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雪落无痕

作者:雪落无痕  录入:11-24

蔡东藩在《清史演义》中,写了“游江南中宫截发”回目。小说中写乾隆在和珅陪伴下游金陵秦淮河,登舟游幸,感叹:“北地胭脂,究不及南朝金粉!”乾隆同和珅在舟中,拥妓酣饮,色迷心醉。后被皇后发现,二人发生口角,“皇后气愤不过,竟把万缕青丝,一齐剪下”。就是说,皇后劝阻皇帝不要出去寻欢作乐,因而惹恼了乾隆皇帝。这种说法可能出自想像,但皇后惹恼了皇帝是肯定的。从此皇后乌拉那拉氏就被打入冷宫。若不是众位大臣苦劝,乾隆皇帝就会重演当年他的曾祖父顺治皇帝废掉皇后的故事。第二年,也就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七月十四日,皇后乌拉那拉氏终于在冷宫中走完了49岁的人生之路。
释2:明,杨慎,《丹铅总录》。
章六
九连环
(六)
南巡回宫,因着皇后的事,弘历比之出宫前并未开心多少,如此和珅便再陪着弘历去了避暑山庄。待到八月从避暑山庄回来,皇上下旨调任他为镶黄旗副都统。
没有了皇后,太后对他的事似乎也不闻不问,虽然不明所以,和珅仍是安心轻松了许多。
这一日安明送来汉朝的白玉马,和珅照例客套一番收下。自从他向户部尚书保荐了安明,那尚书虽万分不愿,却也明白此时和珅在皇上面前要风得风,便做了顺水人情。如此安明更是在和府内出入频繁,暗自里开心自己跟对了主子。
安明前脚才走,下仆来报说福长安福大人求见。
和珅心里纳闷,叫冯氏收好了玉马,便步入书房。
书房里福长安却是早已经候着了,见到和珅进来,福长安立即站起来,露出笑意:“和兄。”
和珅还了礼,请他坐下,自己也在主位上落了坐。
未侍和珅开口,福长安已经抢先说:“这几日家兄从外地购得一些文宝,小弟见了非常欢喜,却是无人共赏。忽然想到和兄,因此特地送来几幅。”
和珅本是文人,也爱以文者自居,此时的他自是不缺金钱,如此字画古玩就更中他的意。
当下接过福长安递来的画卷。
打开后却是让和珅呆在那里——北宋赵昌的《写生蝴蝶图》!那活灵活现的笔法,不是真迹还能有假!
惑人的凤目不由瞬间闪出光芒,而那胜雪的面颊竟也泛起兴奋的红晕。
福长安望着他微微愣了愣,很快回复神智:“和兄若是喜欢,这几幅一并送给您了。”
和珅本在心中盘算如何能让他把画转给自己,现下听得他主动出让,欣喜之余却是疑惑起来。那如画般纤长睫毛眨动几下,开口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无功不受禄。”
而福长安却是将那画重新推回他手中:“实不相瞒,小弟本是想用这画交和兄这个朋友的——小弟与和兄之前有些误会,如今若是不收这画,就是不原谅小弟,不愿与小弟为伍了。”
看看和珅仍是面色有豫,福长安接着说:“小弟确实曾想与和兄一较长短,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和兄对手,就像是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掌心,心里对和兄是钦佩得紧。”
和珅却是微微一笑:“福大人说笑了,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办事的人,哪有什么长短。”
福长安看着他,那笑容如此柔和,一分敌意都没有,却是出人意料地动人娇艳,不由心神俱醉。然心中明白和珅仍是不信自己,于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小弟已经承认不如和兄,和兄为何不肯接受小弟投城呢?是否为了上次御书房一事?此事小弟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说起来,福大人当时并没有如和某所想通报给皇后知晓,想是已经窥破和某心思,为何后来又再说出呢?”听福长安提到这事,和珅便不由问道。
“和兄,小弟虽然不才,当日里到了御书房却也猜到几分,自是不敢去坤宁宫的。”
如此说着,福长安却是自嘲一笑——到后来和珅不用他这小棋,不仍是实现了原本计划!亦只有如此,才能迫得皇上不顾太后反对而治皇后罪——如此手段,除了和珅还有谁敢用!
比较之前,只是没再连着福长安一起受罪。
然福长安会有此行,恐怕是和珅也未料到意外之收获吧!
“后来小弟被怒火冲昏了头,想借皇后的手来个先斩后奏——谁知道还是和兄棋高一着。小弟这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和兄眼前一只小虫,若是和兄抬抬手,唉!”
那俊俏的脸上扬起后怕的笑容:“小弟万万没想到呼什图也是和兄的人。”
看到福长安什么也未隐瞒,和珅才终于信了几分他的诚意,缓缓点头:“呼什图那时倒不是和某的人,他是皇上的亲信,对和某也一直多有照顾。和某知道皇后会对和某不利,所以早就请呼什图总管在皇后宣和某时通知皇上的了。”
“原来如此——小弟的见识竟不如呼什图管家啊!”福长安感叹道——那呼什图已经由皇上赏给了和珅,现为和府内总管,比起在宫中更是神气了多少倍。
“福大人,现在和某已经信了你的诚意——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凭您的背景,在朝中自是不屑与和某一道,纵使不想为敌,大可以像其他大臣一般表面虑蛇,为何……”
凭着福家势力,福长安自是不会有任何求他和珅之处。这也是和珅之前坚持不信福长安会来讨好的原因,何况还送来这价值连城的古画!
