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纪元----千绫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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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太极阴阳图啊,我当然认得。"
"太阴与太阳是互为向背的,太阳的背面就是太阴,太阴的背面就是太阳。但是太阴和太阳又是相通的,在阳明处有一个眼,称为少阴,同样在厥阴处也有一个眼,称为少阳。"
始源眨巴着眼睛看着韩庚:"这些常识我当然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极图不过是把阴阳两极平展开来而已,所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少阳和少阴似乎是毫无关联的两个眼。但事实上它们是连通阴阳之间的一条隧道的两个端口,在厥阴这边看是少阳,在阳明这边看则是少阴。"
始源似乎仍未听到重点,望着韩庚等他说下去。
韩庚转了个身,面向南方道:"九百年前,天帝封印了魔君西兆,同时也封锁了阴阳两界互相往来的唯一通道。如今魔君破除封印,遁归魔界,虽然至今尚未有什么大动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被封锁的隧道早已裂出了缺口,有阴界的魔物正在陆续通过隧道的裂缝涌入阳界。而处于隧道这一端的少阴,就位于巫山脚下。"
始源恍然大悟:"怪不得越是往南,就越感到极重的阴气,原来是魔物在作祟!"
韩庚道:"你们四个是阳界的四方守护神君,体内所属的是极阳之气,所以过重的阴气会让你感到浑身不适,同时那些魔物们也必定会因为你的到来而躁郁起来。我不希望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始源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的确不敢保证,如果遇见那些魔物的话,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他顿了顿,似乎还是不放心,"不过就这样把你们丢在这里不管,真的没关系吗?你也说了,巫山脚下是少阴之眼,万一那些魔物出来伤害你们怎么办?更何况希澈如今又昏睡地不省人事,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啊。"
韩庚笑了笑:"我从小就跟着师傅学巫术,巫山一带的妖魔都跟我混得半熟了。虽说阴界的魔物与阳界的妖魔性格相异,但是只要方法得当,我还是有能力自保的,这个你放心好了。"
始源见说服不了韩庚,自己又确定帮不上忙,执意要跟去的话,反而会惹麻烦,百般无耐之下,只好千叮万嘱地让韩庚小心,然后摇身一摆龙尾升上了高空,腾云北去。

韩庚将希澈背在身后,并取了一件黑色斗篷覆在希澈身上,无名指扣了一个咒决,希澈的气息便隐没了下去。
然后他抬头望了望渐渐露出亮光的东方,深吸一口气,面朝南方一步步走去。
也许是在玄武国那严寒之地呆得太久的缘故,一夜间回到南方,氤氲湿润的空气反倒让人感觉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尤其清晨降露之后,微拂的晨风中带着一丝侵骨的阴寒,更是让人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不应是现在这个时节正常的气候。韩庚心中默默地想,果然是魔物阴气太重的缘故么?
眼前的路变得平坦通畅起来,借着晨曦的光芒,可以看见脚下清晰地延展出去的带有人类足迹的小径,在小径的尽头,显现出村落模糊的轮廓。
那是座落于巫山脚下的村庄,也是韩庚以前下山时唯一可去的地方。仿佛流落他乡多年的游子终于重归故里,韩庚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但是进入村庄之后,韩庚明显地感到了弥漫在村庄上空的压抑的氛围。
农家人总是早睡早起的,若是往常,即便太阳尚未完全跳出云层,但只要出现第一道曙光,村头便会响起鸡啼,每家的主妇便会在屋里升起袅袅的炊烟,一边伺候着自家的男人出门劳作,一边拉扯着孩子起床吃饭。一日之晨,便这样渐渐喧闹起来。
但是现在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韩庚走在村落的主干道上,并不宽敞的道路如今却显得空旷无比,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晨曦缓缓将这一片矮屋顶染成了金橘色,却不见一丝生气。
韩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身后隐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不像是脚步声,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声音。
韩庚走了几步之后猛然停了下来,那声音便也立即刹住。他回过身去,却并不见有任何生物的踪影。
"遁影术么?"韩庚喃喃自语着,将无名指放在唇边,咬出一丝血痕,然后抹在自己的眼睑之下,视线立即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依稀间有庞然魔物的轮廓在眼前浮动。
韩庚凝神看去,那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上身庞大健硕,下肢却柔若软骨,像肉泥一般瘫伏在地面,头发长而蓬乱,面庞酷似人类,五官并不对称,像是经过极度扭曲一般,半裂的唇瓣淌着浑浊的唾液,滴落在地面上,"兹兹"声响,立即将泥土腐蚀成窟窿。
"贰负之尸。"韩庚低声道出了它的名字。
贰负之尸原本是阳界鬼族中非常低贱的一群魔物,由世间最为阴毒的咒怨凝聚而成。韩庚以前并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在师傅落心留给他的百鬼图册中见到过关于贰负之尸的描述。
千年之前,原始天神清扫阳界时已将贰负之尸剿灭殆尽。但是贰负之尸的咒怨是不会完全消失的,它们会散落在各地,藏匿在深土之中,经过百年的汇集之后,再次凝为新的贰负之尸。
这些魔物在经历了上次的教训之后,不敢再在光天化日之下恣意妄为,于是纷纷投奔了阴界魔君,为求一处容身之地而长年安分守己。不料如今这些魔物却又通过隧道裂缝,重新爬回了阳界。
"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能够看见我的人,我也总算不寂寞了......"贰负之尸发出桀桀的笑声,爆裂出来的眼球毫无规则地上下转动起来,然后同时锁定了一个方向,因为它嗅到了韩庚背后隐约散发出来的一缕馨香。
虽然看不见对方身后究竟藏了什么,但可以肯定必然美味无比。贰负之尸扭动着下肢的软骨,悉悉索索地擦着地面,朝韩庚渐渐逼近。
韩庚吃了一惊,一手按住背后希澈的身体,心中暗道不妙:"难道即便被施了隔绝咒,希澈的气息还是被对方察觉了么?"
真不知是对方的嗅觉太过敏锐,还是希澈的元神气息过于招风引蝶了。韩庚感到无奈的同时,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突然他收住了脚步,右脚紧贴左脚跟部呈"丁"字站位,双手下垂,附于身后,暗暗捏了一纸咒符,下颚微倾,双眼锁住面前的魔物,眼眸中有黑色的玄光渐渐流转出来。

