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齐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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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说得怒折香倏地抬起了头,眸中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对姜闲是如何得知他和白山河之间的恩怨的事,颇感意外。
"你今天晚上这么一闹,瞎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儿。"姜闲凉凉道。
"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你怎么就看不出......"脱口而出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硬生生压回到怒折香的嘴里。
"什么?"
怎么就看不出谭人仰对你的心思?怒折香在心里说出下半句,嘴上却不知为何只道:"没什么。"
姜闲也不以为意,处理好他的伤口,又取出一个药丸递给怒折香,"这是补血补气的,吃了它。"
怒折香看也不看便吞了下去。
姜闲一见,立时乐了,"嘿嘿,现在倒听话得很,七年前可真是倔得要人命啊!"
"你......"怒折香的脸色倏地变了。他......想起来了?
"本来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可是今天晚上......"姜闲慢悠悠地说着,顺手倒了杯水递给怒折香,"白大嫂那一身伤,我瞧着还真是眼熟啊......"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七年前,姜闲早已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现在想来似乎也是在离杭州城不远之处,他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那天,他正要赶去跟谭人仰汇合,却见那少年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经脉俱断,胸口流血,左脸颊上还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肉,整个儿成了一血人。若再不救治,小命转瞬即逝。
来不及多想,忙给他止血上药,又背着他四处去找大夫,折腾了许久。可那少年醒后,非但毫不感激,也不开口,甚至拒绝吃药,拒绝吃饭,拒绝喝水,全然一副不想活的样子。
气得姜闲差点儿捉着他好一顿揍,强忍着才没下手。他自小四处流浪,见多了生存的艰辛,无论多苦仍努力生活的人比比皆是,他最是看不得这种要死要活的。
"男人嘛,脸上少一块肉又不会死!经脉可以接回去,剑伤也自然会愈合,慢慢养总会好的,何必一副全天下你最可怜的臭德性?!老子还不会走路就一个人在雪地上爬了,老子怨谁了吗?现在有人理你你还得意上了?跟我来什么劲儿啊?!你要是还不给我乖乖吃药吃东西,老子就切开你的胃直接塞进去,爱吃不吃吧!"
这些话姜闲是一句不记得了,可怒折香却一个字也没忘。他还记得后来自己仍是倔强着,结果所有的东西都是姜闲强行掰开他的嘴灌进去的。一开始,他一灌他就吐,甚至还吐了他一身,他却不以为意,他吐多少次,他便灌多一次,直到东西开始落入他的胃。
怒折香便是这么活下来的。所以,眼前这个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即使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姓名。
可是,他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重逢。
他这一生最悲惨最狼狈的时候,总是他陪在他身边。
怒折香更没料到的是,七年前救他的人竟会是今日鬼府要追杀的人--谭人仰,唯一的师弟,姜闲。
鬼府的事,他一向不怎么参合,可这次牵扯到了孤雪庄,他想都没想便自动请缨孤身前来,甚至撂下狠话,不成功便成仁。这下,倒叫他有些为难了。
姜闲和谭人仰哪......
气上加气
夜很深了,可姜闲和怒折香全无睡意,两人均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当年是白大嫂下的手?"
怒折香默认。
"她可真蠢。"姜闲一脸不以为然,又斜睨了怒折香一眼,"你也一样。"
"你不也是?"怒折香回嘴回得极快。
"我怎么了?"
你蠢透了!怒折香心道。
见他不说话,姜闲倒也不追问,想了想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记性是不大好,可今晚怒折香在孤雪庄说的每一句话他还是记得的。何况,他现在是鬼府的人。
"你很在意?"他斜睨他。
"你跟孤雪庄的恩怨我管不着,可是,鬼府跟谭人仰的纠葛,有一半是我的责任。"姜闲坦然地看着怒折香,"十二鬼兵里有五个是我杀的。"
一听这话怒折香明显呆住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凤目垂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真的要对付谭人仰?"姜闲的眉又开始不自觉地聚拢,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怒折香顿了顿,"我不更好?反正武功是不及他的,他杀我还比较容易些。"
姜闲一怔,随即摇头道:"我不会让他伤你。"
"为什么?"怒折香诧异极了。他是救过他的命,可他根本不记得他,现在又为何如此对他?
