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母后最讨厌谁吗?"小六道。
小徽摇头。
"是三皇兄。"小六小声凑耳道,"我看出来的。"
"为什么?"小徽皱眉,三皇兄看上去,虽闷闷不作声的样子,可也不让人讨厌阿。
"你想啊,三皇兄的母妃是皇贵妃,除了皇后,就数她最大了。你别看三皇兄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样子,可是他可针对大皇兄了。我听过我外公对我母妃说,父王要立太子的话,可能就会在大皇兄和三皇兄两个人里面选一个呢。"
"是吗?可是怎么在我看来,三皇兄不太像那种会和别人争斗的人呢?"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母妃常常告诫我,宫里面只有人皮没有人,不论我看到什么,好的善的美的,都不要当真。"
小徽蹲下来用手划着池水,小扇子般的睫毛在阳光下闪耀。
"说起来,大皇兄其实挺可怜的。"小六也蹲下来,"大皇兄对我们一直都很好,从小我就爱跟他玩,他喜欢写字和画画,喜欢奇技淫巧,他心软,又多愁善感,我觉得,他根本不适合做皇帝。可是,皇后一直逼迫他,要他去争皇位,唉!"
"六皇兄你想做皇帝吗?"小徽忽然问道。
"不想。"小六摇摇头,"将来我想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抱着美女混迹江湖,哈哈,我将来肯定死于情杀。"
"六皇兄为什么不想做皇帝呢?"小徽又问。
"做皇帝有什么好?"小六反问,"你能为所欲为吗?不能。连用膳,一道菜都不能吃过三口。你能长生不死吗?不能。反而会死得快。你能和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吗?不能。"他懒洋洋的坐到地上,眯着眼看太阳,"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想用我的幸福,去换这无用无情的江山。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其实一点也不对,江山就是江山,它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百姓,也不属于皇帝。"
小徽笑了:"如此说来,我也不想做皇帝了,不如也逍遥快活去。"
"嗯,对,咱们两个,以后就做一对风流王爷,管这皇位被谁争个头破血流,管那天下百姓谁死谁活,只要自个儿舒坦就够了。"小六兴致勃勃道。
两人东扯西拉了很久,楼老板找着他们带他们去尝了些点心,两个小家伙也饿了,毫无防备之心的狼吞虎咽。楼老板在一旁笑咪咪的,自己也吃了些。
日暮时分,大皇子终于回来了,脸色舒展了些,可一旦和花儿分手,愁绪又染了眉宇。
恋恋不舍的道别,不长的一段路走了很久,每每回头,花儿站在那里,倚在廊柱边,忧郁含笑,目光追随。
他的那道瘦削温婉的身影,伴着九曲回廊,黄枝蔓藤,和桂花香一道,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到了无香楼大堂,忽听到一个苍哑的恳求声:"求爷收下他吧,你看这模样也还俊俏,年纪又不大,才六岁呢,可刚刚好,爷,求你了。"
角落一个中年妇人跪着拉着一个相公的袖子恳求。他身边站了一个矮矮小小的男孩子,睁着茫然无错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娘亲。
那相公托起孩子的下巴,细细的看了看,摇了摇头:"也不过中等的姿色,这楼里多的去了,将来恐怕日子难过。"
"嗨,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那妇人见有松口,忙道,"能被爷收留,就是他的福气了,以后怎么样,就看他的造化了。但望爷能可怜可怜我们娘俩,收下他吧!"
那人看了看懵懂中的孩子,道:"即使世道艰难了点,或许还是有些别的法子的。大婶你真的忍心,就将你的孩儿卖到我这?这里的苦泪,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的知道的,也总好过我们饿死街头。爷你就收下他吧!"妇人连声恳求。
男子叹了口气,对身边一个人点点头。那人从袖中掏出很小的一块银子,递到妇人手中,妇人高兴不已,嘴笑的合不拢,"多谢大爷多谢大爷。"转身对小童道,"以后你就留在这,要听话,知道吗。"
孩子隐隐知道娘亲把自己卖了,撅着嘴便哭了出来。
"娘,娘,别卖我,我不跟弟弟抢饭吃了,我不回嘴了,爹打我我也不跑了,娘,别卖我......"
他的小手紧紧揪着母亲的裙子,哭得伤心。
妇人将他的手狠狠的扯开。
"乖,别闹,这里又吃又喝,比家里好着呢,而且没人跟你抢,没人打你骂你,你在这享福呢!娘走了,以后别再想娘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厮拿了一纸契约过来,妇人毫不犹豫,赶紧沾了油印,按了上去。
她走得匆匆,没有回头。
孩子哭喊得撕心裂肺,引得路人驻足摇头。
小六啧啧叹了声,拉着皱眉沉思的小徽上了马车。
回到同偕殿,宫女看到我们显得有些慌张,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太监们垂手一旁。
那颗死掉的榆树,终于倒了,横在院子里。小一小二小三小四,围在树的附近,低声咕鸣,眼色悲哀。
我想,我没有看到小秃。
"怎么回事!"小徽问道。
宫人上来禀告:"禀殿下,树是下午未时左右,自个儿倒的。奴才们只听到咔嚓几声响,还没反应是什么事,只见那树就歪歪斜斜的下来了。当时有两只小狗,在树底下为什么事斗殴呢,谁都不让谁,那母狗在旁边叫唤它们也听不见,眼见得树就要砸下来了,母狗便扑了上去,冲撞开了两只小狗,自个给压在下面了。等奴才把树搬开些,那母狗已经......"
