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慢慢的湿润起来,如同地下清纯的泉水,涌了上来,溢满了干涸的河道,那哗哗的流水声,让一切恢复了生气,花儿草儿开始慢慢直起腰挺起背,鸟儿重新飞落枝头,悠然鸣叫,春风路过,吹绿了满山枯黄。
他转过脸,看向右边的大皇子,慢慢向大皇子伸出手,迎着大皇子向他伸出的手。两只手间,虽有一寸距离,却好像已经执起汝手,漫步人生。
泪水在司马名臻眼中凝结成珠,慢慢滚落,他轻声念道:"未植银宫里,宁移玉殿幽。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侠客条为马,仙人叶作舟。愿君期到术,攀折可淹留。"两人相视,无言的微笑起来。笑了之后,大皇子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我爱你。"
花儿的浅笑,渐渐的灿烂起来,他笑弯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也张开嘴,无声地回道:"我相信。"
好似一股暖风吹来,融化了满屋的冰天雪地,送来了缕缕霞光溢彩,黑暗的地狱猛然间消失,化作明媚的乐园,青面獠牙也变成繁花朵朵,空气中飘荡起桂花香。
皇后怒了,她看着这样都不能挽回他的孩子,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吞下眼中的泪花,再次睁开,已是一片杀机。
"来人!"她喝道,"将那贱人拖下去,杖毙!"
侍卫恋恋不舍地离开花儿的身体,司马名臻也不哭闹也不哀求了,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笑着看着花儿,轻声道:"别怕疼,等着我。"
花儿点点头:"我不怕。"他笑起来,有种淡弱的美。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一声吆喝:"皇上驾到--"
皇后站了起来,侍卫们有些慌张,不知该怎么办。
"先把这污秽的东西拖到后面去!"皇后道,一面整了整发髻,快速走到殿中央。但不等侍卫们有所行动,殿门框当一声被打开了,寒风吹着雪花飘进来,屋里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皇帝冷眼看了看屋中的情况,一边走了进来,身侧跟着的竟然是小徽,他一眼就看到我,狠狠地瞪着我,让我的心顿时格登了一下。
屋中人齐齐跪拜,而大皇子没了束缚,立刻扑到花儿身边,把他抱起来,紧紧嵌在怀里。
皇帝一声不吭看了眼大皇子,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接过手炉,慢慢踱步到北墙下四扇屏风前的荷花椅上,然后哼了一声,道:"皇后若喜欢看春宫,也不必一定要在自个宫里,弄得这里乌烟瘴气。"
皇后脸色不好,走到一旁坐下,道:"是臣妾逾礼了。"
皇上又看了眼大皇子,道:"那是臻儿吗,怎么弄成这幅模样,见了父皇也不知行礼?"
皇后焦虑地看了司马名臻一眼,嬷嬷上前小声道:"殿下,皇上来了,去给你父皇行礼呀!"一面叫宫女拿些膏药来。
司马名臻此刻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头发凌乱的披下来,衣衫不整,额角红肿,双目丝红,脸色苍白,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抱着怀中的人,一动不动。
皇上等了会儿,见他还是这幅模样,重重的将手里的茶杯摔回桌上,瞄了皇后一眼。
"司马名臻,"皇帝道,"朕对你那点风花雪月的事略有耳闻,但是你要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底线之外由着你,但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根本!"
大皇子慢慢的转过脸,看着高高在上的父亲,淡漠道:"儿臣只是喜欢花儿,儿臣只喜欢他一人,儿臣只是想能和他厮守,望父皇成全。"
"你!......"皇后一听,立马又气地站了起来。皇帝略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皇后,道:"皇后你且坐下。"
皇后坐回椅上,胸膛起伏不已,脸色铁青,手紧紧抓着衣裳。
皇帝又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温温诺诺的大儿子,说道:"你不觉得这很奢侈吗,既想做帝王,又想获得爱情,与人厮守一生。"
司马名臻道:"儿臣只觉得,与相爱的人厮守一生,这是每个人都希望做到的一件事。"
"你这样,如何能做好一个帝王。做帝王者,首先要做到无情无心。"皇上说着,想起当年,自己的父皇这般训诫着自己,不由得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无情无心?无情无心,如何能做好一个帝王?圣人言推己及人,我欲孝顺父母与之共享天伦,知天下人皆有此愿,才兢兢业业不使烽烟乱起白发拾得黑发骨;我欲与爱人长相厮守,知天下人皆有此愿,才努力开创太平盛世不使有情人劳燕分飞;我欲抚养孩儿看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知天下人皆有此愿,才修水利种五谷不使荒年祸害易子而食。父皇说要无情无心才能做一个好帝王,儿臣不知,儿臣不懂,无情不知有情苦,无心何必做帝王。"司马名臻这一通慢吞吞的话说完,皇后绝望的叹了口气。
皇帝笑了一下:"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放弃皇位,我让你们远走他乡长相厮守。"
司马名臻眼一亮:"父皇此话当真?"
皇后猛抬头,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皇帝有些怒:"为了一个男子,你竟连皇帝也不想当!"
"没有花儿,儿臣连神仙都不屑一顾!"司马名臻抵道,大胆的望着皇帝。
皇帝哼了一声:"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儿戏。那可是皇位,不光光是一把龙椅,它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司马名臻苦笑:"坐到那个位置上意味着什么,儿臣并不十分清楚,可父皇清楚。自儿臣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到父王真心的笑过几次,也很少看到母后和各宫娘娘们开心。父皇,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那个位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那个位置。儿臣无能,请父皇放儿臣一马吧。"
皇帝看着大儿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摩挲着手中的暖炉,眉头皱着,脸上却带着深浅莫辨的笑容,他哼了一声,忽然看了一下身边站着的小徽,思索了一下。
"你愿意朕放他们一马吗?"皇帝忽然这样问小徽。
小徽低着眼,神情有些严峻,然后他望着我。
我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希望他可以劝谏皇帝,成全他们。
然而,不知为何,我竟觉得,我恳切的神情让他有些痛苦,他好像有隐隐的忧虑,他看了我很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对皇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望父皇成全大皇兄。"
皇帝苦笑了一下,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平常人家,自是如此,我自是希望看着几个孩子以后都能平平安安,才这般为你们打算,罢了。
"你先下去吧。"他对大皇子道,神情有些颓然。
大皇子怔了一下,放下花儿,对皇帝磕了个头,又冲皇后磕了个头,皇后身躯一震,难掩目中泪花,她只觉得,她似乎没有守住自己最后的珍宝,她还是失去了。
大皇子解开衣衫,裹在花儿身上,抱着他离开了皇后的宫殿。
殿内沉默了一下。皇后暗自垂泪。
皇帝忽道:"朕有些饿了,今儿就在皇后这用膳吧。徽儿就别走了,跟朕一起留在这吧。"
"是父皇。"小徽应道,然后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皇帝忽然看向小徽看着的地方,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他看到我了,他迅速转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着饭,皇后几次三番的想说大皇子的事,都被皇帝一个眼神或一句话挡了回去,只能暗暗着急。
吃完了饭,皇帝便离开了,我跟着一路沉默的小徽,回到同偕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