第99话

天空的南面有翻涌的云层,渐渐往玄武国的上空逼过来。
基范抬头仰望了一下悬在头顶的太阳,然后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条从高空中渐渐降落下来的青龙,似乎毫不意外他会在此刻出现。
始源变回人身之后,见到基范,明显地松了口气,跑到他身边问道:"事情顺利吗?"
"你指什么?"
"杀月神的事啊。"
"你怎么会知道?"基范瞪了始源一眼,既而恨恨地咬牙:"一定又是朱雀偷偷告诉你的对不对?!"
"不用他告诉我,当初你执意要在玄武国多留几天,我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你一天不报灭族之仇,心里的疙瘩就消不去。"
基范无话可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可惜错过了绝好的机会,恐怕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就是没办法下手杀掉他......我真讨厌我自己!"
始源松了口气,双手握住基范的肩膀,微微低头盯住他垂下的双眸,轻声道:"其实有的时候,不需要逼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我没有不想做,我的确是想杀掉他的!"基范抬起头来大声地辩驳。
"不,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将报仇这件事情作为你的使命罢了。而今这个使命,已经慢慢变成了你的负担。即便你杀掉了月神,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快意,不是么?"
"但是我的族人不能白死,我怎么可以就这样便宜了他?!"
始源长久地注视着他,突然轻叹了一声:"基范,还记得在龙裔部落的那段日子么?"
基范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
"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不对,是第二次见面了吧?我因为被人怀疑是妖龙而四处躲避追捕,但是只有你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对身负重伤的我伸出了援手,你不但帮我包扎伤口,还当着众人的面为我辩解。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基范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孩子。"
基范的脸红了红,有些别扭地撇过头去,咕哝着道:"谁是孩子啊......"
始源继续道:"所以就算你一直没有打消为族人报仇的念头,我却可以肯定,你始终下不了手的......因为你的心很善良,我一直被这样善良可爱的基范吸引着......"
基范低下头,俯视着不知什么时候把脸贴在自己胸口的始源,面无表情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喂,不要一边说肉麻的话一边吃我的豆腐啊。"
"哎呀,好不容易营造出这么温馨的氛围,范范你配合点嘛。"
"始源。"
"嗯?"
"我真怀疑,你上辈子是不是色龙啊?"
"......范范你怎么这样......"
"要撒娇的话去找朱雀,我不吃你那一套。"
"可是人家刚长途跋涉回来,很辛苦啊......"
"说到这个,我怎么感觉你往返的时间也太快了一点,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两个安全送到巫山啊?"
"呃,这个......也算,也不算啦......"
"什么叫也算也不算啊?"
于是始源将事情的始末讲述了一遍。
基范气得发抖,指着他道:"你你你......明知道那一带有魔物出没,居然还放心把他们两个半途丢下?!"
"可是韩庚不让我继续载他们了嘛,而且他说得没错,我体内的阳气与魔物是相抵触的,恐怕到时候我非但帮不了他们,还给他们添麻烦。"
"你不去我去!"基范说着已经化为蝙蝠飞上高空。
始源急急追上:"唉唉,基范你别卤莽啊,我都去不了,你能做什么?"
"别忘了,我们蝙蝠一族也属阴性。"
突然一声轻笑:"范范啊,你这一对小翅膀能飞多远?不如我帮你啊。"
基范和始源皆是一怔。始源吼道:"朱雀,这时候你还出来添乱!"
"范范要做的事情,我向来都是力挺到底的啊,范范你说是不是?"
基范咬了咬牙:"那就把你的翅膀借给我,将我送到巫山附近。但是你不能惊动了魔物。"
"没问题哟。"
半空中,只见黑色的蝙蝠突然化出火红色的羽翼,直到完全变身为朱雀,然后扬起长翅向着南方飞去。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始源百般无奈地哀号了一声,随即化作青龙,循着朱雀远去的方向急急追去。