宫人们是知道七殿下院子里的这些"宠物"的,常见殿下和它们闹着玩。
我们走过去,四只小狗中间围着的,是躺倒的小秃,眼睛睁得圆圆的,身侧一片血迹。
平日里一直呵护着这一家人的老榆树,睡倒在小秃的身旁,那树洞已经只剩半截。
四只小狗或茫然地望着远处,或舔舐着自己的母亲,低呜着呼唤她,最小的那只,一直低头努力用头拱着母亲的背,想让她站起来,像以前一样。
惟有老大,眨着眼睛,仿佛明了,它伏在地上,它的腹部隆起,它,很快就要和母亲一样,做母亲了。
两天之后的子时,我和小徽亲手将小秃埋在了原来种榆树的地方,然后在旁边栽下一棵新的树苗,浇了水,等着它慢慢长大,荫庇后人。
四只小狗久久的蹲在那里,不愿离去。
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
我拿来一条长凳,我和小徽坐在院子里的月光下。
"哥哥,"小徽问我,"哥哥有母亲吗?"
"当然有。"我说。
"哥哥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了想,想到的是自己的母亲,也想到了李瑭的母亲。
"都是很伟大的母亲。"我说。
小徽低头不语。
我想起来,我对小徽的生母一无所知。
没有母亲的孩子阿,我忽然想起了一休。儿时看一休,总有种很伤感的感觉,因为一休和他的母亲分开了,他们不能在一起,看着他们彼此思念,彼此挂怀,我很难过。
"我再教你唱首歌吧。"我说,这首歌,是一休的片尾曲,小时候看电视,只记得旋律,后来看某个私生子大作,看到了歌词,恍然间很伤感。
实际上我并不会唱日语,我拿了纸笔,一边写歌词,一边哼着旋律。
母亲大人 您好吗
昨天我在杉树的枝头上
看见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星星凝视着我
就像母亲大人一样 非常温柔
我对星星说
要经受得起挫折哦
是男孩子嘛
如果感到孤独的话
我会来说话的
有一天 也许会的
那么就这样吧 期待回信
母亲大人
一休
母亲大人您好吗
昨天寺院里的小猫
被旁边村里的人们带走了
小猫哭了
紧紧地抱住猫妈妈
我说了
别哭了
你不会寂寞的
你是男孩子吧
会再次见到妈妈的
总有一天一定
那么就这样吧 期待回信
母亲大人
一休
记得以前看着歌词听这首歌,看到她唱"小猫哭了,紧紧抱着猫妈妈",我便也哭了。
我把写好的歌词给小徽,他拿着慢慢的看,然后他垂下手,仰望星空,似在寻找,月光点亮了他眸中的泪花。
"其实我母亲尚在人间。"他说,眉尖蹙起,小小的脸上充满思念和伤感,"她只是不要我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她只是不要我了......"
他呜呜的哭起来,我上前把他揽在怀里,轻轻叹息。
小秃走的那个秋天刚刚过完,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看着小徽穿得跟个棉球似的,我心里觉得好笑,想到以前的时候,没什么太多的衣服穿,他抱着小被子,睡到角落的木箱里,那木箱破是破,合的却挺严,差点没把他闷死在里面。
他还给我做了夹衣,放在他的柜子里,等着我月中的时候穿。
这几日陪他去学堂,大皇子似有些闷闷不乐,过了冬天,他就不用再来无诲斋了。听说,皇后给他求了门亲事,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就要迎亲建府,是个王爷了。
听小六说到过三皇子司马名寞,我也看了看这孩子,感觉像我表哥,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比大皇子小了半岁,也就是个帅一点,沉默一点,内敛一点的孩子罢了。但是,隐隐感觉到,他会比大皇子狠绝。
因为大皇子就要结业,陈太傅也没怎么管了,只看着几个小的。大皇子一人,背影孤孤单单的,闷头写着些什么。
我飘过去,原来那纸上写满了:花儿花儿你在哪里......
他皱着眉,一只拳头紧握。
那个孩子啊,一想到他,我就想起那副画面,想起他寂寞的眼神。
他不在无香楼了吗?
