而来的成璧。
距离已近了不少,此时细看,才发现他风尘仆仆,掩不去的倦容与消瘦,深刻了不少的俊朗线条。
只有眸中的精光,愈演愈烈的纠缠视线。
身边的易逐惜,缓缓一叹:"你差点被那少年杀死却没动作,因为你正忙着留下这个记号。"
我不用随着易逐惜的目光看向洞口,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地道洞口,那个十字叠十字的记号。
影翼的暗语,意为--等我出来。
我轻笑,默认地抬起双手从背后环住易逐惜的肩。
"我的局,到此为止了。"他吸了一口气,说不上是舒心还是无奈还是好奇,"你的呢。"
"也差不多了。"我笑着将脑袋靠在他的颈旁,寒夜里甚是温暖的姿势,"我总觉得,我们还是在下那局珍珑。"
"你一步我一步,拼了命地算计布局争抢先机。"易逐惜任由我把玩一般抬起他的右手交叠搁在他胸前,道,"也许我们,本就从未自那局棋里出来过。"
"棋,可以无止境地下,直到分出胜负。人,却是不一样的......"我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目光沉敛而下,环住易逐惜的力道却加重数分,"我想,我找到,破那局珍珑的方法了。"
那道幽然若梦的光,再次绽开。
清晨初阳下,透过绿叶缝隙的第一道光,濡湿花蕾的第一抹朝露,情窦初开的第一滴泪水。
落成雨落成雾落成一段飘逸的舞,唤人入梦,梦中化蝶。
蝶生,人死。
易逐惜没动。
甚至连僵硬都没有。
依旧任由我握着他的手,借力捏住那把被我拨开机关而弹射而出的蝶翼小刀--抵在他自己的颈脉上!