那福长安听到此问,却是走上前几步:“和兄真的想知道原因么?”
忽然间缩短的距离让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和珅刚想退后,却已被他一把拉住。
福长安一手抓着他的右臂,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和珅一时惊诧过度,竟忘了反抗,只瞪大了双眼——眼前福长安俊俏的容颜越来越近,最终两唇相碰时,已是距离太近再看不清了。
……
等到和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靠着墙,福长安一手抚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撑在他上方的墙上,两人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而那双与他细长媚眼不同的清澄眸子,引刻却是无比温柔动情。
——“这就是小弟的答案,和兄总该信了吧。”
福长安走了许久,和珅仍呆坐在书房,那面上表情,竟像云雾般变幻不已。视线偶尔落在桌上画卷处,却是马上移开,最终一挥手,从椅上站起,出了屋门。
“小弟不敢与皇上争,但却情不自禁——和兄若肯与小弟相交,小弟从此唯和兄是瞻!决不食言!”
…………
……
和珅漫步在庭院之中——正如当初所想,此时已是满池红鱼翻浪。而莲花虽已凋零,那饱满的莲蓬却是高昂立在碧水之上,与那戏水鱼群相映,自然别有情趣。
此景可以入画,却被那玉人当中一站,失了颜色。f
此刻和珅面上有着些许少见的忧郁。平日里的千姿百媚已然不见,却是平添使人一见便起征服,凌虐意向的味道来。
也许正如皇后所说,他便是天生的狐精,妲己转世。r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呼唤,和珅回过头,原来冯氏来找他入屋进餐。
家中虽已再不缺少丫环侍女,但只要关于和珅的,冯氏总是坚持亲自来做。劝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后,和珅也再不拦她。
看着冯氏如鲜花般娇嫩的面庞,如和风般温暖的笑容,和珅也露出真心的笑意来——这笑容竟如此灿烂,不带着一丝媚气,只如春日正午的阳光,纯净而耀目。
来到这世上,在他身边的人都有所图——钱,权,或者色。连和琳也是无意间图着他的保护。
只有她,只有这个女人,所有求的,只是一心为他。
……只有她。e
时隔不久,一日和珅正在军机处办公,忽报呼什图求见。却是一脸喜色:“大人,夫人有喜了!小人特奉夫人命请您回家吃饭。”
短短一句,让和珅激动得连拍呼什图肩膀,张开口反反复复也只是一个“好”字,当下掀了衣摆就要回家。还是呼什图提醒,这才记得先去与皇上请假。
由于皇上现在几乎一日离不开和珅,平日里他便多居于养心殿旁的侧殿里,一月呆在家中也是可数几日。而和家内有呼什图,外有刘全,倒也管理得有声有色,全然不用他担心。
这也是当初皇上答应他的恩惠。e
从养心殿出来,兴奋中的和珅完全未察觉皇上那笑容并不若平日自然。本来心细如他是不能犯如此错误的,只可惜此刻和珅心中满满全是娇妻以及那未曾出世的孩子,再灵敏的心智也化作白费了。
……
回得家中自是全家到齐,其乐融融。
晚餐才一用过,送礼道贺的便纷纷上门。身份稍低的都有呼什图招呼,而一些平素关系不错,如安明;或是身份特殊,如福长安的,则不得不由和珅亲自接见了。
安明之流当然免不得说些喜气话讨吉利,哄主人开心,而福长安却是将和珅拉至一旁:
“和兄,除了来道喜,小弟还有一事——你可知道你走后,皇上便龙颜大怒,只为了小小的事由差点赐死两个宫女——皇上历来对下人都是不错的,显然是借题发作罢!”