"什么为什么?无怨无仇的,干嘛要弄得你死我活的,活得太无聊吗?"姜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怒折香看着他一脸不置信,缓缓地摇着头,"你还真是天真。"
姜闲闻言又乐了,"天真不好么?有饭就吃,有觉就睡,有屁就放,想那么多做什么!"说着说着身子一滑,便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翘起腿来,悠哉游哉地抖着脚。
不知哪里轻轻吹来一阵风,弄得灯芯好一阵颤,差点儿就灭了下去。恍惚间,屋子里又幽暗了几分。
姜闲正翘着脚自得其乐,突然觉得身子一沉,胸口似被什么压到,很是窒闷,本能地睁开眼,却发现怒折香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看不懂他眸中的意思,只觉得那双凤目此时此刻闪动着一样的光芒,出奇得水,出奇得亮,却又出奇得深,出奇得浊。
他靠得他如此近,近到鼻子几乎贴上他的,眼睛正对着眼睛,呼吸正对着呼吸,且渐渐灼热。
晕黄的灯光下,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影子重叠在墙上,好不暧昧。
"你干什么?"姜闲的眼睛又无辜地瞪大了,甚至神情间还流转着一抹委屈的颜色,不明所以的样子极惹人怜惜。
怒折香一呆,看一看他,突然深感无力地闭了闭眼,一声叹息从他唇角缓缓逸出,"你......还真是要人命。"慢慢离开姜闲,他躺倒在他身边。
屋里又是好一阵静默。
怒折香是不想说话,姜闲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谭人仰死在鬼府手里,你要怎么办?"许久之后,还是怒折香先打破了沉默。
"替他报仇。"姜闲想也不想便答。
"报仇?你知道鬼府势力有多大?只怕你仇还没报自己的小命就先丢了!"怒折香冷哼。
"那我就陪他一起死。"他淡淡道,仍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怒折香一震,侧头瞪着他。
"你不能......"
"什么?"姜闲也侧头看着他,眨巴着满是不解的眼。
怒折香强行收回自己的目光,许久,才又开口,"若是我杀了谭人仰呢?你会杀了我给他偿命么?"
这回换姜闲一震,半晌无语。
怒折香默默地看着他,也不做声。
好半天,姜闲才缓缓有气吐出,声音如同压在闷罐中,"你杀了我吧。"
听得怒折香一愣,继而却是怒火中烧,他倏地坐了起来,冲着姜闲冷声道:"你这是在为难我啊?!他是你师兄,你护着他是应该的!我是你什么人呢?!你也不必护着我,反正我欠你一条命,若死在他手里,就当还了你这条命!"
说完,翻身又躺了下去,只是身子朝里一转,背对着姜闲,再不理他。
却听姜闲道:"你这又何必呢?你跟谭人仰无怨无仇,根本就不必搅合进来,也不用因为我为难。"
"哼!现在是无怨无仇,等我杀了白山河,可不就有怨有仇了!你莫要忘了,谭人仰可是白家的准女婿!"
身后果然又是好一阵沉默。
怒折香气得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你......真忍心杀了白山河?"
"是!我这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我又岂会放过?!"他猛地跳了起来,眸中闪动的恨意如洪水一般倾泻出来,"当年他朝我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我和他之间所有的情意就都完了!宁樱对我做的那些,跟他的那一剑比起来,根本就像是针扎了一下而已!"
怒折香其实并不在乎白山河娶妻,真的,传宗接代对他们白家而言是太重要了,他明白。他根本不需要他为他牺牲那么多!他只要知道他心里有他,他就知足了......可是,他却一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踩得粉碎!
"可是......你仍然在乎他,不是吗?"
"那是当然的!"怒折香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胸口那道剑疤立刻跳了出来,"看见没有?只要他一天不死,这道疤就永远好不了!可我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死的,我要慢慢来......我这七年所受的苦,他总要分担一些的!"
姜闲摇摇头,一脸无法理解的神情,"我不明白。"
怒折香眸光一闪,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谭人仰娶了白梦恬,却跟你断绝了来往,你又当如何?"
"我又能如何?若他觉得这样是好的,我自然随他。"姜闲答道,只是不甚明白怒折香何以这么问。
"你是傻子吗?!"怒折香几乎忍不住一掌要打到他后脑勺。
姜闲的不解之色更深,"他不也这样?以为这五年我成亲后过得很好,所以都没来找过我......"
怒折香那一掌终于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恨恨地望着那个脸上无辜委屈之情越发明显的人,胸口一阵跌宕起伏,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意外之外
谭人仰回到孤雪庄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白梦恬正面带焦虑地朝门口频频张望着,一见他出现,一直紧绷着的小脸终于放松下来。原来白山河早已回到孤雪庄,反而去找他的谭人仰倒迟迟未归,害她好一场担心。
谭人仰只说找了一夜没找到白山河,大约是错过了。
白梦恬也不以为意,笑着直说回来就好,忙催着谭人仰回房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一番。
在回去的路上却碰上了落灯,谭人仰这才知道姜闲竟也不在孤雪庄内。当下也顾不得休息,便说要去寻他。落灯本也要跟去,谭人仰说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找,还是留在庄内帮一帮白梦恬的忙。落灯自是不好推辞,眼见白梦恬原本白皙的脸色暗沉了许多,想是昨夜并未睡好,于是便应了。
谭人仰重新折出孤雪庄,思忖了一下,要在杭州找人,仍是得仰仗消息灵通之人,曾印心无疑是不二人选。
正要赶去湖心阁,董骐遐又追了上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难不成昨夜他也是孤枕难眠?