五十一至五十二章

那头一连片的马声嘶嘶,是战马被硬生生扯住马缰停下的怒吼。
我抬眼,已至不远处的成璧正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地盯着我和那遮在我袖间抵住易逐惜的美丽薄刃。
而其他闻风急停的晋国人马,则是疑惑地看着成璧,然后随着成璧的视线,看向他们早已卸下易容,有些邋遢却依然风姿绰约站在风中,被某个男子亲昵搂住相当暧昧的国主,再然后,注视到他们国主身后的那个男人身上。
万众瞩目,不过如此。
我莫不快意地想着,迎向那最后一个也看向我的人。
易逐惜。
他没动,不代表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与他紧紧贴靠,半是挟持的我又怎会感觉不出来。
他在轻颤。
很冷,很怒,很不可遏止的轻颤。
似乎他全身上下从里之外心肺肝脾肾筋骨肌肉皮发都在颤。
连回眸静静瞪向我的目光,都是层层叠叠上下翻腾的颤。
我简直快分不清,那里面该是悲伤,该是愤怒,该是不甘,还是再不甘愿也必须放手斩断的什么。
看着看着,就叫人也跟着一阵翻腾。
"你不该,看轻我。"我撇开视线,看向他颈间已被抵出了一丝红线的伤口,"谁看轻我,谁就先输了。"
"......我从来,没看轻过你。"易逐惜的声音有些沉重地带着不稳,喉间闷笑间,颈间便又滴下一道更粗的血浆来,"我也从来,没看清过你。"
我不语。
"的确,将下棋的对手解决了,也就是,胜了这局棋罢。"易逐惜继续说着,转开眼去。
"错。"我从他的肩上缓缓抬起头来,无声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一个字,亦如此酣畅淋漓。
看着易逐惜半皱起的眉,我转头,对着一直不语的白绰道:"你也错!"
一直阴黑着的脸色的白绰愣了愣。
我,便点了点头。
带着些恼恨,却没有半丝迟疑地,将刀枪剑戟贴围了白绰整个脖颈的二十二人同时收回兵器!
发出整齐划一的噌锵一声。
白绰更显疑惑地看着我,戒备地站着不动。
"回去吧。"我便笑着,抛下一句叫他疑惑更疑惑的话来。
他显然不信,略带蔑视地瞪了我一眼。
"最后的机会了。"我轻道,"霜天他,不希望你死的。"
白绰,一僵。
朗眉星目,却缓缓舒展开。
与我静静对视。
那么多疑惑与答案,便统统湮灭了去。
白绰,深深呼吸,看了一眼背身向他的易逐惜,再看回我,笑得柔和凄楚:"你果然是特别的。不过,霜天他,怕是要比你更迟钝些。"
平缓的语调,若不是这刀光剑影血味弥散,到真要叫人误以为是好友团聚,闲话家常。
我却不知如何回答。
霜天自小接触太多血泪纷争被太多欲望邪念觊觎窥视过,冷淡沉敛到抛弃情感,也是无可厚非。
霜天说,我和他很像。
但他却比我更辛苦。
因为他比我更有野心。
庞大的野心。
裹在那个漂亮至此的躯壳里。
只会更狠,更绝,更忍。
追逐那样的人,注定艰辛。
我已为他惜过恨过惆怅过淡忘过,换一个人,又将如何。
"我和你,不一样。"白绰道,扬眉一笑,"至少我不会离开。当他终于想起来看我的时候,我还在他身边。"
说完,他转身就走。
意气高扬,谁人奈何。
却是突然一顿步伐。
带些凄苦地一句,清幽飘来:"我只怕,等到我也如你一般离他而去,他才会想起来,有人,曾陪了他那么多日子。"
我看着白绰再不迟疑绝尘而去的背影,一种复杂的情绪,挥之不去。
同情么。
"什么意思。"
这时候,易逐惜才冷冷一句。
"就是这个意思。"我道。
"......战胜白霜天以报十年之仇不是你的夙愿么,布局十年功亏一篑,值么?"
我却摇头:"已经结束了。"
易逐惜的疑问更深,眸色更冷,却已不再颤抖。
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们,也该走了。"我道。
"走得了么。"易逐惜看向成璧身后的黑压兵阵,冷哼一声。
"你说呢。"我笑。
易逐惜不语,半晌才道:"原来,你还留了一招。"
此时的我,也与他一道,甚至可说与那头观望的所有官兵一道,看着那快马加鞭匆忙掠过军阵穿行至成璧跟前的传令官仓皇下马,满头大汗地向成璧报告着什么。
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成璧听着,眉头皱起,远远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的笑,更深了几分。
"你做了什么。"易逐惜道。
"你该知道,崖谷关周边,最近山贼蠢动,扰乱频频。"我道。
"所以你和成璧的护卫军都被尹世军调去镇压......"易逐惜说到这里,平静无起伏的语调突然一顿,眼中精芒一闪而过,转而凌厉地沉了下去。
"在不知道敌人会用什么绝世兵器对付你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拿着你送他的烂兵器。"我想起来对付李兰青那招,挑眉,"而在你很想做一件事又不得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引诱敌人,让他‘逼'你去做那件事。"
那些山贼作乱,就是我威逼利诱的!
易逐惜微一耸肩:"......尹世军,被你玩在手心了。"
"不,是被你玩在手心。谁会比我更了解,你易逐惜是什么人。又怎会为了我一个人冒这么大险离开京城,跑到这么荒远的地方--你早就知晓尹世军叛逆的意图,却苦于没有证据,于是来到这里闹这一场,让尹世军露出狐狸尾巴。"我道。
易逐惜深邃地看着我,忽而轻笑:"不愧是我最大的敌人......但你也该知道,即使你和成璧那几千兵力加起来,也无法......"
"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些山贼,已经被我掉包了。"我打断他,手指拂上易逐惜颈上宁静跳动的脉搏,轻道。
我最后的一道,机关算尽。
"......你的影翼占领了他们的巢穴,却装作山贼的样子与你手下兵力明着战斗暗中交汇。"易逐惜扬眉抿唇,"多少人。"
我扬眉:"七万。"
易逐惜闻言微惊。
--我的七万"影翼",不多不少,恰好相当于他易逐惜三十五万精兵!
"对崖谷关虎视眈眈得最厉害的,该是霜天。而他也才是这一场戏里站得最高隐得最暗也掌握得最彻底的人......你说现在,他该是已经布下多少兵力准备攻城了呢?你说我现在助他一把,将崖谷关搅得鸡犬不宁,已经足够了吧?"我悠然说着,看向远处成璧,"你说,他又会如何选择?"
成璧。
潜伏他国将近半生的后燕皇子。
亲眼看着我屠了他国都的后燕皇子。
当时是怎样的情状,堂堂皇子又怎会被丢弃在即将成废墟的地方,不得而知。
又为何来到晋国,怀着怎样的目的为他国鞠躬尽瘁,不得而知。
是打算效忠本国,还是借他国之力踏稳脚跟,得到与本国敌对者相抗衡的力量,不得而知。
我却牢牢记得那一场秋叶狂舞,和在狂舞秋叶里那道更加飘逸绚烂的身影。
也牢牢记得那一场暗夜风啸,和在风啸暗夜里义无反顾强支清醒折返而回的身影。
如今,笔挺如枪地坐在马背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地,深深看着我。
似乎一直就没有移开过视线。
成璧呵,一回头,便是你也许期待了十数年的晋国江山。
易逐惜却在我手里。
只要你随性一把,便可搅到天翻地覆。
也同时意味着,你与我之间的分道扬镳,再无聚首。
你,如何选择。
我突然想笑。
笑这既不是期待也不是怀念更不是留恋的心情下莫名的失落与忐忑。
却,笑不出来。
因为--
"我,不是你。"易逐惜清冷一句。
而那刀尖血色,霎时更甚!
他要,突围!
强硬突围,不惜被我割裂半边颈项!!
"不要走!"竟是下意识地,我低吼而出。
奇异地带着一丝哽咽。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发出这种声音,那种决裂之后也要死命拉住救命稻草般的意味,叫我类似痉挛地禁锢住易逐惜迅捷有力不由分说的反制。
易逐惜,竟也停下了。
他知道,他必须走。
情况至此,已然脱出他的掌控,再不挽回,怕就真会酿成一国之祸。
因为他是晋国国君。
即使不是他自愿坐上宝座。
才更让我确定,不是为了那富贵那尊荣,而是真正为了那责任,才甘用生命去贯彻去守卫。
他会成为一个好帝王。
他,不是我。
本就不是站在同等的位置上竞争的人。
他可倾尽天下之力战胜我,我却一无所有到绝不能再次失败。
到了这最后,反是我一了百了全部放弃一身轻松,轮到他国恨家仇追逐焦心生死难料。
得失之间,就是如此奇妙。
想着,全身,便又是从骨髓透出的一阵寒冷,我收紧怀抱,试图驱赶心头泛上的那种类似于害怕的情绪与已然翻卷叱咤着爬遍四肢百骸的裂痛,轻柔舔去易逐惜颈项已斑驳的血痕,用最轻佻最戏谑的口吻道:"走吧。"
良久,无人回应。
我却发觉,自己的颤抖。
维持着这个取暖般的姿势,我垂眸看着地面。
终于,颊边发丝轻动。
易逐惜点了下头。
我疑,我惑,我惊,却也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将头埋在他的颈侧。
真好。
我突然想。
真好,还在怀里。
还是,鲜活的。
还有,一点点时间。

推书 20234-12-27 :狼吞狐咽----迟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