给福长安一提醒,和珅这才记起养心殿里弘历脸色,不由心里一寒——想是自己太过喜形于色,皇上有些吃味了。
当下点点头:“多谢福大人提醒,和某明白了。”
福长安却是微微一笑:“和兄下次唤小弟一声长安也就可以了。”
和珅微微一愣未及作答,福长安已经走开了。
……
待得宾客终于散去,看看天色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和珅终于有机会与冯氏独处。
环着冯氏柔腰,缓步在回房小径之上,耳旁是秋虫长鸣,眼前是庭园美景,和风拂在脸上,说不出地满足惬意。
一会儿踏进内院的池上回廊,冯氏放慢了脚步,转到扶拦边站定,却是面对着池水,脸上幸福颜色渐渐退去。
“怎么了?晚风凉,当心冻坏了孩子。”0
“珅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缓缓转过来的柔美面庞,眸子中却满是迷茫。和珅知道一时劝不了她进屋,便解下外衣给她披上。
“好,你说吧。”0
“珅哥,最近外面有些传言——我当然知道是传言,可是尽管是传言还是对珅哥非常不好。我知道,珅哥是一心为了这个家的,为了我也为了琳弟,现在又为了这孩子……”
那柔顺的眼仿佛也叹气般眨了眨,接着说:“可是,你看,我们已经什么都有了,有家有孩子,衣食无缺。宫中是非多,伴君如伴虎——你,珅哥你答应我,以后都不再牵扯到那些势力之争里面,就算有别人想找我们麻烦,碍着爷爷面子,也不敢太过份的。”
这话若是放在别的时候,别人嘴里说出来,和珅自是不以为然的。然而偏偏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在怀着他骨肉的时候说出,那份量却又不能同一视之。
“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和珅在家从不提宫中之事,只因他觉得冯氏身边是可躲避尔虞我诈的唯一地方,而冯氏就是守着他心中最后一块净土之人。
“前些日子我回了趟冯府去看爷爷,正碰上阿桂爷爷也在,他们正在谈论你的事。珅哥你从不告诉我宫里的事情,爷爷说,你已经迷了路……”语声忽然低了下去,却是转开脸不忍说了。
和珅知道阿桂肯定不会说自己好话。自从皇后事件,朝中一些自命正直的大臣们就开始明确与他对立起来,其中为首的,就是最初曾提拨过他的阿桂。
那阿桂,本是大学士阿克敦之子,乾隆三年考中举人,十三年即随军参加了平定大小金川之役,能征善战,有勇有谋。由于战功累累,屡次升迁,曾任内阁大臣,工部尚书等要职。待到和珅入宫,他早已是朝中重臣,皇上爱将了。
皇上视临曲阜时,和珅曾解过阿桂的围,因此和珅刚入军机处时身为军机首席的阿桂也对和珅多有关照。然好象从海成一事开始,阿桂对他就有些不满,而南巡回来后更是将这不满之色形于面上了。
“爷爷的话,我不想重复了,珅哥你如此聪明,定是知道的——虽然阿桂爷爷是爷爷至交,但他有时候是很不通情面的,万一……”
说到此处,却是咬紧了下唇,不再说话了。0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不相信你丈夫吗?你丈夫是别人轻易能扳倒的吗!我可是爷爷亲自选中的人,怎么能如此易与呢!”
和珅拍着冯氏的肩,那语气竟是像在哄孩子般。而冯氏摇摇头:
“珅哥,我当然信你,可是还是不能不担心。以前没有孩子不觉得,如今我只求一家能平平静静过日子,那种生活不好吗?为什么偏要往危险的地方去——明知道只一不小心就跌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啊!”
她抓着和珅的手竟是微微抖着,眼里的泪水也粒粒滚下,直看得和珅一阵阵心疼,最终是长叹了口气——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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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秋去冬来。
和珅竟真如所诺,无论别人怎样,再不涉入权力之争。他心本来清明,此时不再溺于那脏水之中,却是对官场看得更加透彻。
十一月皇上授他国史馆副总裁,戴一品朝冠,命他与英廉、梁国治和刘庸等人负责修改《明史》中关于蒙古人名、地名音译失真之处。(释1)
如此正如了他的意,便日日沉于书中,连内宫亦很少踏入。
而福长安几次来访,都被他婉拒门外。
这一日他照例天未亮入宫参加早朝,一出门却见福长安大轿已经停在那里,而看轿夫们哆嗦的样子,想是等了些时候了。
福长安见了他也不多说,一把将他拽住,拉入轿里。
而和珅刚想拒绝,福长安却一脸严肃:
“和兄,这次你麻烦了!”
早朝的情形总是让人生出一种莫明的感叹。(释2)
寅时时分,明月当空,松软的新雪积在道旁,树木上冰晶反射着银色的寒光,更显凄冷。在这皇城脚下百姓仍安睡的时间,大臣们已经纷纷集到午门,候在专门为上朝官员准备的小屋内。
略事休息,更换朝衣之后,便弃了车轿徒步行走大约一个时辰,到达乾清宫。
这漫长的一个时辰路途间,官员们甚少说话,偶尔说起,也是耳语般小心翼翼——只因这一路都是皇上的禁城,连飞鸟路过亦是不敢长鸣的。
到得乾清宫外,太阳还未升起,几百几千人分官职等级候在殿外。大清明律,正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参加朝见,而只有正二品以上才有资格候在殿下,其余人均在乾清宫一里地之外侍命。
正二品以上文武官员近百人,在刚刚泛起的青色晨光之中仿若石雕般静立,只有不时冒起的团团白气证明了他们仍是有温度的活物——这大殿之外,别说喧哗,就是咳嗽一声也是要入罪的。
而在这近百人方阵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集团,大约二三十人,却是早朝之中可以入殿内的重臣宠臣们了。
和珅此时便立在其中。
他的面色很冷,在冬日似有还无的晨雾中艳丽得骇人。
他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仿佛有些不耐,眼神却是冷冷地射向前方,穿透一切般的锐利。
终于,朱色的大门“吱呀”地打开了,两行侍卫从里面奔出来,整齐而没有一丝杂音的脚步声中,很快找到自已的位置,仿若天生就生在那里般,扎住了。
如此一切却又再陷入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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