"出了什么事?"瞧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谭人仰忍不住问道。
"我跟你一起去......边走边说吧。"
谭人仰虽是满心疑惑,但也不当下逼问,让董骐遐自己考虑去。
终于,离孤雪庄较远了,董骐遐才有些惴惴地开口,"谭大哥,你知道那个怒折香跟白庄主到底怎么回事儿吗?"
"你看呢?"谭人仰心中一凛,不答反问。
董骐遐立刻面露尴尬之色,显是极难说出口。
谭人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董骐遐顿时如释重负,略微犹豫了一下,又道:"正因为如此,关于那怒折香的事我很难当着白庄主的面说。"
"嗯?"还有什么?
"你可知他有一个雅号叫做‘凤翎'?"
"昨天听你提过。"
董骐遐轻叹一声,"那你一定也知道鬼府主人的名讳。"
"冥凰......"谭人仰猛地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瞪着董骐遐。
董骐遐点点头,面色凝重,"据说怒折香左脸上的金色凤羽是冥凰亲手画上去的......所以他在鬼府中的地位非常特殊。即使他武功不高,性情偏执,待人又冷淡傲慢,可鬼府之中也无人敢去得罪他。据说在他脸上尚未画有凤羽之前,曾有人想招惹他,后来都被冥凰处以了万鬼凌迟之刑。"
"所以?"谭人仰皱眉。
"我是看白庄主对他似乎......余情未了。而那怒折香显然还没打算放过白庄主,可是我们又不好对付他,激怒了白庄主还好,若引来那冥凰......总之是一团乱哪!"言语间很是忧心忡忡。
谭人仰一时心乱如麻,这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而白山河昨夜的疯狂他又不好跟董骐遐明说......沉吟了片刻,他道:"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也只好如此。两人不再言语,一起朝湖心阁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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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凑巧,还未上门,竟在湖边就遇上了曾印心。
尚未表明来意,曾印心已经笑得眉眼全不见了踪影,"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啊?姜大哥一早就上了我的楼外楼,刚要去招呼一声,谭大哥也来了!"
"姜闲在这儿?"谭人仰讶然道。得来全不费工夫!
曾印心奇怪地看看他们,"你们不是约好的么?"
"不是。先别说这些,一起过去看看吧。"谭人仰道。
这个时候,楼外楼的宾客并不算多,不见热闹,反而显得比平日要清静得多,倒是个欣赏风景的好时候。三人一同找到姜闲此刻的所在,那是正对着西湖一览无余的好去处,楼外楼内最好的雅间。
刚进去瞅了一眼,谭人仰就大吃了一惊,而且这一惊绝对非同小可。
姜闲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
红衣金羽,绝色倾城,不是怒折香又是谁?
他们......
回头一看董骐遐,没有意外的,他也正惊得目瞪口呆。
"哎呀,姜大哥,你要来也不先招呼一声,否则我一定亲自下厨招待你们!"倒是不知情的曾印心先迎了上去,眼睛滴溜溜地在怒折香脸上打转,毫不掩饰自己欣赏的意思,"这位想必就是前晚在西湖上行侠仗义的那位公子了。小妹曾印心,先在此替湖心阁的姐妹们谢过公子。"
"这位是湖心阁的阁主。"姜闲跟怒折香解释道,眼睛却望向了谭人仰,心里嘀咕着不知他何故出现在此。但见他神色不佳,姜闲心里咯噔了一下,忙移开眼去。
"不客气。"怒折香清冷如故。他的一双凤目亦停在谭人仰身上,倏倏地放着冷光,明眼人一看便知其意不善。
"小怒。"姜闲不经皱眉。
怒折香这才勉强收回目光,将头转向窗外,不理其他人。
小怒......谭人仰皱拢的眉几乎要汇成一条线了。
曾印心这才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打着哈哈招呼谭人仰和董骐遐坐下,一边命人沏茶送点心来。正想也坐下察言观色一番,却有人上来耳语了几句,想是有事,只见她讪讪地跟众人道了罪,先行离开了。
"出去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谭人仰暂且按捺下心中的不适,沉着脸问姜闲。
"也没想到会耽搁那么久,何况小怒他......"姜闲看看谭人仰又看看怒折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谭人仰强压下追问的冲动,"这几天孤雪庄事多,我不可能时时顾着你,你自己......小心些。"言下之意其实十分明显,他对怒折香的猜疑慎重,可又不知姜闲跟他是什么交情,此时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姜闲哪儿能不知他的用意,本就不想增加他的负担,于是,便乖乖应道:"我知道。"
话音才落,便听怒折香又是一声冷哼。
"你放心,就算姜闲要杀了我,我也不会伤他一根汗毛。"
听得谭人仰和董骐遐同时一呆。他这样子倒不像说谎,两人心头的疑虑更重了几分。
"我杀你干嘛?莫名其妙!你给说少说几句。"姜闲瞪了怒折香一眼,塞了块印糕在他嘴里让他闭嘴。还嫌不够乱么?这小子真是找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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