眼看着那魔物甩着猩红的长舌,一大口唾液朝着自己这边飞溅过来,韩庚又侧身一退,险险避了开去。
"兹兹--"脚前的泥土被蚀出几个焦黑的大小不一的窟窿。
韩庚忍不住伸手掩住口鼻,遮挡住着从对方身体里渐渐弥漫开来的恶臭。
抬头再看那贰负之尸,一枚咒符封住了它的左眼,一枚封住了它的鼻孔,还有一枚原本想封住它唾沫四溅的嘴巴,不料却被对方囫囵吞了下去。
也许是咒符灼伤了它的内脏,有浓烈的烟雾从它的七窍中冒出来,这更激怒了它,于是毫无章法地朝着韩庚步步逼近,用它那浑浊的带着腐蚀性的唾液胡乱地攻击。
"这样拖下去不行......"韩庚喘着气,心中思忖着,因为背着希澈的缘故,他的身体敏捷度大大降低。但是如果将希澈放开,他恐怕又无暇顾及希澈的安危......
韩庚抬起头望了望天色,与贰负之尸周旋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自身不论是体力还是法术都已将近透支,但是那三道咒符对于魔物的杀伤力似乎并不致命,相反的,魔物越发暴躁了起来。
就在他稍微分心的片刻,魔物突然瞅准了时机,仰天一声狂啸,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喷出一滩唾液。
韩庚陡然一惊,连退数步,不料脚后跟被一块大石绊了一脚,眼见着那恶心的唾液迎面袭来,他心中一凉:"罢了罢了,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突然觉得右手掌下有温热的东西颤动了一下,顷刻间一股暖意透过掌心流遍全身,同时有巨大的力量猛然涌上天顶,他下意识地两眼一闭,伸手遮挡,随即听到"啪"的一声闷响。
身体并没有如预想那样受到唾液的腐蚀,他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愕然望见几丈之外,贰负之尸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而自己的右手仍旧举在半空,似乎是那一掌的推力将贰负之尸震了出去。韩庚狐疑地审视着自己的手掌,不明白这突然涌出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然后,他转过头去,眼神由原本的迷惘变为不可置信,最后惊惧地收缩了一下--就在他摔倒的那一瞬间,他的右手无意识地将一只黑猫压在了掌下。只是片刻的时间,那只黑猫便只剩下了一副皮囊与森森白骨。
另一边,缓过神来的贰负之尸依旧挣扎着爬了起来,但是很明显身体晃得厉害。当它看到韩庚之后,颤巍着又想要靠近来。
韩庚眼中的玄色光芒越发耀眼起来,眉角妖冶飞扬,黑色的纹线从他的眉心渗了出来,向着他的额角两边延展开来,然后顺着鬓角蔓延至两颊,绽放出绮丽的图腾。同时浑身的血液像是终于挣脱了桎梏,在体内欢腾地奔涌起来。
韩庚注视着魔物的眼神骤然冷却,缓缓抬起右手,朝着贰负之尸张开五指,唇角微启,逸出一丝低吟:"以魔之名,要你魂飞魄散!"

第100话

基范化作人身,独自一人进入了村庄。
头顶已是艳阳高照,然而村庄的道路上却了无人迹。笼罩在村庄上空的浓烈的尸臭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基范用袖子掩住了口鼻,脚下却不敢迟疑,循着尸臭味来源的方向,朝着村庄的深处一步步走去。
尸臭愈重,并且空气变得浑浊起来,数步之外有腐尸的残肢,似乎刚被什么强大的力量一举击溃了一般,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一边腐蚀着地面的泥土,一边"兹兹"地冒着黑烟,直到化为灰烬。
基范抬头,看见烟雾弥漫的空气中隐约可见玄色的流光,那些流光拖着长长的影带,上下翻腾跳跃,最终被垂手默立的那人吸纳殆尽。
"韩......庚?"基范不确定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但是在对方瞥过目光的瞬间,他直觉地摇了摇头--此人不是韩庚。
不,确切地说,不像是平常所见的韩庚,他的面颊上有魔之图腾。
韩庚注视着基范良久,不见一丝情绪,直到眼眸中的玄色流光渐渐隐没下去,面颊上的图腾随即匿入肌肤之下,他才逐渐恢复了视觉焦距。
"基范......"韩庚张了张口,却没了下文。
"你......真是韩庚?"
韩庚点了点头,既而心下悲戚,怔怔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基范虽不明状况,见韩庚没有性命之忧,也未细想,略略放下心来,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希澈呢?"
"啊......"韩庚猛然惊觉,忙转身扑入草丛中,掀开斗篷一看,希澈仍在昏睡,气息虽然微弱,但终究还留有一丝生气。
韩庚松了一口气,伸手要去抱他,突然又缩了回来,颓然坐倒在地。
基范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扶他起来,却被韩庚猛地躲开了。
基范一怔,只见韩庚垂下头去,低声道:"我......似乎已经成魔。"
基范皱了皱眉,没有听懂话中含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我的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吸取世间精魄,但凡接近我的生物,都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他说着,指了指脚边的一具猫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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