对于他们的爱情,我并不看好,身份太悬殊,比当初小玉和钟云湫还不如。更何况,一个身在帝王家,凭这一点,很多东西都飘缈起来。可是,我仍然充满期待。
回到同偕殿,小徽抱着手炉,懒洋洋的看着一本书,写写画画。
"哥哥你又在想什么,怎么又发起呆来了。"小徽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很好奇,他明明一直低头看书来着。
"我去一下父皇那里,哥哥你乖乖待着别乱跑,知道吗。"他老气横秋道。
我不乱跑,我乱飘。
晚饭的时候他才回来,看他吃饭,我忽然有了食欲,想着这么冷的天,可以吃火锅了,阿,最喜欢百度火锅的黑森林。
吃完了饭,他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手脚,道:"明年我就满十岁了,父皇要给我指派弓箭师傅了。"
哦?骑马射箭?岂不是很好玩!
"哥哥,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叫做花儿的小倌?"他道。
我晕,第一他怎么就知道"小倌"这个词了,第二,我的心思很好猜吗?
看我皱着眉,他笑:"花儿失踪了,大皇兄这几日真苦恼呢。可是我知道花儿在哪里?"
"你知道?!"我半信半疑,你怎么可能知道?
他小声道:"在皇后那。"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得意的一笑:"我就是知道。哥哥你别瞎操心,别人的家事,我们可管不了。"然后大声嚷嚷着,"翠心,洗澡,翠心,本宫要沐浴!"
唉,我怎么会不瞎操心,如果我是个不瞎操心的人,当初看到你的时候,就飘走了呢。
想到花儿落到皇后的手里,我的心忐忑起来。
看小徽的样子,是不打算插手的,也是,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能做什么。看着小徽入睡了之后,我飘了出去,搜寻起皇后的的寝宫。
找了很久,我也不清楚哪个是的,有很多豪华的宫室,都很像,我又不认得皇后。忽然看到五六个走的松松散散侍卫,满脸意犹未尽的笑意,那笑容,一看到,就会明白他刚刚做了什么好事。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不会这样子的吧,不会吧(耽美虐文看多了的后遗症)。
我不知道他们几人从哪里走出来的,我想问,他们也听不见。我很着急,我不想花儿出事,我希望他和大皇子能有善终,即使不能在一起,将来回忆的时候,也可以带着淡淡的甜蜜。可是,花儿在哪?阿,脚印,对了,道路上有层薄薄的积雪,夜晚人少,脚印不会很杂。我落到地上,逆着那几个侍卫的鞋印找去。
一直找到东北角一个小院,这里很少人迹的样子,有几间杂役房,围着一口井,不像有人在用。
可是一间屋里,亮着一点儿烛光。然后哗啦,几个侍卫提着裤子打着哈欠走出来,嘻嘻笑着。
晚了,我心里这样想着,飘浮在半空中,看着那几个人远去。
这小院安静下来,只有北风呼呼的刮着,传来树叶哗啦啦的响声。
我都不敢回头,不敢进那件烛火若有若无的小屋,不敢看到......我的脑海里,满是花儿站在那里的样子,虽然只见过一面,我也不知道,竟然会如此在意。
可是那房门又打开了,出来两个衣衫凌乱的小宫女,慌慌张张,收拾好了衣服,四处望了一下,提着灯笼小步快跑着,出了院子。
我愣了一下,飘进屋里。
屋里很黑,仍残留着一股糜烂的气味和温度。但再没有别人了。我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可是尽管如此,我的心仍是悬着的,不知道皇后会怎样对待花儿,后宫里的女子,有的是毒辣的手段。
就这样心神不宁的飘回同偕殿,赫然发现,小徽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吓了一跳,忙问:"小徽,你怎么了?不舒服?睡不着?"
雪地倒映着白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他冰雕一样的脸,毫无表情。
"你怎么又乱跑!"他冷冷道,"我醒来很久了,从你出宫门开始。"
可是我有看着他睡着。
他咬着唇,面色十分不善,他好像在隐忍着某种怒火和什么,终于他道:"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和我说一声,不要自己擅作主张,不要自以为是,不要......总之,你必须告诉我,不能瞒着我,更不能骗我。"说完又想了想,加了句,"你知道吗!"
我赶紧点点头,心想我只是出去转遛了一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你还不服气!"他猛地拔高了音量嗖的站了起来,吓得我往后飘了一丈。
"你、你、你......"他狠狠地瞪着我,忽得一跺脚,"气死我了!"
有必要生那么大气吗?我有些奇怪。
可是隐隐有些怕他,我心里已经把他跟大叔等同起来了。
可是大叔不会一生气就跺脚,不会嘟着嘴......扑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他已经处于暴怒状态了,一手抓过枕头,狠狠的砸到墙角,砸碎了一盆花。
殿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出什么事了......"
"滚--滚出去不许进来!"他大喝,气呼呼的坐下,恶狠狠的盯着我。
我有点心疼那盆花,好吧好吧,跟大叔认个错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